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冷的铁链拷在身上,铁链上游走着玄奥的阵纹,是专门镇压妖邪用的。

    宁音尘缩在角落里,无聊地研究起锁链上的阵纹,对周围的一切没多大感官,但仍有只言片语传入他的耳中。

    这些星宗弟子不愧是宗门内的佼佼子,很快就绘出一副并不算完整的阵图,并通过此推断出共有四十一副棺材,但他们并没有去推断剩余那些棺材的位置。

    而是随便寻了个地方,打坐盘膝,暂作休憩。

    两名星宗弟子从外巡视完回来,其中一人瞅了眼宁音尘,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同伴见此调笑地拍了把他的肩,小声道了句什么,那名星宗弟子瞬间红了脸。

    潮湿阴暗的角落,宁音尘就坐在那里,额角垂下碎发,微低着头,三千墨发披于身后,露出纤细脖颈,整个就如同一轮明月,清冷华贵,自带淡淡光辉。

    从他身上,可以真切理解一个词:遗世独立。

    就像一抹抓不住、触不着的月光,任谁也不会相信,他只是单纯的一个凡人。

    在郁玄目光移过来时,两名弟子赶紧正襟坐好,不敢再多言。郁玄旁边的人停顿了下,接着道:“所以依我看来,此事并非尊主所为。”

    郁玄拧着眉,有一下没一下点着图纸上的阵纹,幽幽道:“现在自不量力的人可真多,苏逾想以这个法子求尊主出手,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可尊主未必不会出山。”

    此言落音,空气难以忽视地沉寂。

    众人皆知,神山上的那位寻了某人六百年,在所有人都说月泽神尊死在天缝之战时,他偏执妄,认定对方没死。

    凡人的一生百年,入门修士的一生三百年,六百年里,人间不知更换了几个轮回,流言又传过了几波,到如今,还知当年实情的,不过屈指。

    恍惚中,宁音尘听到慕无寻这三个字,他把玩锁链的手顿了下,觉得这个名字好熟悉。

    “......天地焚火,自那年后,慕无寻三字名震八荒,但却再没见他出过神山,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还在找。”

    找......找什么?

    宁音尘记得,他徒弟好像也叫什么寻来着。

    六百年实在太久,久到回来后,他连自己的名字都花了很久才想起,很多事也都记得不是太清,记忆中,他那位弟子应该很讨厌他。

    他最后走的时候,明明告诉他,自己只是去买桃花酥,很快就回来,但却是骗他的,当时他知道,自己走了就再也回不来。

    宁音尘隐约记得,他的小徒弟被关在铁笼里,眼睛里布满血丝,朝他吼,会恨他一辈子。

    他回了句什么?

    回了句:“那就恨着吧,一辈子,不要太短。”

    宁音尘在心底哀嚎,也不知他那徒弟现在还活着没,要是真恨了他六百年,那自己一出现对方面前,岂不是立刻就会被啖其血肉,剥其筋骨。

    他现在还一点修为也没,毫无反抗之力。

    宁音尘为自己的处境感到担忧。

    “听闻当初天缝合上后,众人去神山,只发现少时的尊主,彼时他浑身是伤,关在铁笼里,已近半死,正应了当时的流传,月泽神尊雕心雁爪,虐待门下弟子。”

    宁音尘恍恍惚惚,似乎真有这回事。

    “亲手杀死将他一手养大的师兄的人,又怎么可能是善茬。”

    宁音尘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沉默了。

    好像......也有这回事。

    一位年纪较小的弟子疑惑道:“不过,天地焚火又是怎么回事?”

    这同样问出了宁音尘的好奇。

    正有人待解答,身后突传来簌簌响动,众人面色微凛,立刻手握长杖,唰地转头,郁玄率先抛去一道攻击,无数火星直射而去,霎时间将那一处砸了个焦黑。

    木屋不堪重负,发出咔嚓咔嚓将倾之音。

    待尘雾与火星散去,原地只余一截烧断的焦黄粗麻衣角。

    “又是他?”

