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纨纨深知郑太妃是个直肠子,不大会拐弯,要跟她商量些算计的事,多半是不行的,可是这样直来直往的事,却是刚刚好。

    果然郑太妃立时就皱起眉来,问徐王妃:“世子妃说的,可是这样?”

    徐王妃头疼的要命,这个儿媳妇,告起状来真是一点儿顾忌都没有,只是郑太妃问了,她只得赔笑道:“哪有世子妃说的这样呢,其实只是一点儿小事,因三丫头比她来的早些,见世子妃来了,只不过随口问一句这会儿才来,世子妃就误会了,想来世子妃是新媳妇,怕人说她不恭敬,格外在意些也是有的。”

    徐王妃只得极力把这件事往无心里说,“因不是什么大事,我又见姑娘们也都来了,怕耽误了时辰,母亲这里迟了不恭敬,才吩咐她们姑嫂都不要理会这件事的。”

    谢纨纨就说:“王妃这样说,那我是不用请祖母赏人了?今后在王妃和三妹妹跟前,我吩咐人说话,能吩咐的动?”

    徐王妃牙都要咬碎了,哪里还想理她?谢纨纨摇头晃脑的说:“哎呀,看来不行,祖母您老人家还是疼疼我吧,不然今后真有个什么事,我连句话都传不出来。”

    “世子妃慎言!”徐王妃道:“怎可如此妄言揣测长辈。规矩何在!”

    “王妃既没事,心虚什么?”谢纨纨道:“我可没揣测,今日我的丫头确实没把我的吩咐送出去,妹妹们都瞧着,算什么揣测!”

    就凭一个婆母身份就想只手遮天,谢纨纨才想笑呢,叶少蓝淡淡的接口道:“要我说,嫂嫂还是不要请祖母赏人的好,得罪了母亲,你能有什么好儿?”

    叶少蓝其实向来不和徐王妃正面冲突的,这会儿却好似换了风格,谢纨纨一边讶异一边笑道:“是么,那要怎么办才好?”

    叶少蓝道:“就如先前那样,三妹妹说你来迟了,你就答应你来迟了,母亲说提早一刻钟,你就答应提早一刻钟,岂不是好?这样无非叫母亲训你不勤谨罢了。如今你不服气,非要问个水落石出,就算你这会儿问了不是你的错儿,回头另外寻一件事儿给你找补了,只怕比这多了几倍子,你还不知道呢!”

    叶少蓝平日里确实是不声不响的,是个省事儿的,可真要肯说,照样口舌如刀,把徐王妃气的半死,可又不好在郑太妃跟前教训姑娘,只得说:“大姑娘这话奇了,我对世子妃做了什么,就叫大姑娘说我要找补?”

    其实真是说揣测,叶少蓝这话才叫揣测,不过姑娘是娇客,又是先头元妃的嫡女,如今在郑太妃跟前,徐王妃还真得让她三分,是以就是有千般恼怒,也只得平心静气的问话。

    叶少蓝微笑着道:“就这样,那就是我说错了,母亲如此宽厚,这真是嫂嫂的造化。我在外头这么多家都坐过,也少见这样宽厚的呢。”

    这话才真把徐王妃给拦死了,叶少蓝明明白白的一句找补,把话揭了出来,今后别说徐王妃有意找补,就是无意的刁难,也要落人口舌了。

    郑太妃当然不至于这样的话都听不懂,几人唇枪舌剑,她听明白了是徐王妃母女欺负新媳妇,便道:“世子妃新进门,又是头一次跟我张嘴,我这做祖母的,怎么好驳了你呢?我跟前管事的柳七律家的,是个勤谨的,就给你使吧。”

    谢纨纨忙笑着站起来应了,那柳嫂子就上来磕头,郑太妃待柳嫂子退下去了,才教训叶少蓉:“世子妃是你嫂子,嫂子新进门,正该一家子和乐,哪有你这样无理取闹,刁难嫂子的,还不快去给你嫂子赔礼。”

    有个谢纨纨,还加上个叶少蓝,此事是掩不住的了,徐王妃也就只得道:“你祖母说的是,今后你说话还得更谨慎些才是,快给你嫂子赔礼去。”

    于是叶少蓉等着谢纨纨进门后的发难,再次惨败而归。

    徐王妃当然不愿意继续在这件事上纠缠,接着就说:“照着规矩,今日我要领了世子妃进宫去走走,见见各宫主子才是,不知母亲要不要也进宫去坐坐?”

