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瑾几乎是有些尴尬地带着一行人进了皇庄, 然后拿出了一大堆的资料, 开始给他们介绍起各个试验田地产量来。

    不管在哪个领域, 懂行的从来都是少数, 但是直观地数字大家都是听得懂的, 一帮朝臣就算都是那种君子远庖厨的人物, 对于地里的产出都是了解一些的。毕竟, 这年头,大家有了钱,不是挖个坑将钱埋起来, 而是拿去买地,买铺子还会赔钱,买地这就是不动产, 年年都有产出不说, 回头也好脱手。

    因此,一亩地有多少产出, 大家心里多少都有点数, 而这里, 哪怕是普通的下田, 产出都差不多赶上中上田了, 一些精明的人都开始盘算起来了。要知道,这些人家田地很多, 但是并不是所有的都能免税,都是有一定限额的, 不过, 对于这等人家来说,将家里的上田在册子上改成下田,中田都是很简单的事情,如果如今普通的下田都有这样的产量,那么,这里头可做的文章就很多了。

    当然了,这么想的人其实也就是一部分而已,真正朝中的大臣也不至于只有这点见识,眼皮子没那么浅。说实话,大家其实都知道兼并的危害,但是,大家都在自然而然地这么做。这种事情实在是太正常了,你不去买地,自然有别人去买。土地总是会向着更有钱的人转移,普通的百姓的经济情况是非常脆弱的,一场灾荒,一次重病,甚至哪怕是为了长辈的一个丧礼,卖房卖地都是基本操作。

    便是那些小地主,很多时候也是承受不住多少风险的。普通的地主人家,想要富裕,靠的同样是省吃俭用,勤俭持家,一些人家,平常的时候,甚至长工都要比自家吃得好,因为长工要干活,自家要干的活没那么重。

    本朝目前为止,土地兼并还没有多严重,毕竟开国也就是百年左右,正是人口滋生的盛世,但是盛世能够延续多长时间呢?按照历史,除了两汉差不多延续了四百年之外,其他的朝代,最长也不会超过三百年,正常一两百年也就到头了。

    其实,有点节cao的官员,都是不希望改朝换代的,改朝换代这种事情,谁也不能保证,自家就是赢家,如今朝堂上这些人,有几个前朝的时候就是什么高门大户的,那时候多半还是土鳖。要知道,历朝历代,开辟之前,都有一帮农民在有心人的集结下揭竿而起,效那陈胜吴广之事,但是都是为王前驱。可是,天下烽烟既起,各地的豪门大户,却是不能独善其身的。

    因此,等到新朝建立之后,天下豪门大族也是十不存一,能够存活下来的,也是元气大伤,真有那等左右逢源的,实际上,到了新朝也是不得重用的。

    因此,不到那种地步,谁都不希望天下大乱,那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不折不扣的灾难。

    如今,缓和矛盾的机会来了,当一亩地能够养活更多的人,那么,一个王朝自然可以延续更长的时间,说不定,在这段时间中,又有人想出别的什么办法来了呢?因此,在看到了确切的数字之后,所有的人都是震撼且欣喜的,当即就有人直接向着圣上道贺:“陛下,此乃天下之幸,苍生之幸!”

    圣上神情也非常欢悦,作为一个皇帝,天天烦心的事情多了去了,如今这个好消息足以让圣上这一辈子,哪怕再也没有别的什么成就,都能够有个好的庙号,将来龙驭宾天之后,在阴土龙庭也能有不小的发言权了,他看着司徒瑾,神情简直像是看到了珍宝一般,他笑道:“小七,你立下这般大功,朕的赏赐可是不能少了!”

    司徒瑾对于赏赐什么的,压根没什么感觉,他如今性子也变得直接了起来:“父皇,这还只是第一步而已,还差得远呢!等到将这些肥料能够推行天下之后再说吧!”

    圣上想想也是,这肥料里头也是有着极大的利益的,要是朝廷颁行了善政,结果下面阳奉阴违,肥料都叫那些豪门大户占据去了,普通百姓却是没有,岂不是反而要造成更大的民愤?

