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东说:“去吧,我和敬卿兄在这边等你。”

    沈敬卿点点头。

    姚清泽一走,沈敬卿开了口:“蔡兄,我们三人之中还是你看得最明白啊,要不是你消息灵便,我们现在恐怕还被蒙在鼓里呢。”

    蔡东给足了沈敬卿面子:“哪里的话,我要不是靠着敬卿兄你们帮忙哪能在京城呆下去?”

    沈敬卿相当受用。他说道:“你认识的人多,帮我找些可靠的画师过来,我有事要用到他们。”

    蔡东两眼一亮:“敬卿兄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沈敬卿想到蔡东也是能见到赵崇昭的那拨人,顿了顿,决定拉蔡东一起干:“蔡兄也是有雄心的人,何不和我来拼一场?”

    蔡东好奇地问:“怎么拼?”

    沈敬卿说:“我找人按照我的意思画出百幅‘青苗赞’,绘出各地对青苗法的赞扬之声。到时蔡兄你和我一起进献给陛下,陛下肯定会对青苗法更为赞同,我们也能借机进制置三司条例司……青苗法这东西,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放出小半年,能得三成利!”

    蔡东之前确实不懂青苗法是怎么回事,听沈敬卿这么浅显地一解释,顿时来了兴致:“献几幅画就有用了吗?”

    沈敬卿大为肯定:“有用,当然会有用!我们当今陛下……呵呵。”最后两声“呵呵”,一切尽在不言中。

    蔡东说:“好!找画师的事包在我身上!你说的是各地,那我尽量找些在其他地方呆过的人。”

    沈敬卿说:“大善!”

    两个人对视片刻,都露出会心之笑。至于姚清泽,他们有志一同地忽略了。好歹相处了这么久,姚清泽有多大的能耐他们都看得清楚。姚清泽如今已经变成只盯着谢则安看的废物,对他们而言再也没有任何意义,他们要是不想办法另找出路,迟早会和姚清泽死在一块!

    蔡东和沈敬卿心中有了主意,也并不急着走,都气定神闲地坐在原处等姚清泽回来。

    过了许久,姚清泽脸色难看地出现在他们眼前。

    蔡东满怀关心地问:“怎么了?”

    姚清泽说:“那个杜绾是个投机之辈,为了借着新法捞好处,大肆地在我爹面前鼓吹他辖地里施行得多好。我爹已经被他说动了,准备明天就带他去面圣!”

    蔡东和沈敬卿对视一眼,毫不意外地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戒备和警惕。

    他们的主意被那个杜绾抢先了!

    第182章

    沆瀣一气这种情况绝对不是普遍适用。

    有些人越是奸邪越是容易嫉恨别人,沈敬卿会拉蔡东“入伙”,一来是因为蔡东能见到赵崇昭,二来是因为几年相处下来蔡东一直给他捧臭脚,捧得他十分舒心。这会儿从天降下一个杜绾来,沈敬卿忍不住唾骂:“不要脸!”

    三人顿时对那个杜绾同仇敌忾起来。

    杜绾是个投机者,实实在在的投机者。他上书一封,代表乡亲对青苗法大夸特夸。

    杜绾是正经的进士出身,文采斐然,一番赞美让姚鼎言看得浑身舒坦,只差没引为知己。姚清泽三人还没想出办法把这家伙排除在“新党”之外,姚鼎言已经领着他去见赵崇昭。

    杜绾年轻,长得又周正,赵崇昭一看觉得挺顺眼,便答应了姚鼎言把他安排在制置三司条例司。

    杜绾大喜,立刻在京城置宅安家。

    这杜绾的新宅选在耿洵家附近,耿洵一到家便听杜家丝竹绵绵,显然是在设酒宴歌舞待客。耿洵皱了皱眉头,心中暗暗记住了杜绾。

    他回到家中,想起一个御史台同僚暗暗和自己说的事儿。有人暗中贿赂御史台的人,明码标价地要他们弹劾两个人:一个是谢则安,一个则是这位“新贵”杜绾。

    耿洵找不出这两个人的共同点。谢则安虽有独得圣眷之嫌,可行事十分妥当,从未有出格之举。最近他虽然提出了“女官”之言惹得许多人不喜,本意却是好的。要不是他是驸马,光凭他的文才和他的主张,天下女子心系于他的不知凡几!

    至于杜绾,投机之辈罢了,一看就是纵情享乐之人,怎么会和谢则安捆绑在一起?

    耿洵第一时间去找秦明德“交流”。

    秦明德微讶。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耿洵好一会儿,幽幽地说:“子隽,你有没有发现你对三郎的看法变了不少?”

