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公子?”棠音轻愣了一愣, 她在盛京城里,可从没有什么相熟的’公子‘。
    除非将李容徽也算上。
    可檀香是见过李容徽的,若是李容徽的话, 应当不会唤一声公子。
    她略想了一想, 又问:“可有拜帖?”
    檀香摇头:“没递拜帖, 走得也是侧门,我还以为是小姐相熟的公子。”
    棠音轻蹙了蹙眉,止住了檀香想替她绾发的手:“既然没递拜帖, 那就当登徒浪子看,随便找个由头给回了吧。”
    说着便随着困意往窗边贵妃榻上一躺:“我小睡一会。”
    檀香应了一声, 便掩了槅扇出去。
    棠音闭了眼,正半梦半醒的时候, 只听槅扇又是一响, 檀香紧步走到她身边,轻轻推她:“小姐, 您快醒醒。外头那位非但不走, 还说您没良心,是不是差人打出去?”
    棠音被她闹得醒过来, 略微迟疑一下,还是道:“就算再是纨绔子弟, 也没有敢上相府来闹事的。”
    “檀香,替我绾发, 我过去看上一眼。”
    檀香轻应了一声,纤细的手指在她的乌发间穿梭了一阵, 很快便挽起一个乖巧的百合髻来,并以一支和田玉簪子细细簪住。
    棠音这才起身,披上一件织锦斗篷, 随着檀香一路往侧门行去。
    还没走到侧门跟前,便见一公子模样的人对一旁的小厮说着话,声音像是刻意压了又压似的,有些略哑:“你说音音是不是没良心?上回我来相府寻她的时候,还没一盏茶的功夫人就上了我的马车。如今不过隔了一日,我都在偏门等了这许久,她还不肯出来。”
    那小厮低着头,嗓音却是柔婉的女子嗓音:“公……公子,您这一身打扮,沈家姑娘怕是不敢出来。”
    棠音讶异地将目光往她身上一落,又移到了她身边的’公子‘身上。
    只见那公子一身宝蓝色圆领锦袍,腰间配着水头上好的和田玉佩子,墨发高绾,以紫金冠束起,人又生得格外妩媚些,一双凤眼流转间,恣意风流,还真像个游历花丛的纨绔子弟。
    棠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往前走了几步,直到都快走到近前了,这才迟疑开口:“昭华?”
    那’公子‘转过眼来看向她,丰润的唇往上抬起,轻笑出声:“我这一番打扮,险些连宝珠、宝瓶都能没认出来,你却一眼看了出来,果然是与我心有灵犀。”
    棠音这才相信是她,一双杏眼惊讶地微微睁大。
    昭华身量高挑,扮起男子来,倒也毫不违和。也难怪方才檀香都把她当做了公子。
    若不是老远听到了她与身边’小厮‘的谈话,怕是她也不能一眼认出,这便是那个姿容艳丽,喜欢在唇边重重点两点面靥的少女。
    她愣了一瞬,这才开口:“你今日怎么这番打扮过来寻我?”
    “这不是上回出宫的时候,带着你和宝珠宝瓶三个姑娘家,很多地方没去成吗?”她说着便笑:“这回我只带了宝珠,还让她扮成了小厮。你呢,就扮作我的夫人,老爷带着夫人和小厮出行,什么地方去不得?”
    棠音闻言也有些心动,毕竟上回和昭华一道出府游玩,已是两个月前的事了,加之那一次……又发生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一想起来就令人面红耳赤。如今也该再出去一趟,把当初的记忆给盖下去。
    她自知自己身量娇小,扮男子怕是不像,便也没否认昭华夫人的说法,只低头略想了一想,隐约想起上回李容徽扮作美人的事来,瓷白的小脸上轻轻泛起酡红,忙侧过脸轻声道:“那我去拿一顶幕离来,不然扮你夫人被相熟的人看到了,少不得麻烦。”
    昭华自然答应。
    棠音便遣了檀香拿了幕离,与昭华一同上了候在府门外的马车。
    车帘垂落,棠音便轻声问昭华:“今日打算去哪里?”
    昭华似是早就想好了,她一问,便毫不迟疑道:“先去城西的马球场,看看马球赛下下注,要是有缺人的,我便自个下去打几场,赢个头筹回来。”
    “再去城北的人市,听闻那里还有卖胡姬的,姿容艳丽,不似中原人。要是真有好看的,我便买两名回去,送给我母妃做宫女。”
    “人市?”棠音听到这两字,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对她道:“听说那里乱的很,你可别被人牙子拐了去。”
    “可不能。”昭华笑:“有暗卫跟着呢,只是藏好了你看不见而已。我唤他出来。”
    她说着,掀起车帘子,刚想唤人,目光无意在人群中一落,却是顿住了。
    一时间也不唤暗卫了,忙回转过身来,扯了一把棠音的袖口,示意她看自己手指的方向:“你看那人,是不是李行衍?”