    圣上一番琢磨之后,又有了主意,这事若是做得好了,那些豪门大族隐匿瞒报的土地人口非得爆出来不可,想着这些年来,那些豪门大户用自个的手段少交了多少税,逃避了多少徭役,圣上就觉得气恼,如今,只要想个周全的办法,那些豪门大户只要还想要用上肥料,那么,他们就得老老实实地将那些瞒报的土地给吐出来。

    圣上心思转得很快,脸上神色压根没有变化,因此,谁也没想到,圣上居然已经起了这样的心思。跟过来的大臣这会儿只顾着逢迎道贺,盘算自家能从中得到多少利益,一时间多半也没想到那么多。圣上越瞧司徒瑾,越是顺眼,要是自家其他儿子有司徒瑾一半的出息,大晋朝也就真能千秋万代下去了。圣上却没想到,若是一帮皇子个个都有着能够治国安邦的大才,一个个岂不是更要闹翻天了?

    圣上嘴上却是说道:“小七既然这么说,等这事成了,回头朕便论功行赏!”

    圣上饶有兴致地将整个皇庄都逛了一圈,在知道司徒瑾如今在研究那些海外的粮种之后,又是许诺,会叫人努力搜集这些种子,回头都送到皇庄上来。

    司徒瑾琢磨了一下,又提出了要求,表示光有京城附近的皇庄还不够,毕竟大晋朝地域广袤,各地的气候土壤情况多有不同,因此,回头还得在其他地方做实验,圣上心里高兴,一挥大手,都一口答应了下来。

    结果,等到回去的时候,谢皇后一听,脸上神情立刻变了,她姣好的脸上露出了埋怨之色:“圣人,小七这才多大,难不成日后就得东奔西走,远离京城,真要是如此,当年,当年臣妾又何必……却叫臣妾如今伤心!”

    谢皇后这般言语,圣上一下子反应过来,他赶紧解释道:“梓童实在是多虑了,朕哪里想了这么多,梓童想要小七承欢膝下,朕又何尝不想,小七如今年纪小,京城这边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圣上说着,竟是罕见地心虚起来,很多事情,压根不是随便找个人就能教会的,缘何迄今为止,就一个神农呢?再有祖宗们的托梦,圣上直觉司徒瑾就是天命之人,这等有利于社稷江山的大事,就算还有别人会,除了司徒瑾,他也不放心别人啊!

    谢皇后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圣人的意思,臣妾也明白,臣妾也知道自个就是一己私心,只是圣上也该知道,小七这般本事,叫那些不安好心的人知道了,那可该如何是好?”

    圣上顿时悚然一惊,没错,的确如今大晋算是天朝上国了,但是,也不是没有敌人,北方狄戎也就算了,他们逐水草而居,那边的气候并不适合耕种,可是,其他国家可就不一样了,无论是渤海国,还是茜香国,可也都是农耕为主,就算是国内,一些至今还没有完成改土归流的地方,那里的土人也未必没有别的什么心思。

    圣上这般一想,顿时坐不住了,也觉得自个之前的想法有些想当然了,不过嘴上却是不能承认,只是说道:“若是小七出京,朕自然另有安排!小七出息了,梓童也该安心才是!”

    谢皇后又是轻叹了一声:“臣妾就是个妇道人家,原本只听说有悔教夫婿觅封侯的,如今,却是后悔儿子太出息了,一出息,就留不住了!”

    圣上被谢皇后这般示弱弄得有些狼狈,但是,他心志坚定,绝不会因此想着叫谢皇后也生上一个,毕竟,若是谢皇后有了亲生的儿子,凭着司徒瑾对谢皇后的感情,日后定然变数横生。

    圣上犹豫了一番,还是试探道:“前些日子,不是说齐美人有了吗?回头生下来,要不也送到长宁宫来!”

    谢皇后摇了摇头,说道:“臣妾这个年纪,精神头已经是大不如前了,哪里还养得了孩子,何况,便是我自个肚子里头爬出来的,也未必比得上小七贴心了,可就是小七已经够让臣妾操心的了,回头再来一个,臣妾可就真的受不了了!”

    圣上笑道:“小七的确贴心,他也是个孝顺的,回头朕直接下旨,叫他经常回宫,免得老是待在外头,心都野了!”

    谢皇后轻嗔道:“圣上这话说得好没道理,小七这般辛苦,难道不是为的大晋的江山社稷?男孩子可不比女儿家,能够建功立业,臣妾高兴还来不及呢!”