    郑太妃道:“昨儿得了帖子,今儿我娘家表妹要来,你们自去吧。”

    徐王妃就应了。

    郡王世子妃,原是有正二品诰命的,不过因谢纨纨有乡君的诰命在身上,未曾再次封浩,只照着品级装扮了,便随着徐王妃进宫。

    进宫自然先去拜太后娘娘,可巧皇后娘娘和宫里几位娘娘都在太后跟前说话,见徐王妃与谢纨纨进来磕头,都纷纷笑着问候。

    徐王妃虽出身差了,可这么多年来十分注重名声形象,广结善缘,在外头的名声算得上是贤德的,且这几年,因着娘家渐渐显贵起来,徐王妃在豪门贵胄间也是渐渐声名鹤起了。

    虽不是人人都喜欢她,但这会儿看起来,太后娘娘就对她颇为亲热,给婆媳都赏了座儿:“我也想着你今日要带着新媳妇进宫来给我们瞧瞧,等你半日了。”

    谢纨纨只管坐在那里静静的微笑,一句话也不想说,她是知道太后娘娘这个人的,心肠其实不坏,就是脾气不大好,耐不住寂寞,无风都想要搅出三尺浪来,且自唯一的嫡子,二哥哥去世之后,越发有些偏激。

    庄太妃是一直受先帝宠爱的,所以这位太后娘娘不喜欢庄太妃简直是一定的,然后喜欢庄太妃不喜欢的徐王妃那也简直是一定的。

    徐王妃笑道:“叫太后娘娘惦记了,原是想早些来的,只是想着太后娘娘晨起是要礼佛的,怕来的早了扰了娘娘的虔心,那就是我们的罪过了。”

    太后看起来兴致很高的样子笑道:“瞧把你会说话的,哪里就扰了我了呢。”

    皇后就笑道:“安平郡王妃向来是最有规矩的,母亲就是想要王妃扰了您,只怕也等不到呢。”

    然后皇后就转头对谢纨纨道:“王妃这样有规矩,你这做儿媳妇的,只怕就辛苦了。”

    谢纨纨心中暗笑,她以前倒是不知道,原来皇后也不喜欢徐王妃呢。

    皇后娘娘这话一出来,徐王妃的心都提起来了,谢纨纨有多混不吝,她已经领教过了,尤其是今儿一早才闹了一回,谁知道谢纨纨心中还有没有怨气呢?这会儿当着帝国最高贵的几位妇人,要说出什么话来,可就难听了。

    她多年来精心打造和维护的形象,就算不是毁于一旦,也自是不大好看的,可是如今是皇后娘娘在问话,徐王妃再着急,也不敢插嘴。

    谢纨纨在这里,形象又大不一样了,她轻轻一笑,微微欠身答道:“母亲虽重规矩,其实只是严于律己罢了,对我们后辈,原是十分宽厚的,我刚进门,母亲就与我说,咱们这样的人家,伺候的人是尽有的,并不用做媳妇的伺候婆母,只要一家子和和乐乐,欢欢喜喜的,自是比什么都强。”

    她又笑着补充一句:“就是我今儿一早去请安,也不过倒了一碗茶奉母亲,母亲还说呢,你坐着与我说话就是,这么多丫鬟闲着呢。娘娘您瞧,这样宽厚的婆母,上哪里找去?我就是有心孝顺,也施展不出来呢!”

    当然,谢纨纨一向是伶俐的,又笑道:“也大约只有太后娘娘,能比母亲强了。”

    太后娘娘听了笑道:“瞧世子妃这嘴,竟比她婆婆还会说话呢。”又笑对徐王妃:“你有个这样的媳妇,也是福气。”

    皇后娘娘忙凑趣:“世子妃这话倒是真的,我原是嘴拙,满心里明白,就只说不出来,倒是叫世子妃替我说出来了。”

    各宫娘娘自然纷纷凑趣,大拍太后的马屁。

    徐王妃当然也笑着应了,只是心里牙都磨了好几回。

    ☆、97

    谢纨纨当着这些人的面,倒装的姑慈媳孝起来,如今她说了自己发话不用她伺候,回去又怎么能再叫她伺候了呢?

