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天幕风云变色,廖星天光也彻底被黑云般浓郁的黑色气体所遮蔽,大地昏黑暗沉,只有呼啸飓风裹挟着地面狂沙,吹得人睁不开眼。

    而半空中,遮天蔽日的腐朽之力尽数往邪祟体内涌去,它依旧支离破碎地说着一些单调的音节,宁音尘突然明白它想表达的是什么——将发誓者拉入虚度空间的不是它,而是腐朽之力。

    这是天的降罪。

    如果说人有好心情,也有坏心情,那么天空同样如此,当年天之裂缝的出现,便是因为天的坏情绪得不到释放,天空出现裂缝产生腐朽之力,导致人间经历了十多年的灾难,那时才是真的民不聊生、随处可见尸骸,以人为食的事屡见不鲜。

    他的师兄们也都是在那期间,相继离开。

    宁音尘痛恨这种腐烂的黑色气体,每次面对,他的心跳就会急速收缩,在极致的晕眩感中,师兄们死去的画面一幕幕跃过他眼前。

    “阿尘,阿尘!”

    吉如意焦急地飞在宁音尘面前,紧接着他被一股旋风卷飞,身体失重嘭地摔在地上,眼冒金星下,看到以宁音尘为中心,周身腾起旋涡状的飓风,且范围越来越大,周遭飞沙走石,眼前一片混乱。

    不知何时,宁音尘身上一直以来裹缠的绷带散开,自他衣袖落出,紧紧圈住纤细的手腕,余下长长的绷带在狂风中撕扯摇曳,那一刻,吉如意从气息上,已经察觉不到宁音尘存在,好像他已经融入天地。

    连主仆契约都突然被屏蔽掉了。

    明明感知不到那个人,他却依然能看到宁音尘站在风暴中心,那双眼睛的颜色如同琉璃般是很浅的银白,目空一切恍若神祗。

    那团人形黑雾察觉到让他不安的气息,凄厉惨叫一声,裹挟着铺天盖地的腐朽之力朝宁音尘袭去,那场景太过震撼,黑气如潮水般,对比下穿着星宗弟子服的宁音尘显得太过渺小,吉如意挣扎着抖动翅膀想挡上一时,然而不过瞬间,黑潮便将宁音尘吞没了。

    吉如意的鸟瞳收缩成针眼大,一声阿尘还未来得及出口,戛止在咽喉。

    他看见,黑潮中间出现一道缝隙,那道缝隙越来越大,从中绽起的光亮越来越盛,一个转瞬间,突然炽光大放,整个视野骤然间被亮到极致的光覆盖,吉如意闭眼不及,短暂雪盲几秒。

    几秒后,视线慢慢恢复清晰,眼前已没有什么腐朽之力,也没有人形黑雾,宁音尘站在空旷的荒野中央,正垂头看手里一块血红色的玉。

    吉如意急跳的心脏渐缓,张口才发现他的声音已经哑了。

    听到动静,宁音尘转过头,嘴角习惯性勾起一抹弧度,他走过去捡起吉如意,发现吉如意的翅膀被摔伤,眼中刚浮现出愧疚,吉如意就哭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再次在宁音尘手心汇成了一捧泪水。

    “我没用,呜呜呜,我现在当了妖主还是这么没用,为什么我的灵力被封了,我要杀了他们帮阿尘报仇。”

    宁音尘默默松开一道指缝,泪水哗啦从中泄出落在地上。

    他安慰道:“这个空间有一种玄奥的法则在,没有完成法则里的规定,就什么也做不了,谁也不例外,不是你的错,你最厉害了。”

    然后他们就一个我没有,一个你最厉害,你来我往地“吵”了很久,久到宁音尘的精力消耗殆尽,昏睡了过去。

    同时这片空间虚晃一下,开始破碎,外部的景象一点点充斥破碎的空间,他们已回到那个血染的喜堂,宁音尘抱着小鸟踉跄一下,又瞬间醒转。

    而他身上松开的绷带也悄无声息收缩回袖口,紧紧缠着皮肤上蛛丝般裂纹的伤口。

    宁音尘睁开眼,看到慕无寻依然在站他面前,好像从他消失,他就一直站在这里没有动过,甚至及时伸手扶了他一把。

    他道了一声:“谢谢。”

    慕无寻也回了句:“不客气。”

    之后气氛便有些僵持了,甚至连吉如意都躲了起来,宁音尘后知后觉从腰封里取出那枚血红玉块,说道:“这是那团人形黑雾的......心脏?”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块玉确实是从那邪祟的心脏处拿出来的,拿出来的时候还温热且短暂跳动了两下。

    之后邪祟便如打散的雾,彻底不见了。

    郁玄目光落在那块玉上时,凝滞了几秒,而后不解地看向慕无寻,慕无寻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接过玉块对着太阳,这时众人才发现,血红剔透的玉块里此时充斥满黑色的液体状丝缕,那便是吸纳进去的腐朽之力。

    慕无寻道:“你还记得这是什么吗?”

    在场这么多人,宁音尘知道他在问自己,是以点了点头:“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我锻造的一种循环过滤的媒介。”

    之所以对这个东西印象这么深,是因为那时他一度以为这是唯一的希望。

    宁音尘真的很不想管这些,他总觉得自己的大脑在阴谋诡计前不够用,于是他洒脱地放弃了思考,然后,用求知的眼神看向慕无寻。

    现在的他,已经是个傻子了。

    慕无寻嘴角浮现出笑意,手指灵活地把玩着那枚玄血玉,说道:“师尊,你的芥子空间可以给我看看吗?”