    圣上笑着说道:“建功立业也不妨碍孝顺父母啊,皇庄上的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朝中大臣还有休沐日呢,他倒是抽不出空来了?”

    谢皇后也是笑道:“小七是个谨慎的性子,既然存了心思,恨不得日日泡在地头才安心呢!”

    圣上端着一杯茶,抿了一口,说道:“可不正是如此!朕听皇庄上头的庄头管事说了,前几个月,便是刮风下雨,小七也是带着人四处巡视,生怕出了什么纰漏,小七自小在宫里长大,何曾吃过这等苦头,也亏得他能坚持下来!”

    司徒瑾其实面目上相差不大,自他修行以来,观想的那枚种子,也不知道来源于何处,是什么根底,但是每每泄露出来的一点气息,不仅叫他神魂愈发壮大纯净,又能反哺肉身,连肉身也变得纯净起来,如今开始修行武道功法,竟是事半功倍。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在地里做过什么农活的,手上连茧子都看不出来,要不是皇庄上的人都对他心悦诚服,一个个满眼都是崇拜之色,一般人还真不相信,这些事情是出自他手。倒是沈安轩与谢如柏,如今看着不像是大家子弟,俨然有些农家子的模样了。倒不是干了多少活计,实在是每日里早出晚归,在地头奔波,风吹日晒的,难免看起来粗糙了不少。

    圣上想到这般,又听太医说司徒瑾去年的时候就开始修炼道家的导引术,还有一门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估摸着是从道藏里头找出来的吐纳法,想着这的确有几分作用,心里也有了点心思,准备回头问问司徒瑾,他修炼的是什么法门。

    原本圣上回宫的时候,是要带着司徒瑾一块回去的,架不住这些时日,正是一些海外粮种的关键时刻,司徒瑾就算不用亲自忙活,也得盯着教导庄子上的农户去做。

    司徒瑾如今在生物科技上头俨然已经登堂入室,对于这些作物,只要看到模样,还有送来的大致资料,就知道这些作物属于什么纲目,什么科类,也能推测出大致的种植需求,因此,一切都进行得颇为顺利。另外,似乎是因为那枚种子的缘故,司徒瑾竟是觉得自个生出了一些神通来,他似乎能够感觉到植物的一些意识,虽说暂时仅仅如此,不过司徒瑾有一种预感,随着自个修行精进,说不得还能对这些植物进行催生什么的。

    不过,催生植物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毕竟,普通人种地可没这个神通,不过,司徒瑾倒是可以借助自个的这点神通,再搞杂交培育的时候,让这些植物向着自个希望的方向改造,也省去不少麻烦。

    忙过了这一阵,司徒瑾这才得了空回了宫。

    小孩子本就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司徒瑾其实生得玉雪可爱,如今因为修行的缘故,竟是已经有了点冰肌玉骨的征兆,清气入骨,肤白如玉,看着愈发精致可爱起来,但是在谢皇后眼中,司徒瑾就是黑了瘦了,辛苦了,忙不迭地叫人给司徒瑾炖了补品,恨不得一天就讲司徒瑾补成一个胖子。

    司徒瑾捧着一个南瓜形态的小汤盅,小口抿着里头的鸡汤,这鸡汤看着没有加任何作料,但是,这鸡却是庆丰司特意喂养出来的,别的鸡吃的是谷子青草,这些鸡却是用了一些补血补气的药材养着,虽说不可能用什么人参鹿茸之类的,但是枸杞山药什么的,却是正常。像这等鸡肉,便是谢皇后一年也不会有多少份例,如今却是直接叫膳房那边去庆丰司挑选了,顿顿给司徒瑾吃。

    司徒瑾有些郁闷地小口抿着,这鸡肉的确还算是鲜美,不过要司徒瑾说,真要是说有多少药效,那纯粹是心理作用。再鲜美的东西,日日吃,顿顿吃,也有些腻烦,司徒瑾在口腹之欲上还真是不怎么在意,只是,这是谢皇后一番慈心,司徒瑾却是推却不得,只好想了个法子,在那里跟谢皇后说到乡野之间的一些吃食,摆出一副要孝敬谢皇后的模样,这才叫餐桌上多出了几样新鲜的吃食,不至于就是各种补汤轮着来了。

