徐君诚那边的意见是“女人是因为知道逃不掉才认罪的,不能算自首”,姚鼎言则是坚持要按律法中的“自首罪减二等”来判。

    两边的唇枪舌战足足持续了三天,谁都没有让步,谢则安见识了古代人的多元化掐架:当面吵、信上吵、堂上吵、堂下吵……应有尽有,不胜枚举!

    眼看战况愈演愈烈,呈到御案上的折子越堆越厚,赵英才出面敲定了最后的判处:处刑七年。

    这比姚鼎言这边坚持的“轻判”要重一些,比徐君诚那边坚持的绞刑却轻太多——竟是姚鼎言赢了!

    谢则安看明白了:案子大不大根本不重要,争议性足就成了,赵英只是想找个由头看两边吵一吵而已。两边的人看似在互掐,实际上却是在展示自己的才干和能力——甚至是展示自己这边在赵英心中的地位。

    还真是有趣极了。

    谢则安兴致勃勃地看了好几天的热闹。

    就在他快要把赵崇昭和晏宁公主都抛诸脑后的时候,一个意外的来客造访他住的小院。

    谢则安看到那个坐在梅丛边的女娃儿时愣住了。

    听到脚步声,女娃儿转过头来,淡淡地喊道:“三郎。”

    她一开口谢则安就确定了,竟然真是那有过一面之缘的晏宁公主!

    谢则安说:“殿下气色好多了。”

    晏宁公主“嗯”地一声,问:“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谢则安苦笑:“有点。”要是这金贵的家伙在他这里出了什么事,估计赵崇昭会把他大卸八块吧?

    晏宁公主脸上带着笑意:“我是偷偷出来的,阿兄不知道。”她看了眼谢则安院子里的梅树,“你这里的梅花开得很好。”

    谢则安决定不告诉她自己正准备把它们砍掉种点别的。

    晏宁公主收回了视线,看着谢则安继续说:“三郎,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谢则安心里咯噔一跳。

    能让晏宁公主瞒着赵崇昭亲自跑一趟的事情肯定不简单。

    麻烦上门了!

    第29章

    晏宁公主很清楚谢则安这几天在做什么。

    姚鼎言拿出来的“拼音法”给了晏宁公主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她感觉这种新奇的东西肯定不是谢季禹一个人弄出来的,里面明显有“谢三郎”的影子在。

    谢则安总是让她看不透,每每她以为自己已经够了解这个人的时候,他又会做出出乎她意料的事。

    比如他拜入了姚鼎言门下。

    晏宁公主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下去,再等的话不知又会有什么变数。

    赵英只给了赵崇昭一年。

    想到自己过来的目的,晏宁公主心中那份微喜一下子被浇熄了。她屏退左右,抬眼看着谢则安:“不管三郎你答不答应,我都希望我和你说的话不会落入第三人耳中。”

    谢则安听到这话有点发怵。

    谢季禹说这话时是要告诉他姚鼎言以后会特别牛逼也特别凶残,为了将来不被殃及池鱼他必须当姚鼎言的学生抱紧大腿!

    这位殿下又想告诉他什么?

    谢则安的小心脏很不安宁。

    他既想知道有什么事儿能劳动晏宁公主出马,又怕自己听完后就会沾上大麻烦!

    谢则安看了看比自己还小几岁的晏宁公主,心道“连这么小一个女娃儿都能扛的事我有什么好怕的”。

    他点头说:“好。”

    等晏宁公主把赵英的打算说出来,谢则安就后悔了!

    赵英这话里的意思是要另立太子,晏宁公主来找他能有什么事儿?肯定是想他在里面掺一脚,而且是要站在赵崇昭这边掺一脚。

    谢则安嘿嘿一笑,对晏宁公主说:“殿下,小民胆子很小的……”

    晏宁公主盯着他。

    谢则安认真回视。

    晏宁公主说:“你胆子哪里小了?你胆子要是小,哪敢弄出那么大的动静闹到父皇面前。”

    谢则安说:“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小民虽然非常仰慕陛下,可还真没见过陛下的天颜,哪里谈得上闹到陛下面前……”

    晏宁公主哼道:“你狡辩也没用!”

    谢则安听着她难得轻快起来的语气,莫名地生出了几分怜惜。他说道:“有时候胆子大,是因为被逼到了极点,没办法再往后退了。可要是生活变得安逸,亲朋好友渐多,人就会变得胆小起来。我要是孤身一人,肯定愿意当殿下和太子殿下手中的剑,您俩指哪我打哪。”

    谢则安的话让晏宁公主沉默下来。

    事实上她也知道自己这个要求很没道理,不少人面对皇位之争都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毕竟站了队可是要压上身家性命的,还不如明哲保身、韬光隐晦,等新帝登基后再表忠心。

    她没有理由让谢则安站到赵崇昭这边。

    晏宁公主安静了一会儿,说:“覆巢之下无完卵。”

    谢则安指出事实:“巢不一定会覆。”

    晏宁公主咬了咬唇。

    谢则安说:“殿下,陛下英明神武,他的决定必然有他的道理,你又何必螳臂当车?”