    这可不止是徐王妃,简直是一切想要磋磨儿媳妇的婆母最有用的一招了,钝刀子割肉,又疼又长,而且完全符合礼法规矩,谁也挑不出错来。

    张太夫人这一招就用的炉火纯青。

    照着徐王妃的设想,当然不会放着这个招数不用的。

    可是谢纨纨把这样一个好婆母的名声摆在了她跟前,徐王妃就是咬碎了牙,恨不能生吃了谢纨纨,她也不能不应。

    徐王妃不能也舍不得拆穿谢纨纨的谎言,说自己没有不要她伺候。

    她就只能笑道:“我原是想着,我们这样的人家,跟前有的是人,哪里用儿媳妇伺候呢,且这些孩子,在娘家也是娇养着长大的,倒别委屈了才是。只要有那个孝顺的心,比什么不强呢?”

    谢纨纨连忙抢着说:“母亲这样疼我,我都不好意思了。”

    皇后娘娘笑道:“我倒瞧不出你哪里不好意思了。”

    谢纨纨只是笑,好像真不好意思似的,其实她只是不想轻易答话,因为她其实跟皇后娘娘不熟,当年江阳公主就不熟,如今谢纨纨就更不熟了,这位娘娘这熟稔的口吻到底是为着什么呢?

    淑妃娘娘也跟着笑道:“郡王妃这样会疼媳妇,今后二公子、三公子不管上哪家求娶,人家也都情愿呢。”

    “可不是。”贤妃娘娘笑道:“谁家做娘的不疼闺女呢?自然是情愿给郡王妃做儿媳妇的。”

    一时说笑纷纷,真是叫徐王妃打落了牙齿也只得和血吞了。

    说了一会儿,太后娘娘还没表示,皇后才说:“这也进来好一阵子了,寿宁宫太妃娘娘只怕早盼着世子妃去了。”

    太后这才说:“到底有母女名分,自是不同的,你们也算是亲家了,快去吧。”

    谢纨纨早坐的不耐烦了,可徐王妃不着急,依然坐在那里笑道:“娘娘说的是,只是到底还是要有礼数才是。”

    又坐在那里扯了些闲话,才总算肯起身了。

    谢纨纨懒得理会徐王妃到底怎么盘算的,她进了寿宁宫,宫女们纷纷上前恭喜乡君,她也预备了红封儿见人就发,银针谢了赏,笑道:“郡王妃和世子妃快进去吧,娘娘念了好几回了。”

    进宫以来,谢纨纨都安安分分的走在徐王妃后头,到这会儿,她就有点儿忍不住了,匆匆的往里走,倒把徐王妃撇在了后面。

    只不过这会儿在寿宁宫,是庄太妃的地方,徐王妃就是想要发作,也有点顾虑。

    谢纨纨进门,先就叫了一声娘,十二殿下正在地上跑来跑去的玩儿,一听到她的声音,就嗒嗒的跑过来:“姐姐。”

    谢纨纨笑着把他抱起来,小孩子长的快,十二殿下又长的胖乎乎的,这个时候抱着已经很吃力了,谢纨纨把他放到炕上站着,笑问:“有没有想姐姐?”

    “想!”小胖子毫不迟疑的回答。

    刚逗了一下弟弟,这会儿徐王妃也进来了,规规矩矩的福身行礼,庄太妃当然不像谢纨纨那样不稳重,笑道:“郡王妃免礼,看座。”

    没人叫谢纨纨坐,她却自觉,亲亲热热的挨着庄太妃坐下,一边搂着十二殿下,问他这些日子做了什么,玩了什么,小十二得了九殿下给的小马驹,正是新鲜的时候,要拉着谢纨纨去看他的小马。

    这完全是一家子的感觉,哪里像是认的母女,徐王妃再是跟庄太妃不对盘,可责任在那里,还是说:“世子妃还该给太妃娘娘行礼才是。”

    闺女出嫁后携夫婿回门,确实是要给父母磕头的,这一回,谢纨纨就像在太后跟前的样子,特别乖顺的笑道:“母亲说的是,我一进来,见到娘和十二殿下,心里喜欢,竟就忘了。”

    宫女早设下垫子,谢纨纨跪下恭恭敬敬的磕头行礼,庄太妃受了,又笑着对十二殿下道:“去扶你姐姐起来。”