    过了麦收,许多蔬菜也都到了可以吃的时候,司徒瑾回宫的时候带了一大堆,都是今年第一茬的蔬菜,许多还是海外的品种,膳房那边听了司徒瑾的一些描述,拿来做出了不少花样,便是圣上,虽说也得了司徒瑾的孝敬,不过,花样竟是不如长宁宫这边了,因此,后宫那边也不去了,下了朝就往长宁宫这里来。

    当然了,这是明面上的说法,圣上可不是那种被一点稀奇吃食就能引来的,说白了,还就是因为司徒瑾在这边,圣上如今对这个能干的儿子正是稀罕的时候,圣上既是满心慈爱,那么,他能表现出来的,除了赏赐,就是跑到长宁宫这边来跟谢皇后与司徒瑾母子二人多多相处了。

    圣上这般,难免有人有些想法,谢皇后这几年俨然一副老树开花的架势,都三十多岁的人了,圣上还三天两头过去一趟,便是齐美人那里有了身孕,也不见圣上去过几次。一个月里头,圣上在后宫的时间本就不到二十天,初一十五也就罢了,如今,除了这两日之外,圣上在长宁宫起码还得有个四五天,也就是近半的时间都叫皇后占了去。难免叫后宫嫔妃,甚至是下头的皇子们有了些想法。

    东宫那边,就已经有人坐不住了。司徒瑾折腾出来的事情如今满朝皆知,贾赦原本就跟司徒煜禀报过,贾赦那边跟着皇庄上弄出了一批肥料,庄子上的收成可是比往年足足高出了六成,这还是照看不那么精细的结果,司徒煜听说了之后,欢喜之后,就是有些怔忪。

    司徒煜不是什么傻瓜,之前司徒歆开府之后,很快就有了一众门客投靠,如今在朝堂上也有了一些人手,虽说不至于咄咄逼人,但是却也让司徒煜有的时候感受到了一些掣肘之处。再有一阵子,司徒晞也要开府,再下头,几个弟弟年纪相差也不算大,而如今,圣上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司徒煜遍观史书,能够顺顺利利从太子变成皇帝的太子可真是不多,因此,司徒煜心中一直有着强烈的不安全感,如今,这种不安全感尤甚。

    同样有着危机感的还有詹士府的一帮人,太子左庶子杨继云直接就开口道:“圣上如今对七皇子愈发宠爱,殿下不得不防啊!”

    一边贾赦立马皱起了眉头,说道:“杨大人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了,我瞧着七皇子殿下是个单纯的痴人,对其他事情不感兴趣!”

    杨继云摇了摇头,说道:“殿下,臣的意思,不是叫殿下防着七殿下,而是要防着那位!”他用手指了指长宁宫的方向,意味深长地说道:“中宫一直无子,问题是如今年纪也不算大,臣的祖母四十多岁还生下了臣的小叔呢!圣上又是盛年,难免中宫有什么想法!”

    司徒煜摇了摇头,叹道:“这种事情,如何是孤插得了手的,父皇一向对孤不薄,若真是有那么一天,也是孤才疏福薄!”

    杨继云顿时急了:“殿下若是做此等想法,那么,就真的只能坐以待毙了!趁着如今圣上对殿下看重之时,殿下还得早做打算才好!”

    司徒煜看着杨继云,不免暗自叹息,杨继云寒门出身,才学上是有的,但是论起心胸见识,难免差了一些!这等事情,本来就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他这一说出口,回头传出去,就是自个产生了怨望之心,叫圣上知道,自己就是里外不是人了。偏生杨继云还真的就是自己人,这叫司徒煜难免有些无奈起来,他只得说道:“左庶子这话以后却是不用再说了,父皇有父皇的考量,孤若是连父皇都信不过,还能信得过谁呢?”

    杨继云也不是真的白目,当下知道太子不会继续在这事上多说了,只得悻悻地住了嘴,他也是无可奈何,他的身家性命早就跟太子相连,太子好,他不一定能得好,太子若是不好了,那么,他这个台子属臣肯定是好不了的。

    等着杨继云离去之后,贾赦才低声说道:“殿下不可听信杨大人的话,殿下只要不出什么错,便是圣心有变,那又如何?东宫乃是国本,出现变动,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因此,殿下只要稳住了,那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司徒煜知道贾赦这话才是正理,犹豫了一下之后,才又问道:“恩侯与我那七弟见过几次,恩侯以为他如何?”