    晏宁公主说:“如果是你的妹妹身处险境,你会不会想办法帮他?”

    谢则安无言以对。

    晏宁公主语气苦涩:“三郎,我找不到任何人来帮这个忙。我身在深宫,又常年重病缠身,见不多识不广,帮不了我的兄长。”她第一次在谢则安面前示弱,“我只能想到你。”

    谢则安的小心脏抖了抖。

    他怎么有种自己被讹上了的感觉?

    谢则安正色说:“小民出身乡野,什么事都不懂。”

    晏宁公主说:“你已经有了最博学的老师。”

    谢则安叹了口气,说:“你至少得先告诉我,太子殿下的‘对手’都有哪些。我想要了解得全面一点,要不然做起事来会很被动。”

    晏宁公主心中一喜,眉目间也染上了几分少有的高兴。

    她说道:“我给你派个我母亲留下的人,他对皇室诸事很了解,你有什么都可以问他。要是有话要传给我,也可以让他入宫来找我。”

    谢则安说:“殿下的意思是要把他留在我这边?这个的话,我要见了才能做决定。”

    晏宁公主没生气,她说道:“没问题,我会叫他来找你。”说完她没有再试图说服谢则安,而是轻轻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和谢则安道别,叫人把自己抱上软轿回宫。

    谢则安看着软轿消失在院外,心里有几分赞许。

    换了个人被晏宁公主这样推心置腹地恳求,说不定早就感激涕零一口答应下来了。听到他的推拒时她也没生气,反倒在给他留出考虑的余地后就干脆利落地离开。

    有这样的心性却没有健康的身体,实在是可惜了。

    谢则安眉头皱了起来。

    他比谁都清楚有些事是不能心软的。

    谢则安正思考着,突然看到前方的梅丛里露出半片衣角。

    谢则安怔了怔,抬眼看去,只见谢大郎站在那儿,肩膀上落满了雪,有些已经开始化了,让他的衣襟变得湿漉漉一片。

    谢则安说:“大郎你一直在?”

    谢大郎眉头紧皱,看了谢则安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谢则安说:“刚才我们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谢大郎定定地看着他。

    谢则安说:“你放心,就算我真的答应了也不会牵连谢府,我会想办法把谢府这边摘出去的。”

    谢大郎眉头皱得更紧。

    谢则安不太明白谢大郎的意思。

    谢大郎见他不解,折下一根梅枝在地上写:“摘不掉。”

    谢则安耐心地等谢大郎往下写。

    谢大郎写道:“祖母是先皇后的姨母。”

    先皇后病逝多年,平日里已经很少有人提到她,再加上谢府行事向来低调得很,所以谢则安根本没打听到这件事。谢大郎写得简略,谢则安却理解了谢大郎的意思:假如太子有什么事,谢老夫人一定会帮!

    谢则安神色凝重:“你确定奶奶真的会插手?”

    谢大郎顿了顿,拉谢则安蹲下,一字一字地写:“当初京城危急,祖母拿着剑入宫保护太子的哥哥,可惜没能及时赶到。祖母觉得先皇后早早病逝是因为长子死在乱中,一直有愧于心。”

    谢则安想到了谢老夫人房中的兵甲。

    看来那是一段藏得很深的惨烈故事。

    谢则安有点意外地看向谢大郎,没想到平时谢大郎一声不吭,对这些事却知道得这么清楚。

    谢大郎似乎看出了他的惊讶,擦掉刚才写的字重新写:“说不了,听得多。”

    谢大郎面上依然一片寒冰,却找不着自卑或者郁愤的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谢大郎自个儿都不在意了,谢则安当然不会瞎怜悯。他大大方方地说:“那我以后有不懂的地方你可得提醒我。”

    谢大郎看了他一会儿,轻轻点头。

    两个人在雪地里蹲了小半天,站起来时腿又冷又麻,简直不像是自己的了。谢则安招呼谢大郎:“走,我们跑个十全八圈暖和暖和。”

    谢大郎虽然不觉得跑圈有什么用处,但也承认跑完后确实比较暖和,所以跟在谢则安后面跑了起来。

    大概过了一炷香左右,正在陪跑的谢大郎突然警惕地抬起头,盯着左侧的院墙直看。

    谢则安停下来,纳闷地问:“怎么了?”

    谢大郎顿了顿,在雪地上写:“有人在看我们。”

    谢大郎刚写完,一个黑影就翻下院墙。那是个五十几岁的老人,站在那儿就像根竹竿似的,又瘦又直。他有一双丝毫不显浑浊的眼睛,那目光过于锐利,以至于与他视线相触时很多人都会不由自主地避开。

    谢大郎以防御的姿势挡在谢大郎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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