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音忙走了过去,隔窗将他手里的古籍接过来,放在一旁小几上,放低了嗓音一迭声问道:“你这次又是怎么进来的?没有旁人看见吧?”
    “没有,我在前院弄了个响动,将下人引开了。”李容徽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语声也不自觉地放轻了几分。
    小姑娘刚沐完发,一头浓云似的青丝以布巾绞到半干,丝绸般柔顺地自两肩垂落,其中正有一缕,轻轻落在他的手背上,带来些微的痒意。
    棠音却没有发觉。
    许是今日里父兄上朝,而母亲也去城郊寺庙里还愿,连檀香白芷都一道上街给她买小玩意解闷去了。
    府中无人,不会有人突然闯入看见,心中倒也平静许多。
    她抿了抿唇,小声抱怨道:“那你也总不能每次都逾墙进来。这里又不是你长亭宫后院。”
    李容徽微抬唇角,一双浅棕色的眸子里笑意深浓:“下次不会了。”
    他隔着窗楣伸手,又将一大沓宣纸递给她:“我之前拿去那些,已经全部抄完了。”
    棠音抬眼,看见他眼底下淡淡的青影,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怪我上回没能拦住你。你帮我抄的,字迹又不一样,我怎么能拿去交给父亲?”
    她说着伸手接过了宣纸,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张,与晒在窗楣上的,自己抄完的宣纸放在一起:“你看,这字迹——”
    她说到一半,语声倏然顿住了,一双杏眼微微睁大,好半晌才讶异地抬起眼来看向李容徽:“这,这字迹为什么会一样?”
    相似到,若不是她看着李容徽将宣纸递过来,她甚至都要以为是自己什么时候写了忘在这的。
    李容徽眼底的笑影散了些,一双鸦羽般的长睫无声垂落。
    前世,他曾有一整沓与棠音往来的书信,都被妥帖地放在一只沉香木盒子里,带到了边关。
    每每打了胜仗,他都会将里头的书信拿出来,一封一封,一个字一个字,从头至尾看上一遍,再模仿着她的字迹,慢慢誊写,直到静夜过去。
    仿佛每这样做一次,离回京见她就更近一些。
    只是,最后终究是一场空梦。
    他微阖了阖眼,敛下了眼底翻涌的情绪,再抬起眼时,那双浅棕色的眸子微泛波光,在这般寒冷的冬日下,显得分外温柔而无害:“我素来擅长模仿他人的字迹。只要看上一遍,便也记住了。”
    “原来是这样。”棠音没有怀疑,只惊叹了一声,旋即又将视线落在他身上,担忧道:“你上次来的时候说过,长亭宫中又闹了刺客,最后,最后怎样了?”
    李容徽沉默了须臾,语声微低:“父皇遣人搜查了东宫。”
    一句话,便坐实了李行衍的罪行。
    棠音听了,也被背后的意思惊得微白了面色,咬唇道:“既然圣上都留意到了,那他一时半会,应该也不敢再犯。”她说着抬起眼来,一双墨玉般的杏眼里满是化不开的忧虑:“你要不要,再添几名会武功的侍卫?”
    李容徽摇头,轻声道:“你上回送来的盛安,是会些功夫的。死士来的时候,就是他护我躲在殿中。”
    棠音这才放下心来:“那便好。”
    李容徽也安抚似地轻笑了一笑,又道:“今日我不能久留。你把剩下那些书给我吧。我替你抄完。”
    “那怎么成?”棠音看着他眼底落下的青影连连摇头:“你已经帮我抄了这许多了,剩下的,我自己能抄完。”
    “不成。”李容徽凝眉:“是我带累你受罚,这书,也合该由我来抄。”
    说着,他身姿一动,作势要过窗而入。
    棠音看见他这个动作,忙紧紧攥住了他的袍袖,慌乱道:“不成,我的闺房你不能进来。我,我去拿给你就是了。”
    她说罢,唯恐李容徽真的翻窗进来,忙放开了他的袍,紧步行至案前,随手拿起了上头最薄的两本,又走回窗楣前,隔着长窗递给他:“就这些了。”
    李容徽接了,轻声道:“那我先回去了。”
    棠音见他身形微动,生怕他下回又不声不响地逾墙进来,遂将身子探出去一些,对着他的背影急急道:“下回可千万要记得递拜帖,从正门进来。”
    小姑娘的声音轻轻软软的,又焦急,又不敢大声怕被旁人听见,令人心下柔软。
    李容徽遂轻回过声来,柔声答应。
    “我记住了。”
    第47章 拜帖   你生得好看,我一见你便喜欢。……
    章坚未曾想到, 自己会在一日之内,见到李容徽两次。
    彼时正值膳时,章坚也打算将书籍收好前往膳堂。孰料人刚走出南书房, 便见李容徽已等在檐下。
    章坚微微一愣, 见四下无人, 便走上前去,拱手道:“殿下有何吩咐?”
