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幽谷渊是两座山峰下的狭窄谷地,一年四季未有光至,土壤潮湿腥臭,生着参天植被,随处可见奇珍异兽,同样危险也埋伏在谷渊的每个角落。

    此时更深夜静,慕无寻提着一盏燃烧火灵石的提灯,随着移动,光亮照亮方寸之地,宁音尘紧跟在身后,一直垂着眼看地,半点不敢乱撇。

    慕无寻突停下,他猝不及防撞上结实宽厚的背部,忙沉下心问道:“怎?”

    慕无寻眼含笑意:“先等我把结界破了。”

    “我来吧,用蛮力有可能会被发现。”宁音尘并不知道这六百年慕无寻的阵法造诣已经是玄门里顶尖的存在,还当徒弟跟小时候一样不爱研究阵法。

    他走到风幽谷渊界碑前,将意识转入手心,而后伸手覆上透明的结界,顷刻间,无数星尘自涌入脑海,旋转汇聚成星涡感受到外来的力量,产生暴烈的吸力,在意识快被吞没时,宁音尘出声道:“三息后,阵眼会出现在我手心的位置。”

    说完宁音尘立刻放开手,一道携着火星的汹涌灵力随之击入,结界被撕裂开一道仅供一人通过的口子,慕无寻拉住宁音尘的手,眨眼间闪入其内,裂口在他们进入后便立刻合上了。

    结界后,呜咽的风声越发明显,四处都弥漫着像鬼府里一样的黑色薄雾,在他们进来那刻,雾气里站起不少影影绰绰的黑影,无数道视线在盯着他们。

    宁音尘本来想抽手,一见这情况,反而握紧了慕无寻的手,小小吞咽了下,在几乎把自己整个人挂在慕无寻身上时,脑海里闪过与人相交的第二条准则,顿时清醒了不少。

    慕无寻牵着他往更深处去,微微偏头问道:“师尊有没有觉得异常的地方?”

    宁音尘:到处都是异常!

    “咳,这里有腐朽之力残留过的气息。”

    在上一次失控后,宁音尘很快调节过来,如今面对腐朽之力的再次出现,已经能很淡定得分析。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问题?”

    慕无寻走在前面,只看见他弧度较好的脸侧,正在宁音尘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慕无寻道:“我一直在寻找你。”

    “他们都说你殉道了,可我不信,你说你会带着桃花酥回来的,我只信你。”

    宁音尘放缓了呼吸,静静听慕无寻道:“但你走了太久,我忍不住去找你,从天涯找到海角,之后到了跟你第一次遇见的地方,我开始想,为什么你要跃过大半个九州,专程来找我。”

    “于是我顺着当年全族别灭的事调查下去,得知了很多当年你刻意瞒下的秘辛。”

    “之后调查陷入了死局,又过了两百年,我再次察觉到那股力量,便是来自天府,鬼府的事不一定是墨林的手笔。”

    虽然慕无寻几句话带过寻找他的事,但宁音尘仍是从寥寥数语中感受到了当初慕无寻的绝望,他想起离开时,慕无寻最后跟他说的那句话——我会恨你一辈子。

    宁音尘缩了下手指,不由将声音压低了些:“那你现在,还恨我吗?”

    问完宁音尘就后悔了,他明知道答案,还偏要多嘴一问,如果不是手被紧紧牵着,他立刻就想捂住耳朵。

    却听慕无寻声音安宁道:“你回来那刻,以及我吃到桃花酥那刻,我就已经原谅你了。”

    宁音尘想起,当归城的酒楼里,慕无寻唯一要的,就是桃花酥。

    愿意原谅你的人,总会为你找各种理由。

    突然间,宁音尘心里沉甸甸的,明明是他该学习如何与人相处,可到头来惯着他的依然是徒弟。

    他配为人师表吗?

    他不配!

    “崽崽,这次我保护你!”

    宁音尘回握住慕无寻的手,眼底盈出感动的水光,直到慕无寻愕然回头,宁音尘才后知后觉回想起他刚叫了什么,顿时慌如乱麻,正暗道自己得意忘形时,慕无寻笑了起来,回道:“好。”

    居然也没质疑宁音尘一介凡人,如何保护他。

    像是印证,下一刻一道黑影如疾风迅猛而来,宁音尘快速将慕无寻往身后一拉,同时抬手一挡,相撞间涟漪似的屏障无形荡开,激起的飓风扫平草木,宁音尘雪白衣袍猎猎飞舞,长发拂过玉白面容,那对眉宇尽是凌厉。

    而偷袭的黑影在犹如刀片锐利的飓风中撕裂成了无数片,散落天际。

    颤动的幽光中,宁音尘眸底的颜色似乎又浅了几分,他收回手,松散的绷带从衣袖里露出一截,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块黑布模样的雾体,宁音尘垂目凝视道:“是被污染的鬼魂。”

    一提鬼这个字,一股凉气从宁音尘夹着雾体的手指处,直窜过背脊再升到头顶,反应过来自己到底拿的什么后,指尖的雾体化成了真正的雾散去,他忙将手揣回袖子里,故作镇定道:“别怕,不过雕虫小技。”

    慕无寻瞧着自家师尊满眼写满害怕,却还板着脸安慰他,心里升起股捉弄对方的心思,故意道:“前面还有不少哦。”

    果然就见他师尊紧抿着淡粉的唇,微睁眼朝前方望去,不过一眼就又移开了视线,如果不是攥着慕无寻的手紧紧的,不熟悉他的人还真会被超凡脱俗的表象糊弄。

    “还是回去吧,等下次再来。”

