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他肚子痛这件事,宁音尘没敢声张,硬生生熬到深夜,才松开牙龈小小哼了一声,主要是他怕敌人趁虚而入。

    结果敌人真就趁虚而入了!

    一只微凉的手抵在他额头探了下,随后将他整个人从被窝里抱了出来,有什么东西抵在他嘴边,淌进冰凉的液体。

    宁音尘从来都是,只要嘴边有东西,不管是不是能吃的,他都会咬一口,但这次罕见地咬着牙,不愿喝。

    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喝的话,明天你那只鸟就会炖成一锅汤。”

    虽然觉得吉祥不会这么没出息,但宁音尘也觉得慕无寻真会说到做到,他勉强睁开一条眼缝,哆哆嗦嗦拉住慕无寻的衣袍:“有什么,朝我来。”

    不过是毒药嘛,喝就是了。

    反正,他也不一定会死。

    宁音尘不让喂,自个儿接了过来,捂着疼痛的肚子,凄凄凉凉的目光扫过慕无寻,最后还是决定留一句遗言:“虽然,我对你确实不大好,但......我也是真心将你当我的弟子,以前不知道怎么表达,害你受苦,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些,我喝就是。”

    慕无寻拧起眉,总觉得哪里有些奇奇怪怪。

    宁音尘含着泪花,一饮而尽。

    随后瓷瓶从指间滑落,哐当地摔在地上,他发丝凌乱地倒回床上,额角因疼痛洇出的薄汗润湿了鬓发。

    缓缓闭上眼。

    就这样吧,十八年后,他又是一条好汉。

    然而他没等到咽气,却等到肚子的疼痛被缓解,察觉到慕无寻给他盖上被子,宁音尘硬是不敢出一点气,好不容易等人关上门走了,他立刻惊坐而起,心里翻江倒海。

    他没死?

    宁音尘沉思......

    莫非......

    是以毒攻毒,两两抵消,他运气好得捡回了一条命?!

    -

    清晨,一具七窍流血的尸体摆在大街上,旁边远远围着不少人,絮絮叨叨小声议论的声音加在一起就显得闹哄哄,整个落雨城也随之苏醒。

    宁音尘没有更换的衣服,正穿着星宗的弟子服,无精打采地坐在桌前叼着包子,想了一宿也没想通慕无寻为什么不趁机杀了他。吉如意撑着头一脸痴迷地看着他的脸,感叹道:“阿尘就算顶着黑眼圈,也好看得令我心跳砰砰的。”

    对于吉如意的彩虹屁,宁音尘已经免疫了,并塞了个包子堵住他的嘴。

    单纯的吉如意还不知道,他的主人昨晚为了他经历了一场怎样的生死考验。

    见星宗弟子神色焦急来来往往,期间夹杂着几句“又死了”“是不是从那时开始的”“体内都残留瘴气”,宁音尘嘴里的包子嚼到一半不动了。

    “吉祥,要不要出去看看热闹?”

    吉如意往外看了一眼,摇头:“没你好看。”

    宁音尘两三口吃完手里的包子,腾地站起来步履如风:“我去看看。”

    “啊?等等我,阿尘!”

    尸体就摆在他们落脚的府门外,此时清晨的雾气颇浓,鳞次栉比的房檐若隐若现,宁音尘到时这里已经围了不少人,郁玄正半蹲着查看尸体,旁边溅洒的鲜血染红了大半条街道。

    吉如意凑近宁音尘,捏着鼻子道:“这是府里的厨子,昨天的接风宴就是他做的。”

    他说完转头看向宁音尘,才发现一向嘴角带笑的主人此刻面色异常严肃,紧盯着那具尸体的眼中,甚至藏了一丝恐惧。

    不过稍纵即逝,吉如意心大地认为自己看错了。

    “吉祥,当年的天之裂缝还在吗?”

    吉如意疑惑道:“不是早就愈合了吗......你修为散尽后,裂缝就被合上了。”

    当时也只有宁音尘那般修为巅峰的人,才能倾尽全力让裂缝合上。

    “阿尘怎么了吗,你要是发现什么,一定要跟我说。”

    吉如意突然慌了起来,然而却又见宁音尘扬起笑容,好笑地看着他道:“还能发现什么,我现在就一凡人,就算发现什么,也什么也做不了。”

    吉如意急道:“重新修炼一定可以的!”

    还没说完吉如意自己就顿住了,他是宁音尘的灵兽,对宁音尘的身体状况一清二楚,宁音尘筋脉尽碎,再没可能了。

    星宗弟子全都忙着搜集近些日子落雨城发生的诡事,毕竟这里是在他们星宗脚下,苏逾也是在这一带失踪,两者若是存在关联,必须得尽快破除,否则日长梦多。

    宁音尘正想四处转转,他还没好好看过六百年后的世界,刚走出两步,就听身后同步地响起一道脚步声。

    宁音尘稍迟疑,又快步走了一段路,身后的脚步声如影随形。

    宁音尘蓦地转头看去,一名紫服星纹的少年来不及躲,尴尬地正拿着巷角的稻草还没盖上,见被发现,假装兴致盎然地把玩稻草,抬头看天。

    “你跟踪我们?”吉如意沉下脸,手掌朝前作了个抓的动作,那名星宗弟子嗖地被隔空抓了出来,腾在空中挣扎道:“是郁玄师兄让我跟着你们的。”

