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无求笑了,和谢则安开起了玩笑:“你这十年书也读得太疲懒了些。”

    谢则安:“……”

    谭无求说:“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谢则安和赵崇昭这才发现饭点早过了,谢则安忙向赵崇昭使了个眼色。赵崇昭马上说:“谭先生留下一起用膳吧,我们还有很多事想请教谭先生呢。”他诚恳地邀请,“不知谭先生可愿意当我东宫食客?”

    谭无求说:“殿下盛情相邀,却之不恭。”

    赵崇昭心中大喜,立刻着人推谭无求和自己一起用饭。没想到饭吃到一半,有人来报说赵英到了。

    赵崇昭和谢则安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诧。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谭无求的神色有一瞬的凝滞,纷纷起身迎接赵英。

    赵英迈步入内,见屋内不仅有谢则安,还有另一个生面孔,也很诧异。

    谭无求主动见礼:“草民谭无求,见过陛下。”

    赵英说:“谭先生不必多礼。”

    谭无求听着赵英这一声“谭先生”和那陌生的目光,心中百味杂陈。他想过投帖东宫会见到赵英,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幸而他的相貌早变了个样,赵英认不出他来。

    谭无求回想着刚才赵英踏进门时匆匆瞥见的容颜。

    赵英老了。

    他的鬓边已有华发。

    谭无求静静坐在一边,等赵英发话。

    赵英只当谭无求是个生人,免了谭无求的礼就问赵崇昭:“你们和谭先生聊了些什么?竟然聊到这时候才吃饭。”

    赵崇昭刚才还没聊够呢,闻言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样,滔滔不绝地夸起了谭无求的厉害。

    谢则安在一旁应和。

    赵英见赵崇昭两人都对谭无求推崇不已,不由多看了那平平无奇的脸一眼。他对谭无求说:“崇昭生性顽劣,难得他能把先生的话听进耳里。”

    谭无求说:“草民也就一张嘴厉害。”

    赵英越看越觉得谭无求不一般,不是相貌也不是学识,光看谭无求应对自己时的从容就知道他绝非常人。

    他殷殷叮嘱:“那以后有劳先生多教导教导崇昭了。”

    谭无求说:“‘教导’二字实在不敢当。”

    赵崇昭插话:“敢当敢当!先生高才,我和三郎都很佩服!”

    谭无求哑然失笑。

    赵崇昭这脾气,竟与赵英和先皇后都不太相像——至少这种直率又坦诚的话绝对不会从赵英他们口里说出来。虽说这与他理想中的储君不太一样,可一番交谈下来,竟觉得有这样的太子也很不错。

    他看起来朝气蓬勃。

    谭无求就这么当上了东宫食客,得知他家中还有一老一小之后,赵崇昭特意给谭无求选了一个单独的院落,让谭无求住得舒心一点。

    谢则安是最懂得“利用资源”的人,他一有空就往谭无求那边跑,把攒下来的许多疑惑一一向谭无求请教。没办法,他虽然有两个老师,可姚鼎言和徐君诚都是人精,他问一句对方能在回答里给他设十句陷阱,想想都累!

    谭无求同样从谢则安口中探知了谢府的近况。

    听到谢府家宅安宁,谭无求比谁都高兴。

    算算时间,谢晖也该回到京城了。

    一别十八年,不知他们夫妻二人的重逢是否顺利……

    仿佛是为了应和谭无求,这天的谢府和往常有了点不同。

    一大早,谢老夫人正在教李氏掌家,忽听有人来报:“老夫人,外面有个人在卖熊皮,怎么撵都撵不走,您看该怎么办?”

    谢老夫人一听“熊皮”,眼皮动了动,追问了一句:“什么熊?”

    下人一愣,答道:“黑熊。”

    谢老夫人又问:“整张的吗?”

    下人点点头,说:“不晓得,不过他夸口说是整张的,我看也确实挺大张……”

    谢老夫人示意李氏先回去,独坐片刻,对下人说:“把人叫进来,让他带上熊皮给我看看。”

    下人很快把人领了进来。

    那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五官普通至极,扔进人群里根本找不着。他肩上扛着一块黑溜溜的皮毛,看起来像是刚从黑熊身上剥下来的一样,又漂亮又柔软。

    男人说:“见过夫人。”

    谢老夫人问:“你这熊是在哪里猎的?”

    男人说:“沧州那边,那儿有很多黑熊出没。”

    谢老夫人说:“你亲手杀的?”

    男人说:“是的,我亲手杀的。”

    谢老夫人说:“你不怕死?”