    耿洵一怔。

    秦明德说:“你可别让那小子知道,那小子经常蹬鼻子上脸,真要被他知道你对他大为改观,他肯定什么事都算你一份。”

    耿洵不以为然:“他说算我一份就算我一份?我怎么可能听他的。”话是这么说,他却对怎么跟个“算一份”法颇感兴趣。

    秦明德见耿洵若有所思,也不多言。他颔首说:“你说的情况我都知道了。马御史将御史之位留给我,我不会让他失望。若是御史台内有人收受贿赂,我定会把他们清除出去。”

    得了秦明德这句准话,耿洵放心了。

    耿洵离开秦府,徒步走回家。还未走出多远,忽见一人骑马而过,身着锦衣,头戴束冠,他年龄正处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看上去眉目俊朗,仿佛世间风月尽在他眉宇之间。京城之中这般一等一的风流人物,不是谢家的谢三郎又是谁。谢家三郎少年时只是有几分清俊,随着年纪渐长却越发风姿出众,同辈之间无人能及其万一。

    耿洵的目光从谢则安身上挪开,转头四望,只见其他人似乎也有些出神。

    最令人无语的是不远处一处歌坊的歌妓纷纷倚楼而望,趁着谢则安骑马经过时朝他扔出一张张绢帕。

    看来这谢三郎还真受欢迎。

    耿洵步行回家,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古怪。他从前从不关心别人的相貌,回去的路上脑海中却总出现谢则安的模样儿。晚上入睡之后,耿洵朦朦胧胧地梦见过去的场景,梦里谢则安又对他说“朝廷需要你”。这一次他没有冷淡以对,反而激动地与谢则安四手交握,诉说入朝后遇到的种种不平。两个人把酒言欢,直至月色阑珊依然不觉得疲倦,秉烛夜谈到天色大亮……

    耿洵一觉醒来,惊出了满身冷汗。

    耿洵恍恍惚惚地去上朝,瞧了眼站在前列的谢则安,定定地站在原处出了神。

    赵崇昭坐在御座之上,一眼便可扫清底下的动静。等他发现耿洵的目光黏在谢则安身上,心中有些不喜。再扭头一看,好家伙,好些个人的目光都往谢则安身上瞄,也不知是打着什么主意。

    赵崇昭心中不喜,正要叫张大德喊一句“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忽见有人站了出来:“陛下,臣有本要奏!”

    赵崇昭瞅了对方一眼,发现对方有点脸生,点头说:“说吧。”

    那人说:“我要参杜绾!杜绾母亲去世后他本应守孝,杜绾却瞒下不报,不曾服丧!”

    一众哗然。

    大庆以孝治天下,不服丧不守孝可是大罪!

    这事要是真的,杜绾真的玩完了!

    耿洵和秦明德交换了眼神,暗暗记下那位言官。

    风波来得太快,耿洵完全来不及去琢磨昨晚那场梦到底是怎么回事,已经和秦明德一起派人去核实那位言官弹劾的事。往下一查,耿洵发现这并不是收受贿赂的人所为,而是一位与顾允、顾骋父子交好的御史台官员。

    提起顾允、顾骋父子,很多人先想起的是他们的文才。不过顾允是个实干家,前些年还干过京兆尹,断案洞若明烛,颇受称赞。早期顾允、顾骋都是新法的拥护者,《新风》上许多出名的鼓吹新法的文章都出自他们父子之手。只是这两年来顾允父子俩慢慢地与“新党”生了嫌隙,方宝成和沈存中推行“免役法”时,他们更是旗帜鲜明地表示反对。

    没办法,免役法的中心是“全国上下都得服役,你不服役的话可以交钱”。本来有功名在身的人是不需要服役也不需要交钱的,此法一出,他们要么去服役,要么交钱,心里多憋屈!

    顾骋写文章反对《免役法》时,连谢则安都着着实实吃了一惊。后来一想才明白,任何变革不管是良法还是恶法,总会侵害某些人的利益。即使一开始为新法摇旗呐喊的人,利益受损是也可能会倒戈。

    这一次姚鼎言任用杜绾,顾允父子又看不惯了。他们家乡也在那一边,有人向他们来信说杜绾根本是在睁着眼说瞎话,青苗法在那边早就搞得怨声载道!杜绾强行将青苗钱摊派下去,自己的任务完成得漂漂亮亮,拍拍屁股进京做官来了。

    更可气的是,杜绾进京前还说了句“笑骂从汝,好官我自为之”。

    这话的意思是“你们随便骂吧,我去当大官了哈哈哈”。顾允父子听了能忍吗?顾允能忍,顾骋不能忍。于是顾骋在了解杜绾其人之后,撸起袖子开掐。

    文人掐架看似斯文,实际上一点都不斯文。杜绾不守孝这桩事,其实并不是真那么严重,杜绾曾经对外声称自己不是那位“母亲”生的,不需要服孝。可泼脏水根本不需要真摁死对方,只要让对方臭名昭著就成了。

    上朝时的事一传开,杜绾的名声算是臭了。

    谢则安回到府中时,杜清和杜醒正对着酒发愁。见谢则安回来,他们站起来说:“听说最近有个叫杜绾的小子进京了?”

    谢则安说:“对的,难道他们和先生你们有什么关系?”