    他们现在也算嫌疑人,郁玄此举再正常不过,宁音尘让吉如意收了手,开心道:“人多热闹,一起一起。”

    很快那名星宗弟子就后悔了,他看着越来越瘪的小金库,再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宁音尘第七次惊叹对这个世界发出惊叹,快步凑过去看了看戏台下的小孔,突又一彩雾喷出三丈高,在空中变化为无数彩蝶,绕着戏台上的人飞来飞去,随后渐渐消弭。

    看官们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唯独宁音尘惊奇地睁大眼,蹲下去仔细钻研,这又是什么原理。

    吉如意豪爽道:“阿尘喜欢,咱就把这个戏楼包下来!”

    星宗弟子立刻捂紧钱包,欲哭无泪。

    “别了,我就很好奇,这些法术怎么做到连凡人也能使用的。”以前玄门内很少有将法术玩得这么花的,那时候大家的攻击防御都十分朴素,学一个术法已经够难了,哪还有时间研究怎么弄得好看。

    人类的智慧真是无穷的。

    在宁音尘快找到喷雾孔下面的运行阵法时,吉如意道:“其实,很多都是慕无寻弄出来的。你要是想知道怎么弄的,可以去问他。”

    宁音尘正将头撑在膝盖上,闻言一顿。

    吉如意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补了句:“他估计是呆在神山上没啥事,就整日弄些新奇的法术法阵,惠民普及,去书铺也可以买到制作这些法术法阵的过程。”

    一旁的星宗弟子更是一脸骄傲。

    “他好厉害。”

    宁音尘直言不讳,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神色有些郁郁的:“如今这个世界,还是得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啊。”

    他们一路走过田野,田里有木头做的牛犁田,也去了榷场,往来随处可见木偶人服务,还有摊贩上贩卖的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酒楼里卖的栩栩如生的食物,都是宁音尘从未见过的。

    六百年,一个世界的变化太大,大到宁音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一个老者正坐在戏楼前画像,奇怪的事他只画五官,宁音尘在旁边背着手看了会儿,见老者画好后,将椭圆形的纸一手递给客人,一手收了银子,那名客人将纸贴在脸上,瞬间如同换了一张面皮。

    “神奇!”

    宁音尘目光微动,也去要了几张画像,吉祥兴奋喊着要贴他的脸,宁音尘给他贴上,正要贴上如意的脸时,见星宗弟子十分自觉地掏钱,感觉特不好意思,又让老者给他也画了张,之后自己贴了星宗弟子的脸,把如意的脸贴在了星宗弟子脸上。

    还是带着星宗弟子的脸,好跑路些。

    刚贴完,正暗戳戳计算逃跑路线时,一道气势磅礴的法术猛地砸在他们不远处,腾飞起的灰尘散去,平坦的街面瞬间出现一个硕大的巨坑,一人口吐血沫躺在坑底,挣扎了好半天也没爬起来。

    如鸟兽散开的人群再次聚拢,指指点点。

    “这人,有些眼熟。”

    宁音尘从缝隙看了眼,拧眉思索,又问吉如意:“你觉得眼熟吗?”

    “吉如意”茫然地看着宁音尘,宁音尘疑惑地看着“吉如意”,随后反应过来,尴尬地转过脸朝向“自己”:“不好意思,搞忘了。”

    吉如意憋着嘴要哭的样子:“阿尘,你居然能认不出我,可你就算化成灰我发誓一定也能认出你,这样的感情太不平等了。”

    宁音尘:“......”

    刚说完,宁音尘突然想起在哪见过坑底那人了,不就是鬼府时,在他棺材外面吓尿的那名归一宗弟子吗!

    说话间,那名弟子已经自立自强地从坑底爬出来了,浑身是血奇惨无比,就连身上的肉膘都难得消瘦了不少。

    热心大妈提着菜篮,上前问他是不是跟人打架了,要不要报给仙府的人,还问需不需要帮忙叫大夫,小胖子头脑嗡嗡,问什么都摇头。

    在此期间,星宗弟子已经跑回去叫星宗的师兄过来,宁音尘也发现不对劲,小胖子不对劲。

    仔细看,他目光没有焦距,而且站姿的重心也不对,明明左腿的伤更为致命,几乎粉碎性骨折,可是他却依然用左腿站立。热心大妈去扶他时,他的动作过于无力,手臂轻飘飘的,那不是能在重伤时再站起的模样。

    紧接着,宁音尘瞳孔骤缩,快跑两步依然没来得及,眼看着小胖子抬起五爪,贯穿了那名大妈的胸口。

    天地霎那间都仿佛被血染红。

    周围惊声四起,人群四处奔逃,混乱中尖声喊着“杀人了,杀人了”,宁音尘站在人流中,满脸错愕,因为紧接着他看到,小胖子扭着僵硬的脖子,咧开尖尖的嘴角朝他走来。

    他的手里幻化出一把流光四溢的长剑,剑身三分之一处有很明显的一道裂纹,那是六百年前,碎在宁音尘胸口的本命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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