    贾赦脸上露出了一个苦笑,然后说道:“七殿下简直是几百年甚至是上千年都出不了一个的天才,不过性子却是直爽单纯,臣觉得,殿下不必将七殿下看做是什么对手,七殿下这等人才,圣上叫他去参与夺嫡,才是浪费,臣可以肯定,谁要是将七殿下拉入这等旋涡之中,只怕圣上头一个就要跳起来!”

    司徒煜叹了口气,然后说道:“是啊,皇帝几十年就有一个,太子再是国本,也是储君,只要肯付出一定的代价,换一个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七弟那种人物,可不是等闲会有的!”说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羡慕之色,然后又是摇了摇头,不再多说。

    司徒歆那边,原本倒是想要拉拢一番司徒煜,不过,他手底下倒是有能人,直接就阻止了,还是那句话,兄弟间正常的往来没什么,谁要是真的想要将司徒煜卷入夺嫡之争中,圣上头一个就不会答应。

    司徒煜原本就早慧,如今更是心智大开,对于许多事情都是心知肚明,自个如今的价值甚至远在一个皇帝之上,因此,他如今可以说是最安全的,当然,前提是在大晋的实力控制范围之内,真要是叫其他人知道了司徒煜的本事,自个得不到,毁了也是常事。

    司徒煜想明白了之后,对于其他事情愈发不在意起来,横竖如今没人得罪得起他,他自然可以肆意一点,不过,他大多数时间都待在皇庄里,也没人敢在他面前找什么存在感,因此,司徒煜倒是想要杀鸡骇猴呢,最终别说是鸡了,连个虫子都不敢跳出来。

    司徒煜在皇庄上头潜心研究修炼的时候,圣上这边终于出手了。

    上半年的时候,圣上就开始对几处海关下手了,只不过是名义上的调动,将海关的主官变成了圣上的心腹,他们都被圣上敲打过,知道圣上对海关的猫腻有了一些了解,又得了圣上的亲口示意,顿时明白他们需要做什么了。他们该收的孝敬照样可以收,但是却需要将这些人记下来,然后他们得在背后打掩护,让圣上派出去冒充海商的几家能够壮大起来,并且要给予一些方便,让他们得以武装起来。

    圣上从来不缺耐心,就算是他刚登基那会儿,也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将一些倚老卖老的老臣给赶出了朝堂,将朝堂完全控制在了自个手心。如今呢,圣上已经有了足够的底气,因此,许多事情也用不着赶时间,而是开始利用各种手段麻痹分化,然后再慢慢动手,免得这些人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来。

    而针对司徒瑾配出的几种肥料,圣上与内阁一番商议之后,总算是拿出了章程。

    圣上信不过户部,又想着,等着将来司徒瑾搞出来的良种越来越多,牵扯到的利益也是越来越多,若是全叫户部着手,那么,回头户部就要尾大不掉,凌驾于吏部上头了。而内阁一帮阁臣本身所属的部门也不一样,自然也不想好事都叫户部占了便宜,因此,最终直接搞出了一个田部来,田部暂时比六部低半级,但是却是独立于六部之外,只对圣上负责,当然了,内阁也有知情权和监督权,至于管辖权,那是想也别想。

    田部成立之后,头一件事就是关于肥料的事情,因为肥料的配方问题,圣上直接下令从民间购买原料,百姓可以用原料兑换肥料,也可以直接换钱,这是为了给那些没有土地的百姓一条财路,哪怕收入不多,但是总比没有强。

    另外,肥料是不会无限制出售的,需要凭借田契还有户籍限量购买,理由也很简单,原料有限,只能尽量均摊,不能叫先来的人都占齐了。

    圣上专门找人计算了一下肥料的价格,正好卡在一个界限上,对于普通的农户人家来说,他们完全可以凭借原料来兑换,这就是费点力气的事情而已,而对于那等有着成千上万农田的地主大户来说,他们可凑不齐多少原料,因此,想要购买,必须出钱,凭借着自家的田契还有户籍购买。不同等级的田契能够购买的肥料数量是不同的,下田最少,上田最多。圣上也没真的逼迫这些大户,并不准备向他们追缴往年漏交的赋税,但是一旦做了登记,那么,以后该交的税就得交了。

