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实在懂得如何挑起男人的兴趣,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仰颈让酒流进她的胸口。
    下一刻,微微上扬的嘴角忽然僵住,她这才意识到那是什么,尖叫着往河里猛扎进去。
    琳琅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垂着头,心里暗暗骂了一句,疯子。
    “阿衡,你可真是不懂怜香惜玉。”焦琊端着杯子,眯眼笑,似乎心情还不错。
    狐女在水中尖叫,想要扑灭身上的火焰,在发现徒劳无功后,立马又跑回去,扑倒在焦琊脚边,声声凄楚:“族长救我!”
    青姻正出神,冷不防手中酒壶被夙霄一把抢去,嘴里骂骂咧咧一句,“阿呸,还让不让人喝酒了!”
    “这红莲业火,我可灭不了。”焦琊的声音,透出几分无情。
    慕衡一脸淡漠,只是有些嫌弃的盯着自己膝盖,刚刚被她下巴搁到的地方。
    末了,摇了摇头,提起酒坛仰头灌下一大口。
    焦琊拊掌,爽朗大笑起来:“阿衡,我妹妹酿的酒如何?”
    “淡而无味。”他只喝了一口便搁下,左手撑在台子上,如墨的发披散下来,凤目里带着惯常的傲色,隐忍着几分不耐。
    都看得出他心情不好,自从落座后,就一直板着脸,明显神思不属。
    唯独那舞女没有一点儿眼力见,上赶着去找死。
    慕衡这时才反应过来,方才那一巴掌,可真是见了鬼。
    心里一直压着火,当面没能发出来,此刻脸色越发的冷。
    焦琊凑过来,指了指旁边被烧得满地打滚的舞女,调笑道:“你身边那位,知道你一言不合,就给人身上点火的臭毛病么?”
    说罢,目光瞟向琳琅,见她恰好正看过来,面上不禁浮现几分宠溺。
    却见她怔了怔,扭头避开,焦琊胸口一阵酸涩,苦笑着摇了摇头。
    “阿衡,收手。”
    一把温润的嗓音传来,琳琅循声看去,只见对面男子一身绯色长衫,腰用玉带束着,竟比女子的更加不盈一握,一双上挑的桃花眼,正流露出几分不悦。
    夙辰走过去,站在那狐女身前。
    只是他亦灭不了红莲业火,只能用法术稍稍减缓她的疼痛。
    “收手?”慕衡拎起酒壶,又往喉咙里灌了一口酒。
    甘洌的滋味,带了一丝丝甜味。
    什么玩意儿——
    不禁又摸了摸面上被打的地方,脑海里浮现少女哭得红肿的双眼,和无端质问他的眼神。
    以及,在神魂契约被打断时,她面上一抹如释重负。
    突然,心里一阵窝火。
    “你喜欢拔了毛的狐狸?”慕衡站起身,瞧着那在地上打滚的狐妖,凤目里几分漫不经心,是全然未走心的冷酷。
    原先只随着酒液烧到她面部和胸前的业火,骤然呈燎原之势,包裹住她全身,只听得一声惨叫,业火终于停止焚烧,地上余下一只光秃秃的没毛狐狸,瑟瑟颤抖。
    男人喝酒聚会的场合,免不了几句浑话,慕衡又调笑了句什么,琳琅没听懂。
    却见夙辰如月般温润谦和的脸上,渐渐染上一层寒霜,“天道有轮回,你这般好杀戮,就不怕往后有一日,会报应在你身边的人上。”
    报应,呵——
    想起那个又娇又作的小女子,胸口不禁一阵发闷,还真是报应。
    一把拎起酒壶,将剩余的一口灌下。
    拂袖从夙辰身边走过,语声里透出几分狂傲,“你难道不知,所谓报应,不过是弱者的自我安慰。”
    墨色衣袂翻飞,琳琅低垂着头,等到那股强势气息彻底消失,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看够了吗?”熟悉的声音迫近,焦琊已飞身掠至眼前。
    幻灵果的效用,让她此刻看上去就是个平平无奇的丫鬟,焦琊仍旧一眼认出了她。
    夙辰浑身一震,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前方添酒的侍女,面上忽然浮现一抹愧色。
    “琳琅,是你吗。”他抬起手臂,想破掉她身上的幻术,却发现这伪装竟似浑然天成,毫无破绽。
    “幻灵果的效用,可不是随随便便哪路神仙能破得了的。”她后退一步,目光淡淡落在夙辰停在半路的手上。
    心情突然就有些惆怅。
    有些东西,一旦过去,真的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记忆里那个笑容温暖的少年,已经长成了谦谦君子,却无法再住进她的心里。
    “原来如此。”他收回手,目光温润谦和,连带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十分克制。
    焦琊摇了摇头,走过去揉揉她的头,温柔笑道:“琳琅,欢迎回家。”
    “焦琊,你别碰我。”抵触的躲开,语气里几分尴尬别扭。
    女生外向,真是越来越不把他这个哥哥放在眼里了。
    焦琊却舍不得骂她,亦不忍去问,她这一百年是如何过的。
    其实不用想,每一世都是早夭之命,必定是孤苦可怜极了。
    心疼不可抑制的泛滥,见她转身要走,才终于端出几分做哥哥的架子,语气含了几分告诫:“你给我老实些,如今时移势易,你千万不要暴露身份,惹祸上身。”
    琳琅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道:“我只是想去见见母亲。”
    焦琊面色一变,想跟她再嘱咐几句,人却已经不见了。