    男人说:“我动手的时候它正在打盹,要不然也得不到完整的一张毛皮。”他抬起头看着谢老夫人,“而且我答应过一个人,回家的时候要给她带一张熊皮,要黑熊的,虽然难看了点,但冬天一到看着就特别暖和。”

    谢老夫人手一抖,把搁在一边的茶杯打碎了。

    她静静坐在原位无法动弹,直直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谢老夫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缓缓说:“我姓谢,叫谢晖。”

    谢老夫人闭上眼睛:“你不要骗我……”

    男人说:“阿珊,我回来了。”

    声音变了,相貌变了,那语气和神色却没有丝毫改变,分别时的一幕幕仿佛又一次来到眼前。她不怪他去沧州,不怪他去解前驸马之围,因为她爱上这个人、嫁给这个人的时候,已经知道他是这么一个人,要是把情义两个字从他身上剥离,那他就不再是她喜欢的那个谢晖了。

    可明白归明白、理解归理解,她还是非常痛苦。

    谢老夫人压抑着泪意,和谢晖对望片刻,把谢晖如今的相貌记进了心里。

    她开始追问这十八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到现在才回来。

    谢晖事无巨细,把自己所知道的事一一告诉妻子。

    谢老夫人听到“临均”还活着的消息,叹息了一声。

    他们夫妻只要相认了,一切都会很顺利。“临均”和阿蛮之间却可惜了,两段姻缘同时摆在面前,要怎么样才能有一个圆满?

    谢晖说:“临均的意思是,他以后不会再当回临均。”这样长公主自然不会为难。

    谢老夫人说:“就算临均不回来,阿蛮和那位谢谦恐怕也快要走到头了……”

    谢晖问:“怎么回事?”

    谢老夫人把长公主和谢谦这些年来的僵持告诉谢晖。

    谢晖说:“阿蛮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干不脆了?”

    谢老夫人说:“大抵是不愿接受临均的选择吧。”

    明明说的是长公主的事,谢晖的心脏却莫名地一痛,忍不住将妻子揽入怀中。他饱含歉意的声音响在妻子耳边:“阿珊,对不起……”

    要是老头儿没能救活他,那他是真的离她而去了,留她一个人养大儿子,留她一个人独居京城,留她一个人孤苦伶仃……

    谢老夫人抬起头与谢晖对视:“你说这种话是在小看我吗?”

    一望之中,谢晖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的相遇,那时少女聪颖过人,永远与别的女子不太一样,和他打马出行,毫无怯态。她曾经很不服气地对他说:“谁说女子不如男?”

    后来她也确实做到了许多远胜于男子的事。

    他谢晖得妻如此,何其幸运。

    谢晖用力地拥住妻子,久久没有松开手。

    第51章

    谢季禹一回府,就发现府里的气氛不太对劲。

    找管事一问,管事支支吾吾不敢说。

    谢季禹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桌沿。

    管事因为谢季禹的沉默心中一凛,赶紧坦白:“今天有人扛着熊皮来卖,老夫人接见了他,结果、结果到这会儿都没出来呢……不过官人放心,底下没有人敢乱说话。”

    谢季禹眉头跳了跳:“熊皮?什么样的?”

    管事说:“黑熊来着,老大老大张的。”

    谢季禹问:“那人几岁了?四五十吗?”

    管事仔细一回想,惊讶地点头:“对!官人你怎么知道的?”

    谢季禹脸色未变,摆摆手说:“您先别问。”他脱下披风回主屋找李氏。

    李氏正忐忑着呢,见谢季禹回来总算有了主心骨。

    谢季禹上前一步,握住了李氏的手。

    李氏发现向来行事沉稳的谢季禹双手居然在颤抖。

    李氏连忙问:“怎么了?”

    谢季禹说:“没事,没事,是好事。”他把李氏的手抓得更紧,“让我牵一牵你的手,等会儿我会和你细说。”

    李氏耐心地等他平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谢季禹看着李氏说:“假如一个死去许多年的人回来了,你会相信吗?”

    李氏愣了愣,说:“如果那是我很亲近的人,我想相信。”

    是想相信,不是会相信。人总是盼着事情往好的地方走,偏偏很多时候只会因为那一丝期盼而更伤心,毕竟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谢季禹说:“我本来也不相信会有这种事,”他的手又开始颤抖起来,上次有人这么对我说的时候,我还以为那是在开玩笑……”他忍不住把李氏拥入怀中,“颖娘,自从和你成亲之后我总是遇到很多好事儿。”

    李氏心头一颤,几分甜意和几分涩意搅在心头,混成了难以言说的滋味。

    谢季禹知道李氏对过去还是有些介怀,顿了顿,想把梁捡的事告诉她又忍住了。这种大喜大悲之事,还是等梁捡亲自出现在李氏面前那一天再说为好。他扣紧李氏的手:“我们一家人都会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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