    “不敢当吩咐二字,只是有事要劳烦先生罢了。”李容徽轻声答了, 自袖中取出一张宣纸交给章坚:“烦请先生帮忙打听,纸上之人身在何处。”
    章坚伸手接过, 将宣纸打开,目光往上一落, 便露出几分讶异之色。但终究没多问什么, 只是再度拱手道:“臣尽力而为。”
    李容徽轻颔首,复又开口道:“还有一桩事——”
    章坚见他似有难言之隐, 便主动接过了话茬:“殿下对臣有恩, 无论是何事,只要臣能够做到的, 绝不推辞。”
    见他将话说到了这个地步,李容徽这才缓缓开口道:“我曾听闻, 先生有一位嫡女。”
    刚刚答应过绝不推辞的章坚一张脸转瞬涨红成了猪肝色,好半晌, 才艰难道:“殿下,臣确有一名嫡女。但她今年才刚满十二, 恐怕,恐怕——”
    剩下的话,他已说不出口。
    “十二……”李容徽默念了一声, 剔羽般的眉微凝:“年纪的确是小了些。”
    他前世对章坚的了解并不算少,知道他极爱自己的夫人与嫡女,但却也不曾细致到去打听他嫡女的生辰八字。
    十二岁,那想必模样比现在的棠音还要稚嫩许多。
    确实有些麻烦,但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他心念微转,却见眼前的章坚满脸涨红地看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之态。
    李容徽抬目看向他,旋即明白过来,蹙眉道:“先生多虑了。”
    他走近了一些,轻声低语了几句。章坚面上的涨红慢慢褪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误解于人的赧然,只躬身道:“臣这便去取,日落之前,一定送到长亭宫中。”
    *
    仿佛一闭眼的功夫,高悬中天的红日便已西坠。
    沈厉山也落了朝,一身重紫色官服自轿中步下。
    一名麻衣小厮紧步走上前来,双手将一封拜帖递上,躬身道:“相爷,今日皇子侍读,章坚章大人府上递来一封拜帖,小的给您送来了。”
    皇子侍读?
    沈厉山眼皮也不抬,只冷冷道:“一封拜帖,特地送来做什么?和书案上那堆丢在一起便是,我得空的时候自会看。”
    这一句得空,便不知是十日,还是二十日了。
    毕竟想攀附沈府的人实在是太多,一些身份低微的,排上个一年半载,拜帖都在阴雨天放到长了霉点了还无人引见,也是常事。
    那麻衣小厮犹豫了一下,却没走,只是放低了嗓音道:“老爷,这封拜帖不是给您。”
    沈厉山脚步一顿,微微皱起眉来。
    小厮见他停步,这才低声道:“是章府嫡女给小姐的,说是想一同去城郊寺庙里许愿。”
    这倒是蹊跷的很。
    他刚拜相的时候,很多人见递给他的拜帖无人回复,便另辟蹊径,转而让自家女儿递帖子给棠音。多的时候,每日都有古籍那么厚的一沓。
    只是,都被自己拦下了。
    自家女儿心思纯稚,自不能与别有用心之人有所交集。
    女儿家脸皮薄,被回绝几次,也就不敢再递。如今都清净了一年半载了,没想到,还有一封。
    他拧眉沉思了须臾,沉声开口:“是哪位皇子的侍读?”
    小厮忙道:“回相爷,是十二皇子。”
    十二皇子……
    沈厉山紧拧着的眉渐渐松开了——十二皇子,今年才刚满八岁。
    “查下去。”
    他吩咐了一声,冷着脸往书房里走。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章坚的生平便已经理成一本小册,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他的书案上。
    沈厉山翻开,难得仔细地一页一页看了过去。
    早年中进士,后时运不济,一路郁郁不得志,又逢夫人重病,遂为皇子侍读。家中仅有一女,年十二。
    家中仅有一女——
    沈厉山的手指在拜帖上无声叩了一下,前些年自己太过严苛,拒了所有贵女的拜帖,以至于时至今日,棠音的闺中密友也仅有昭华公主一人。
    如今既然又有拜帖上门,家世也算青白。且棠音又关了这许多日了,天天闷在自己闺房中誊抄古籍,也陆续抄了泰半,想必也是认真反省过了。
    偶尔放她去城郊寺庙里许个愿,倒也没什么。
    只要,不将进宫的玉牌给她,便翻不出天去。
    沈厉山又拧眉沉思了须臾,终于重重叩了一下拜帖,淡声道:“拿去给小姐吧。”
    麻衣小厮应了一声,拿着拜帖急急下去,一路过了垂花门,于后院里寻着了棠音身边贴身服侍的檀香:“檀香姐姐,这是皇子侍读,章坚章大人嫡女递给小姐的拜帖,约的是明日辰时,去城郊寺庙中许愿。”
    檀香下意识地接了帖子,也是一愣:“哪位皇子的侍读?”
    “十二皇子。”小厮答道。
    这可……从没听说过小姐与十二皇子有什么来往啊?
    这章坚章大人,更是闻所未闻。
    檀香愈发诧异,但还是轻轻颔首道:“知道了,我去问问小姐。”
    她一路压着满腹的疑惑,赶到了棠音的闺房。
    彼时棠音已誊抄得有些疲倦了,只将湖笔随意搁在案上,自己半倚在美人靠上,解着今日檀香与白芷从街边买回来的一只九连环。
    “小姐。”檀香轻唤了一声。
    见到檀香来了,她便将解到一半的九连环搁下,轻笑道:“你不是说去庭院里折几枝红梅供进玉瓶里吗,怎么空手回来了?”
    檀香忙自袖里取出拜帖,递给棠音,将小厮说的话又给原原本本地重复了一遍,末了迟疑道:“小姐,您看这拜帖——”
    话音未落,棠音已伸手将拜帖接了过去,一双杏眼清亮,有些不可置信道:“真是给我的?”

章节目录

篡位皇子的娇软白月光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PO文屋只为原作者椒盐小甜饼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椒盐小甜饼并收藏篡位皇子的娇软白月光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