    星宗弟子不快地皱起眉,郁玄恼怒下,更是直接将那段衣角烧得只剩灰烬。

    说起来,他们自察觉到鬼府异常,进来后就一直受人牵制,暗中似乎有人一直观察着他们,引着他们一步步深入,每一次行动都仿佛被安排好的一样。

    之前听到往生大街岔口传来的尖叫声,还以为调查有了新的转机,满怀希望赶过去却遇到归一宗和天府那群二世主。

    而闻人厄等人也以为是前辈来相救,满怀希望地循着玉牌指引跑出客栈,却遇到星宗这些孔雀鸟。

    两两相遇,冤家路窄,脸上的表情统统一变,星宗弟子看不上二世主,二世主也看他们很不顺眼,要不是环境不允许,就差打起来。

    之后又遇到妖主吉如意……

    一想起这事,星宗弟子就厌烦。

    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让这些少年骄子十分气恼,然而幕后之人藏于暗处,无论他们如何反击,都如打在一团棉花上,轻飘飘。

    没多作反应,郁玄带人立刻追了出去,待出去后,才发现天色已黑,潜伏许久的黑雾再次从地面升起,但与之前不同的是,往生大街上来来往往竟全是人!

    鬼火浮动,毂击肩摩,犹如人间般繁华。

    天光尚未彻底隐没,朦胧光晕中,星宗弟子的脚下都有很浅的影子,而这些看似如常的“行人”,却没有影子。

    “是百鬼行。”

    郁玄拿出星罗盘,凝眉将手心的灰烬洒在罗盘上,指针疯狂转动几圈后,戛然而止,所指的方向竟是通灵冢。

    他们此时所处的位置已离那栋漆红楠木高楼很近,越过重重屋檐,便可见浓雾袅绕下,通灵冢若隐若现。

    那栋大楼直抵云间,每一层都亮着血红色的灯,斑驳光影光怪陆离,任何身处此间之人,都能感应到极度危险的气息。

    “难不成那小鬼跑通灵冢躲着了?”

    “他刚被郁师兄打伤,必然跑不远。”

    “可师叔叫我们不要靠近通灵冢。”

    郁玄没有任何停留,往星罗盘所指方向追了去。

    宁音尘被落在后面神色有些恍惚。

    照看宁音尘的星宗弟子见了,小声问了句:“你哪不舒服吗?”

    宁音尘勉强笑了笑。

    那弟子道:“你先忍着点,师兄嘴硬心软,抓你肯定没坏心。”

    宁音尘看了看手上的锁链。

    那弟子不好意思道:“我们只是想调查清楚,这里的事跟神山有没有牵扯,若你不是幕后操纵的一员,自然会放你离开。”

    听他再一次提及神山,宁音尘刚想细问,郁玄突然停了下来。

    往生大街上的鬼魂仿佛不知道自己已死,像寻常老百姓游走在大街,街边还有各种样式的店铺摊子,如果不是他们面目麻木,这里跟人间别无二样。

    而横列在他们面前的,是三副同样画着诡异阵纹的棺材。

    “一十七。”

    郁玄报了个数,直至目前为止,已经出现十七副棺材。

    棺材里发出砰砰砰的响动,郁玄毫不迟疑挥动悬灯,幽幽星火漂浮而出,刹那间就要将那三副棺材燃烧殆尽。

    从棺材出现在眼前时,宁音尘绷带下的身体就又开始剧痛,大脑昏昏沉沉间,浮现出那张从棺材中带出来的纸条,以及那块硬邦邦的烧饼。

    “等......等下。”

    浮动的星火在即将碰到棺材时一滞,郁玄等人转头看向宁音尘,宁音尘身体摇晃了下,距离他最近的星宗弟子忙伸手扶了把,不小心摸到那段纤细劲瘦的腰身,腾地红了脸,悄然缩了手指。

    宁音尘道了声谢谢。

    随后,目光落在那三副棺材上:“有一副,是活人。”

    郁玄皱眉:“你如何确定。”

    那目光中带着审视,宁音尘知道他在怀疑什么,依然径直走到中间那副棺材前,将手掌置于其上,感受明显比其他两副弱了不少的震动。

    棺材上的纹路能阻绝修士对内的感知,但对宁音尘没用。

    “这里面,是个怀胎三月的女子。”

    空气诡异地沉寂下来,而那副棺材的拍打声,也由急促变缓,一下一下,仿佛在求救,在呼应。

    “怎么可能......还有活人。”

    众人骚动,宁音尘正要打开棺材,手掌被一道灵火烫伤,郁玄冰冷道:“如果不是,出来的将是一个不知何级的凶尸,你能承担这个后果?”