    杜清说:“哪有什么关系,我们见都没见过。不过几天前倒是收到封耀武扬威的信,说他儿子有出息了,当京官了。”

    杜醒说:“也不看看他儿子什么德性!我猜不出三个月,他儿子肯定会灰溜溜地离开京城。”

    杜清说:“家门不幸啊。”

    谢则安听他们你一眼我一语地说出个中原委,笑了起来:“原来杜绾和你们是一家。”

    杜醒和他急了:“我才没有这样的亲戚!”他冷笑,“为了当官连亲生母亲都不认了,不要脸地说自己不是他母亲生的,你说这是人干的事吗?亏得我们那兄长还肯替他圆话。”

    谢则安说:“你们好像很不喜欢这个杜绾。”

    杜清说:“当然不喜欢,这种耽於酒色、沉迷享乐的人,哪里是办事的料子。溜须拍马他倒是老手,这不,连姚鼎言都着了他的道。”

    杜醒嘿嘿一笑:“只要夸新法,姚鼎言谁的道不着?”

    谢则安沉默下来。

    朝堂上的攻讦显然只是第一波。很快地,不少文人墨客都开始夸起京城一个大孝子,他是姨娘生的庶子,从小在嫡母身边长大,嫡母死后他结庐守墓足足十年,可谓孝感天地。这事迹传开之后,以顾骋为首的一批人对这位大孝子大夸特夸,只差没把他夸出花来。

    这招够狠啊,你看看人家,明明不是亲生的还守墓十年,而杜绾呢?借口自己不是母亲亲生的,死死巴着官位不放,这等无耻之徒怎么能在朝为官!

    这鲜明的对比让杜绾一落千丈。

    杜绾不是最着急的人,因为姚鼎言比他更早发飙。上次吕宽也就算了,那是他学生揭露的,他能忍一忍。这次?顾骋父子算什么东西啊?照这样下去,谁还敢向他靠拢!

    姚鼎言愤怒地召集“新党”,决心要发起一场激烈的反击战……

    第183章

    顾骋那点手腕,在姚鼎言面前简直像小孩子过家家。

    姚鼎言先找上杜绾,问他顾骋说的事是否属实。这事对于杜绾而言无疑是晴天霹雳,姚鼎言一问出口,杜绾先落下泪来。他声泪俱下地替自己喊冤,并且说出“事情原委”:那并不是他母亲,而是杜父后来的续弦。杜绾从小和对方不亲,谈不上教养之恩,按照大庆律例根本不需要守孝。都是外人以讹传讹,往他身上泼脏水!

    杜绾说得情动,眼泪又落了下来。

    姚鼎言见杜绾如此作派,点点头让他安心。杜绾得了姚鼎言这句话,心中大定,安心地回家去了。姚鼎言另找自己的门生和拥趸过来“开会”,这场“会议”非常重要,决定了包括顾骋的前程甚至性命!

    三日后,御史台官员李定出面弹劾顾骋,指出他讪谤朝廷、诋毁先皇、辱骂朝臣的十大罪状。与他往来得多的朝臣也被一并列入其中。李定来势汹汹,赵崇昭听后吃了一惊,让李定细细说来。

    李定是个人才——最擅长上纲上线的人才。最近顾骋的词集刚刚刊行,京城读书人几乎人手一本,李定也跟风买了本。但他买来不是为了欣赏顾骋的文才,而是为了找碴。顾骋为人狂放,诗文也不拘小节,李定稍一搜寻,遍找出林林总总数十个可以发挥的地方。

    李定挺直腰板说道:“陛下您听听看,先皇兴水利,他说‘东海若知明主意,应教斥卤变桑田’;先皇谨盐权,他又说‘岂是闻韶解忘味,迩来三月食无盐’;先皇改科举之制,他又说‘读书万卷不读律,致君饶舜之无术’;等到了陛下您推行青苗法,他居然说‘赢得儿童语音好,一年强半在城中’,句句都在扭曲圣意,其心可诛!”

    赵崇昭虽然不擅长诗文,这几句却还是听得懂的。好家伙,他父皇做什么这人就骂什么,轮到他了,这人还是在讥讽!

    赵崇昭有两个死穴,一个是赵英这个父亲,另一个是自己的能力被人看轻。

    这下好了,一次踩了俩,还踩得特别精准!

    赵崇昭暴跳如雷:“去,把这家伙下狱!”

    赵崇昭的命令下得太快,连谢则安都措手不及。

    李定说:“与顾骋往来之人,明知他有如此言论却隐而不发,实在可恨!臣请陛下下令彻查此事,绝对不能姑息任何一个目无朝廷、目无陛下与先皇的宵小之徒!”

    赵崇昭一拍御案,点头说:“就这么办,由你,嗯,李定负责此事,务必彻查,一旦查明属实,绝不能姑息!”

    赵崇昭金口玉言,令出难改。其他人都有些哑然,不知下一步该怎么走。假如李定说的是真的,那顾骋就危险了。他虽然官职不高,在士林中却享誉盛名,影响力极大。他要是说出那种言论,对朝廷、对先皇和赵崇昭无疑会造成很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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