    另外,还有田税的税率问题,这个其实很混乱,这玩意只有下限,没有上限,丰年按比例,灾年按下限,如今,圣上直接定了上限,使用了肥料之后,不管你产量增加多少,田税都是固定的。如果没有使用肥料的土地,那还按照往年的比例来。

    总之,内阁那边足足商议了两个多月,章程才算是定下来了,而田部其实已经开始运行了,毕竟,农时不等人。

    田部一开始的运行就是囤积原料,制作肥料。司徒瑾压根不担心肥料的配方外泄,因为少量生产其实并不划算,尤其,圣上干脆将关键性的原料弄成了如同盐铁一般的官营管制品,这么一来,民间想要自己制作,成本就要高得多,而司徒瑾搞出来的配方流程却简化了很多,效率更高,而且产量越大,成本越低。总而言之,再有钱的地主,只要还会算账,就不会选择自个开发生产,无论是时间成本还是经济成本都太高了。

    朝廷全力运转的时候,效率还是很高的。一开始的时候,自然有许多人在观望,许多贫困百姓,也就是挖了原料去直接换钱,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一些地主找上门来,花钱让用他们的名额去兑换肥料,顿时,精明一点的人都知道,这玩意肯定是好东西,要不然,谁家肯拿了实实在在的钱来买呢?因此,除了一些急需用钱的,其他人家立马将自家能兑换的都兑换了回来,然后按照衙门的教导开始施肥,大家都是老庄稼把式了,庄稼长得好不好,还能看不出来?因此,很快就看出了端倪,一下子一个个更加激动起来,那些将自家的肥料卖出去了的,简直要跳脚了,若是自家地里施了肥,增加的产量岂止是那点钱能换的!

    这事还影响到了不少宗族的权威,毕竟这等事情,涉及到农家的切身利益,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宗族也不能强迫普通的族人为族中的大户牺牲,若真是强迫,那普通的族人哪里肯忍气吞声,就有人暗中开始捣鬼,将族中大户的丑事给宣传了出去,倒是叫不少不法之事被掀了出来。这是难免的事情,这年头,就算是人命关天的事情,许多地方也是宗族内部私底下处理了,并不会去报官。

    一来,是官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年头,官府的考评不是按照破案率,而主要是按照案发率,出的事情多了,要是没法解决,就影响吏部的考评。二来,也是告官这种事情,成本实在是比较高,一些混账一些的衙门,吃了原告吃被告都是常有的事情,而且,遇到许多事情,一些官员为了自个的官好做,一般都是偏袒豪门大户,普通百姓却是求告无门,最后只得认命。

    宗族内部,为了上层的利益,用宗法限制下层都是常有的事情,踢寡妇门,吃绝户财那是基本操作,更加过分的多得是,没人计较也就罢了,真要是按照国法,追究起来,许多都是杀头的罪名,如今因着肥料的事情掀开来,顿时各地的官府都懵了,田部如今还担负着监督的作用,毕竟,他们的一个任务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括隐,遇到这等事情,要是官府不处理妥当了,田部那边告上去,那是一告一个准。

    很长一段时间,随着田部的推进,各地很是出了一些乱子,不过也仅仅是小乱子而已,朝廷原本就打算借助这事将一部分毒瘤揪出来,因此,早就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即便出了什么事情,也很快压了下去。

    而趁着这个机会,圣上想要处理的一帮官员也栽了。

    还是那句话,当官的人家,哪怕自个并不是有意兼并,但是一旦有了官身,很多事情都是难免的,许多人举家投靠,为此不惜卖身为奴,另外,当官之后,不管是为了给自个留一条后路,还是为了给族中置办产业,祭田都是基本操作,另外还有专门给家学的学田什么的,各家有了闲钱,又是不断置产,各级官员免税的额度都是有限的,但是免税惯了的,自然就不想继续交税了,于是就是用各种手段偷税避税。

    如今查出来这些事情也就罢了,又有一些欺压佃户,欺男霸女,甚至放印子钱,逼死人命之类的事情,没人追究也就算了,一旦追究起来,这些就是大罪。再加上他们族中的一些事情,御史们可劲地弹劾,朝堂上,一大帮人天天在请罪。