    离开水天一色,她又径自去了宗庙祠堂。
    找了一大圈,没看见父亲的牌位,一颗悬着的心才渐渐放了下来。
    她不敢去问任何人有关父君的消息,更加不敢去想,那个黎夫人是如何进的门。
    一个人在祠堂里呆坐良久,从天明直到天黑,感觉孤单渐渐缠绕上自己,她双手抱住膝盖,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这已经不是她离开时的苍陇,父君和母亲都不见了,焦琊变成一个昏君,自小如亲姐姐一般看待的虞萱竟成为焦琊的妾——
    天地之大,到底哪里才是她的归属。
    直到身后传来焦琊沉沉的语调,“你再不现身,他恐怕要把苍陇闹个天翻地覆。”
    琳琅一惊,适才想起慕衡会找她,匆匆起身就要跑。
    才两步又被焦琊一把拽住,正色道:“你对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48章 晃动的秋千“将本尊玩弄于股掌之中,……
    “你什么意思?”琳琅目光里露出几分迷茫。
    少女已恢复本来面目,肤色白得惹眼,乌发垂在腰窝那里,拧身回头时,焦琊闻见一股淡淡的体香。
    祠堂外,掌大的枫树落叶,簌簌扣打爬满山茶花的窗子。
    焦琊突然沉默,脑中钝钝回想先前夙霄所说的,琳琅曾离开慕衡,独身一人逃往清苑郡,以及青山派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
    “我问你,打算何时向他坦诚身份。”心里涌起淡淡的晦涩,还有些自嘲。
    “怎么坦诚。”琳琅面色一暗,幽瞳里几分暗流涌动,长睫微颤着:“焦琊,我是谁,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又该怎么跟他说。”
    “这是说的什么话。”焦琊眼中一片浓烈郁色,脱去曾经的少年气,透出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势:“不管发生过什么,你都是神农氏唯一的小姐,是我焦琊血脉相连的妹妹。”
    自从成为神农族长,他便不允许自己再有一丝一毫的软弱和退缩。
    他硬起心肠,听见这一室静谧,被自己如寒弹般的声音字字炸裂:“竟一点长进都没有,有些事,必得让你知道了。”
    感觉她的目光拂在自己脸上,变得机警而敏锐,像是一只蛰伏着的小兽。
    焦琊终于从她脸上窥见几分过去的影子,继续说道:“平野的粮仓,这些年一直有妖兽作乱,是以每到开仓季,父君会亲自带人住在那里,方便看守。”
    “黎氏,就是在平野被临幸的。”
    “骗人,父君他绝不会——”她睁大眼睛,企图从他眼中找到几丝说谎的痕迹。
    “琳琅。”焦琊双手搭在她肩膀上,目光里流露几分无奈,“那天晚上,我亲眼看见,黎氏趁夜悄悄潜入父亲的营帐。”
    “原担心是自己看错,就一直守在营帐外,等到天快亮,看见一个女人从父亲的帐中走出。那张脸,却不是黎氏,而是天后娘娘的模样。”
    “本以为绝不会再有下次,可十天后,天后就下了旨意,将贴身侍女黎氏赐了过来,此后父亲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一趟平野,且无一例外都会带着她。”
    感觉那些事就像发生在昨日,焦琊压抑多年的情绪,终于像找到出口。
    汲汲营营几十年,仿佛就是在等待这一刻,与她分享这个令人难堪的秘密。
    幸好,天地间还有这么一个人,与他的悲欢苦痛相通。
    相同的立场,相同的血缘,注定了,只有彼此能成为对方唯一的依靠。
    好一出颠鸾倒凤,欲盖弥彰。
    短暂的迷惑之后,琳琅忽然感觉到头晕目眩。
    想起那些年,父母亲和和美美在一起的画面,她缓缓摇头道:“不,你骗我,这事绝对不可能!”
    焦琊有些紧张的看着她,既有种伤痛被人分担的快意,又担心她会承受不住打击。
    “琳琅,你冷静些。”心里不禁暗暗骂了自己一句,终是狠心把妹妹卷进了这场祸事。
    等到她重新平静下来,才继续说道:“其实在很久以前,天后就时常针对我部,只是你惯常粗心大意,没有发现罢了。
    琳琅觉得一切都错乱了,不止是她变了,就连她过去熟悉的世界,也全部都变了:“父君呢,我要去问他,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二十年前平野塌陷,他为了救百姓,以身殉道,最后被埋身于谷底。”焦琊看着琳琅纯如稚子一般的眼睛,咬着牙,说出事实真相:“后来,母亲悲痛欲绝,而黎氏为了争夺族中地位,多次主动上门挑衅,有一回不甚说漏嘴,竟说曾在瑶台见过父亲。后来我瞒着母亲多方着人打听,最终得知当时那一场事故,的确是天后娘娘一手安排。”
    “父亲他一直,好端端住在瑶台。”
    只是,抛弃了神农和他的妻儿罢了。
    只是在各部族的子民的心目中,他仍然是无私无畏的神,为了保护神农的子民神陨在平野。
    焦琊眸色暗沉:“琳琅,你该知道,我们现在的敌人是谁。”
    “你更该好好想清楚,与慕衡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我才能拿出下一步的章程和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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