    然后招手笑道:“纨纨到我这里坐。”

    谢纨纨果然笑着过去,跟小孩子似的,抱住了庄太妃的手臂。

    徐王妃见这一副形容,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倒是庄太妃笑道:“这都嫁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你婆婆回去只怕得教训你没规矩。”

    谢纨纨笑道:“娘也太多虑了,我婆婆可不像一般婆婆那样呢,您不知道,先前在太后娘娘跟前,我婆婆就说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跟前不缺伺候的人,她老人家不用媳妇伺候,我空有满心的孝心,都没得地方孝顺呢。”

    “瞧你说的什么话。”庄太妃嗔道:“要孝顺哪里不能孝顺,又不是日日端茶递水才叫孝顺,只要有那个心,哪里不是孝顺呢?郡王妃说可是?”

    庄太妃是何等样人,哪里会不懂谢纨纨那点儿花招,知道她是捏准了徐王妃好名声好脸面的性子,把她给架了起来。

    不过她当然不会拆穿她,只笑道:“郡王妃向来通透慈和,想必也是这样想的,才会这般疼你。”

    在太后跟前都说过这样的话,徐王妃在庄太妃跟前自然也是咬着牙应是,就好像真的是她宽厚一般,庄太妃随口几句话,把她捧的高了,越发就下不来了。

    庄太妃笑道:“太妃娘娘可好?也就未见她老人家出来走动了,当年我还在家里的时候,是常见到她老人家的。”

    “祖母康健的很,就是上了年纪,有些懒怠动的,只在家里和孙女孙子们,外孙女们玩笑罢了。”谢纨纨抢着说。

    庄太妃笑道:“太妃娘娘向来疼孩子们,当年我妹妹嫁过去,也常进宫来与我说话儿,没口子的赞太妃娘娘慈祥,待儿子媳妇们都是极好的,向来不用媳妇在跟前立规矩,只说孝敬不在这上头,我妹妹要进宫来,也不过是说一声儿就来了,太妃娘娘还总说,就是嫁了人,姐妹人伦总是在的,常说话总是亲厚些。”

    徐王妃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当然只能笑道:“不止是顾家姐姐,就是我们,母亲也是这样教导的,如今我也不过是有样学样罢了。”

    庄太妃笑道:“我瞧着,也不单是学着太妃娘娘,郡王妃自来就是和气会疼人的,若不然,单是学,哪里学得到这样呢。”

    还真是把她往高了捧。捧的都有点儿自降身份的感觉了。

    听的谢纨纨都有点诧异的看一看庄太妃,只有小胖子十二殿下听不懂,低着头在摆弄一个沉香木雕的小马。

    徐王妃颇为受用,她做了安平郡王的继室,在京城其实还是有点脸面的,可顾家人是不怎么拿她当一回事的,而后来,则大约是因为叶少钧叶少蓝,顾家人更是对她多少有些敌意,就是不当面怎么着她,可总是不大理睬她。

    冷淡了这些年,今日突然这样和气温柔,还这样捧着她,徐王妃不禁有点儿受宠若惊,简直飘飘然了,忙笑道:“太妃娘娘这样说,倒叫我竟不知说什么好了。”

    当然她其实也知道这是因着谢纨纨的缘故,又笑道:“世子妃是新媳妇,又懂事明理,知道孝敬,咱们做长辈的,可不要多疼着她些么?”

    一对儿冤家对头,竟就其乐融融起来。

    反是谢纨纨沉默了。

    说了一轮话,喝了一杯茶,徐王妃便笑道:“还要到各宫娘娘跟前走一走,不好久留,娘娘若是舍不得世子妃,回头闲了,只管叫她进宫来说话。”

    庄太妃点头称是,有点不舍的摸摸谢纨纨的手,谢纨纨却道:“也不过是走一走,待走完了,我再转回来陪娘用饭可好?”

    这是当着面儿,庄太妃又征询的看向徐王妃,徐王妃当然就笑道:“这也是孩子的孝心,自是应当的。”

    谢纨纨又拍拍十二殿下:“乖宝宝,姐姐想吃杏子酱卷饼,你帮姐姐去要好不好?”

    小十二拍拍小胸脯:“好!姐姐等会儿回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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