    圣上这边轻飘飘一句“严查”,下头自然心领神会,立马,落井下石的人就来了!还连累了一帮姻亲跟在后头灰头土脸。

    如贾代善这般宠臣能臣都在朝堂上吃了挂落,没办法,王家跟贾家是老亲了,两家原本就是金陵当地的大族,祖上就有过姻亲关系,贾代善的次子贾政,娶的还是王家的嫡女。王家的事情一出,贾政倒是跳着脚喊着休妻,史氏也跟着起哄,贾代善却是气得一巴掌将贾政扇了个趔趄。休妻休妻,什么事情都是休妻能解决的吗?贾家跟王家,可不是仅仅就是这一重姻亲关系,王家老爷子当初跟贾代善就是同僚,互相都有对方的把柄,另外,王家的事情,贾家难道就真的不知情。

    贾代善对圣上极为了解,直觉这次王家倒霉,不光是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还有些其他事情在里头,只是贾代善一时半会儿还真是搞不明白。他是武将出身,在战场上头,恨不得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但是,在其他方面,还真不是那么敏感。

    贾代善找了自家堂兄贾代化商议了一晚上,都没搞清楚,王家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得罪了圣上,最后,贾代善只得带着一肚子的懵逼写折子请罪,以他对圣上的了解,一味想要推脱肯定是不可能的,回头反而叫圣上恼火,还是老老实实请罪为妙。

    贾代善毕竟是圣上的伴读,加上过世的老国公夫人的面子,圣上对贾代善一向优容,他隐晦地向贾代善透漏了一点事情,贾代善简直是惊呆了。

    原本以为,王家能有那般基业,不过是因为跟那些番邦使臣往来揩油,借着那些番邦的船,弄些低买高卖的事情,到头来这还只是小头,他们直接勾结那些海商欺上瞒下,收了海商的大笔贿赂,回过头来却跟朝廷说没人出海,这里头的问题,可就大了去了,贾代善一下子就知道,就算是将自个的脸面搭进去,王家也是没救了。圣上不怕下头的人贪,便是贾代善自个,也不是什么清白如水的人,圣上最怕的就是下头的人吃着自个的俸禄赏赐,还不忠心。

    王家犯了这样的大忌讳,要不是圣上不想打草惊蛇,拿出来的罪名都是那种看着繁琐,实际上都有些余地的那种,王家光是海关上头的事情,一家子都得搭进去。

    贾代善明白了之后,顿时大为头疼,自家小儿子的本事他也是清楚的,读书的确读得很苦,奈何就是不开窍。贾代善对这个儿子通过科举出仕的可能性早就绝望了,毕竟,家里又不是没有别的读书人,贾敬的水平,比起贾政来不知道强到了哪里去,贾代善也是跟着圣上读过书的人,就算不懂八股,也知道贾政的文章实在是干瘪空洞,要是能中举,那肯定是舞弊了!

    贾政又是次子,将来能继承的家产也很有限,为了给他铺路,贾代善才选择了王家这门姻亲,王家女嫁妆丰厚,王家又有路子,贾政但凡有点心思,跟着王家那边,将来就算在仕途上头不得意,起码钱财上头委屈不了他。哪知道,贾政居然是个清高的,一点也没领会到自家父亲的一番苦心,贾代善暗示他要去跟自个舅兄岳父打好关系,他却嫌弃人家是粗人,对自个媳妇也就是名义上敬重,自家媳妇也跟着添乱,找着借口给儿子安排漂亮丫头。

    如今贾政喊着要休妻,横竖王氏还没有身孕,贾代善只觉得头疼,休妻这种事情,能随便说,随便做吗?回头名声传出去,瞧着人家不好,你就要休妻,谁能保证自个一辈子不落难了?休了王氏,贾政还能娶到什么人?

    史氏还在贾代善耳边说自家儿子如何委屈,贾代善气得脑仁都大了,好在很快,他也不用发火了,王氏怀孕了,休弃怀孕的妻子,这种事情,寻常百姓都做不出来,更不用提荣国府这般门第,这事算是暂时休止了,贾代善自觉解决了一个问题,却没想到,为难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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