    慕无寻牵着宁音尘的手往回走,宁音尘腿软地跟了两步,突然使力攥住慕无寻,说道:“既然来了,就查到底,而且,我也很想知道天府究竟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既然想好了,也就没有退缩的理由,两人解决完沿路的鬼魂异兽,其实也就慕无寻一人解决,宁音尘看到谷底数不胜数的鬼魂,吓得脸色苍白,已经忘记什么与人相交准则了,紧攥着自家徒弟的手,步履蹒跚地跟在身后。

    自己选的路,哭着都得走完。

    来到谷底地势最低处,也是腐朽之力残留下的气息最强烈的地方。

    慕无寻只能用意识去感知那股力量,但宁音尘只需走近,甚至不用太近,他就能清晰得查探到关于腐朽之力的蛛丝马迹。

    一处开掘在荒林古树下的洞府,显得异常不伦不类,但又完美得融入自然,从石门处的石灰可以推断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人进出。

    宁音尘记得天府的大弟子芮岚说过,风幽谷渊不允许任何人进出,那究竟是谁竟住在天府禁地里?

    思索间,慕无寻探出手指划过一侧石壁,精准找到机关按下,石门轰隆一阵巨响,而后慢慢向两侧滑开。

    宁音尘看见里面景象那刻,瞳孔骤缩,狂跳的心脏几乎让他忘记呼吸。

    一个破烂丧服的人影背对他们站在洞府正中的位置,石门打开的那刻山谷里的风也灌了进去,飞沙走石间,衣摆下方撕成条缕的布料晃悠摇摆,像是一朵破烂的兔绒花。

    宁音尘的视线开始时而虚化时而清晰,迷蒙中,那道身影转了过来,宽大丧服被风鼓起,低哑的哼歌声在虚空回荡。

    像是尘封的记忆浮出水面,一张笑脸越来越清晰,那嘴角裂开的角度很尖,眼睛也似弯成两个倒三角,加上头顶戴的尖尖的兜帽,一切的一切,如随行而至的重重阴影,顷刻间将宁音尘拉入深渊。

    “师尊?师尊你怎么了?”

    慕无寻担忧的目光取代了那不怀好意的笑脸,宁音尘清醒时已窒闷得满头冷汗,他不知不觉已走近了洞府,石门在身后阖上,而洞府正中,仅仅只是一块挂在木杆上的破布。

    “无寻。”宁音尘浑身脱力,靠慕无寻扶着才站稳,他紧紧攥着慕无寻的衣领,死死盯紧那双满是忧虑的眼中:“你看到一个人......不,一只鬼没?”

    他声音颤抖得不成语调,慕无寻抚了抚他绷紧的背脊,淡笑着摇头道:“师尊必然是看错了,这里没有其他东西。”

    “有。”宁音尘都吓得快哭了:“是他,真的是他,当年我没杀死他,我居然没杀死他。”

    慕无寻目光微动:“谁?”

    听到问话,宁音尘迷蒙的眼睛渐渐聚焦,眼睫如震颤的蝶翼垂落,摇了摇头,倏然变得无比冷静:“我确定了,这里没有腐朽之力,走吧。”

    扫了眼洞府明显有人居住过的痕迹,宁音尘收回视线就快步往门外走去,慕无寻直觉不对,这里的怪异之处连他都感觉得到,真的没有腐朽之力留存?

    但还没来得及问,前方传来人声与踩在草地上的脚步声,仅隔着一道墙的距离。

    宁音尘按在机关上的手立刻缩了回来,同时慕无寻将宁音尘往黑暗里一带,隔绝气息的结界升起的那刻,石门再次轰然打开。

    进来的是一个他们谁也没料到的人。

    来者面如冠玉,没了平日温和的笑容,此时神情冰冷,进来那刻皱了下眉,宁音尘不由连呼吸都屏了,才见那人收起异样的神色,径直往洞府内的石桌走去。

    这是他居住的洞府?

    疑惑刚冒出,下一秒就被打破,宁音尘看到芮岚在石桌上凌乱的书册里翻找,紧接着他动作顿住,从最下一层取出一张泛黄的图纸,他在地面将图纸铺开,整整有一张床那般大。

    之后他又从储物戒拿出一张一模一样大小的图纸,只不过这一张崭新得很,他将两张并列铺开,似乎在焦急地对比着什么。

    宁音尘转头看向慕无寻,不需言语,慕无寻便似知道他想做什么,点了点头。

    屏蔽结界罩在宁音尘身上,即使他朝芮岚那边走去,沙沙的脚步声也被消除得一干二净,直到宁音尘站在芮岚身后,芮岚也丝毫没有察觉。

    他微微倾身看下去,那张泛黄的图纸上是四十一棺血祭阵与复活阵的结合阵法,纸张虽泛黄,但其中一个阵法是很明显是后面填上去,并存有对两个阵法进行修补填改的痕迹。

    而另一张崭新的图纸,是对泛黄图纸的复刻。宁音尘精修阵法,一眼就看出其中些许差别,这些差别不是阵法方面天资卓绝的人根本瞧不出。

    但任何一个阵纹出了差错,都能使整个阵法失去效用,严重甚至有反噬的危险。

    离得近了,宁音尘能听见芮岚低声呢喃:“明明一样的,为什么苏逾说复活阵无效,那家伙却跟我说会相互触发,到底是哪出错的?”

    “不对,他不可能骗我,有消息说月泽神尊已经回来了,那肯定是复活阵起了作用,既然实验成功,府主用这个阵,也一定能复活风仪仙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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