    眼看棺材上的阵纹开始发亮,血祭已被催动,源源不断的白色血液从中被抽离,宁音尘忍着手掌的灼痛感,紧咬牙龈奋力推动棺材盖。

    声音掷地,执拗得很:“如果是凶尸,我便第一个喂它。”

    郁玄眯了眯眼,下一刻,轰然一声巨响,棺材盖被推开,有光泄落进去,宁音尘往里看了眼,瞳孔微颤。

    众位星宗弟子连忙涌上来,探头往破开的棺材缝看去,只见里面却是一位女子。

    那名女子紧紧护着小腹,早已泪流满面,她背后抽出白色血液,半片皮肤枯萎如干尸,已似人似鬼,在棺材打开的那刻,棺材上的阵法才被迫停止运作。

    “竟真是女子。”

    “莫非四十一具棺材里都是活人,那些凶尸是活人变的?”

    这些心高气傲的星宗弟子,直到亲眼所见,才确定的确如那些二世主所说,棺材里关的都是活人。

    “没事了。”宁音尘将棺材开得更大些,伸手进去轻扶起那名女子,女子抬头时,所有人都倒嘶一口气。

    “好......好恐......”

    “恐怕夫人是今晚第一个被救出来的。”宁音尘截断了星宗弟子未说完的话,淡淡微笑道:“夫人真幸运。”

    女子停下啜泣望向宁音尘,朦胧的光晕下,那半张脸竟枯如老朽,满是沟壑。而另半张脸芙蓉般美丽,正值豆蔻。

    算不上狰狞,却诡谲地令人牙尖发酸。

    星宗弟子纷纷侧开视线,就连郁玄也不由将眉头皱得极紧。

    宁音尘见没人帮忙,只好自己小心地将人从棺材里抱了出来。

    女子被吓得不轻,身体颤抖个不停,问什么都眼睛发直地说不知道,问得多了,又开始摇头哭了起来。

    郁玄只好停下询问,烦躁地走到另一边,他平生最怕女的哭,一哭他就心烦意乱,恨不得走得越远越好。

    但此时的情况容不得他走太远。

    于是女子啜泣声源源不断地传入耳中,混杂着宁音尘喋喋不休的安慰,吵闹无比。郁玄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了,一挥手中悬灯,星火如海浪般猛袭而去。

    宁音尘有些懵,尚不及作反应,那星火在触及面门时如摩西分海,腾地将两边犹在砰砰巨响的棺材烧成了灰。

    “......”

    直觉告诉宁音尘应该闭嘴了。

    郁玄借着这股劲,冲早已陷入呆滞的女子大喊:“问你什么回什么!”

    女子被吼地一愣,都忘记了哭,立即点头。

    郁玄:“你是怎么被抓到棺材里的?”

    “我......”女子目光放空,回忆道:“当时城里来了很多怪人,说要请某位神君归来,需要人去观礼,我就被选去了。”

    郁玄察觉到漏洞,又问:“选?那总有个选择的条件,什么样的人能被选上?”

    女子愣愣道:“说是,阴日出生的人。”

    郁玄:“之后呢?”

    “之后就不知道了。”

    郁玄:“那些人有什么特点?”

    “他们都罩在一个黑袍子里。”

    星宗弟子纷纷看向宁音尘,而宁音尘则将身上披的黑斗篷往身后藏了藏,边摆手:“别看我,我不是,我什么也不晓得,这只是巧合。”

    郁玄也盯了宁音尘好一会,便指着他问那女子:“认识吗?”

    女子呆滞的目光落在宁音尘身上,宁音尘丝毫不慌,他自是知道自己再清白不过,但出乎意料的,那女子却点了头!

    “眼熟......好像,确实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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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人眼中的宁音尘:高岭之花,可望不可即,神秘的幕后主宰者。

    真实的宁音尘:啊啊啊啊九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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