    宁音尘取下来手指那枚黑雾缭绕的戒指,递了过去。

    这里人很多,并不是一个谈话的地方,慕无寻让星宗弟子留下来处理,带宁音尘往外走时,才说道:“师尊并不了解如今的情况,我慢慢说给你听。”

    “在天缝时期后很长一段时间,人间都没再经历巨大的灾难——除了中途发生过一次天地焚火外,然而在一百年前,再次出现不详的波动,当时星宗第一时间感应到,请求上了神山,告知了我。”

    “当我分出神识覆盖过去时,诡异的波动悄无声息消失,从那以后,星宗就开始暗中调查,直到前不久,很多地方陆续爆发出瘴气,最先有动静的是妖域,再之后是鬼府。”

    “因为妖域有吉如意坐镇,吉如意本身就是能祛避这种不详之物的存在,如今他成年后,妖域更不需要旁人操心,我想他去鬼府有一部分原因也是想调查瘴气起源的根本,而着重要说的,便是鬼府。”

    宁音尘眼中浮现出不解,他能感觉到瘴气,且远比所有人都敏锐,但鬼府暴动因瘴气而产生,为什么他一点也感觉不到?

    慕无寻继续道:“最开始,当归城主苏逾找到了我,想要跟我做一笔交易。他害怕鬼府暴动后里面的东西会挣脱芥子空间的禁锢逃出去,最先沦陷的会是他的城池,而之所以他找我,不找他背后的那个人,就是因为,鬼府的瘴气便是那人转移过去的。”

    宁音尘说道:“可是我在鬼府没感应到......”

    一种亘古的悲哀染上慕无寻素来冷峻的眉眼,他停下脚步,却没看宁音尘,眼帘微垂,静静地:“或许师尊把这件事也忘了,你本身就是腐朽之力的载体,而你的芥子空间是你的一部分,里面同样出现腐朽之力,你自然感应不到。”

    “腐朽之力的......载体?”

    宁音尘好像回忆起一点半点,但很快他痛苦地皱起了眉,大脑阻止他去想这些事,他便顺应自己的本能,没再去想。

    慕无寻也没再提:“我一开始就知道苏逾没那个能耐,但他身上的谜团太多,有人推动着他去做这些事,为了防止惊动他背后之人,我按照他们计划中那样,假装同意,与此同时联合星宗,调查腐朽之力再次出现的原因。”

    “那调查有结果了吗?”

    “如你所见。”慕无寻将玄血玉靠近芥子空间,只见芥子空间表层的黑雾瞬间被吸纳,那一刻玄血玉红得滴血,在阳光下放射出诡谲的橙红辉光。

    “玄血玉是我给苏逾的,贪心不足蛇吞象,他最后也死在这块玉下。”

    宁音尘听出慕无寻隐藏下的话,原来那团人形黑雾,竟然就是丧失理智的苏逾?或者说,苏逾的残魂更合适。

    慕无寻这才看向宁音尘,看进那双带点浅银色泽的瞳孔中:“不过是一个小把戏,只是为了印证一些事,现在印证完,对方在杀害苏逾灭口后,并没有把能玄血玉拿走,他被腐朽之力困扰,却没拿走能吸纳腐朽之力的玄血玉,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根本不知道玄血玉真正的用途。”

    宁音尘听懂了他的意思。

    目前他们怀疑的两个人,是天府府主公孙执,和归一宗主墨林,但公孙执经历过天缝时期,知道玄血玉的真实作用,排除他后,就只剩归一宗的墨林了。

    情况确定下来,回到府内,星宗弟子便开始着重准备证据打算呈给天府审判,而归一宗的这些小弟子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听到郁玄说要随他们去一趟归一宗,甚至颇有些兴奋。

    好客是每个小孩同有的特性。

    在准备启程的时间里,宁音尘在星宗弟子的监督下,又在街上闲逛起来。倒不是他多爱逛街,他其实并不太习惯人多的地方,而是,他在找自己的剑。

    本命剑是每个修士生命的一部分,那是比父母还要亲近的东西。

    而他的剑只短暂出现过两次,就再也感应不到,宁音尘有种直觉,如果自己不去找它,那把傲娇的剑,就再也不会出现。

    可是,走了接近一天,宁音尘也没得到丝毫线索,甚至问旁的人,他们都说没有见过。天际血橙的圆轮渐隐没在地平线,团云着火的一般,云间缝隙泄下金灿的霞光,照在这个渐渐沉寂的主城。

    宁音尘走累了,听到街边一门内传出说书声,他想进去喝口茶,但身上没钱,一看身后,一直跟着他的那名星宗一脸严肃,也就不好意思开口了。

    他倚在门口休息了下,也就是这期间,好巧不巧得听到说书人在讲玄门的十大神器。

    而排名第一的那把圣剑,在凶剑榜也赫赫有名,就连人间同样如雷贯耳,原因无他,那是月泽神尊的本命剑,号称能斩杀世间一切魑魅魍魉。

    而好巧不巧,名字就叫不知。

    宁音尘双目涣散,呈现几分呆滞状,他不明白,几百年内,不知是怎么从好端端的一把拯救人间的圣剑,沦落成趋之若鹜的凶剑的?

    他替不知辩解,大概......是同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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