    即便许久未曾与李行衍见面了,但是听到这个名字,棠音还是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只不好拂了昭华的意,这才将视线勉强往那一落。
    果真是李行衍,穿了一身常服,正与一中年男子相谈甚欢,一同往一旁的茶楼里走。
    “看着像去谈事。”昭华挑眉道:“有什么事情不能在东宫里谈,非要出来找个茶楼。我看不是什么好事。”
    “宝珠,停车。”她说着,饶有兴趣地拽了棠音的袖口:“我们跟过去,听听他们打什么如意算盘。”
    棠音本不想再和李行衍扯上什么联系,但是听昭华那么一说,倒也迟疑了一下,还没定下心来,便被昭华牵着下了马车,混在人群中往茶楼里走。
    棠音赶紧将手里的幕离戴上,安慰自己,她们一个戴着幕离,一个男子打扮,李行衍应当是认不出来的。
    可等两人走到茶楼中的时候,因方才停马下车用了一会光景,此刻李行衍早已走得看不见人影了。
    两人一时间都有些迟疑,倒是迎门的小二热络地迎了上来,对两人笑道:“二位可是要用茶?坐大堂还是开雅间?”
    棠音略想了一想,自袖袋里取出一些银子给他:“替我们开一间天字号的雅间。”
    她指明了要天字号,茶楼中最好的雅间,那小二一听,面上果然露出了为难之色:“这……二位来晚了一步,我们的天字号已有客了。您看,隔壁的地字号雅间也不错,是不是——”
    昭华听见了隔壁二字,眸光一亮,立时点头应了下来:“那就地字号。”
    “好嘞。”小二收了银子,一脸笑意地将两人引到了地字号雅间里,又按昭华点的,上了一大壶铁观音。
    等小二刚一下去,昭华便迫不及待站起身来,贴着两个雅间之间的墙壁站着,附耳上去。
    棠音等了一阵,也忍不住好奇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昭华摇头,有些失望地直起身来:“什么都听不清。”
    棠音蹙了蹙眉,旋即觉得也是。
    雅茗轩是盛京城里最好的茶楼,无论是文人墨客,还是朝中官员,私底下谈事时都喜欢来此。若是连正常谈话都能被隔墙听见,那恐怕整个茶楼早已是门可罗雀。
    她将这事与昭华说了,可昭华素来与李行衍不合,如今好容易有抓到李行衍把柄的机会,让她放弃自然是不能。
    只见昭华有些烦躁地在室内站了一会,倏然眸光一亮,打开了一旁的窗户,低声唤了一句:“还不快出来!”
    她的话音刚落,一名身穿寻常百姓服饰,长相也普通的让人过目即忘的暗卫便无声自长窗而入,半跪在昭华跟前:“公主有何吩咐?”
    “李行衍出来带了暗卫没有?”
    棠音听昭华这样一问,心中也是微微一动。
    若是李行衍出来没带暗卫,那昭华确实可以吩咐暗卫过去偷听。
    可旋即,那暗卫却答道:“太子此次出行,远远跟着的暗卫至少三人,属下不敢靠得太近,会被发觉。”
    昭华双眉紧皱,不悦冷哼:“他倒是惜命的很。”
    她说着又抬手让暗卫下去,有些烦躁地在雅间内踱步。
    棠音见她如此焦躁不堪,便亲自斟了一杯茶水给她,安抚道:“你先喝杯铁观音去去火。他们若真是来谈事的,一时半会也谈不完。我们可以再找找机会。”
    昭华接过了杯盏,目光往里一落,看见澄碧的茶水中倒映出她男装后的面容,一双凤眼里蓦地一亮:“棠音,我今日刻意在脸上涂了点黄粉,又让善于化妆的宫女给我画出了男子的轮廓。我自己都认不出来自己来,你方才是怎么一眼认出我的?”
    “我与檀香都没认出你,是后来听你与宝珠说的话,才猜到是你——”她说着,杏眼微微睁大了,忙站起身来:“昭华,你想做什么?”
    “富贵险中求。”昭华对她笑了一笑,一口把杯中温热的茶水饮下,猛地转过身去,疾步往外走。
    棠音忙追过去想拉住她,但还是晚了几步,只见昭华一把推开了天字号雅间的门,粗着嗓音高声道:“小美人,你今日约我在茶楼相会,还自掏腰包开了天字号雅间,真是让美人破费了!”
    第64章 野鸳鸯   大半个身子斜斜倚在她身上
    天字号雅间内静了一瞬, 继而传出李行衍愠怒的嗓音:“出去!”
    另一个陌生的中年嗓音也怒道:“这是哪来的疯子,擅闯别人的雅间!店家!店家!”
    棠音听见,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跳出腔子, 赶紧拿了幕离戴上, 跑了过去, 一把挽住了昭华的手臂,大半个身子斜斜倚在她身上,也转了嗓音, 娇声与她解释:“这不是我来的时候,天字号雅间被人定了么?本想着地字号也是一样的, 谁知道你这般莽撞,还能闯错门?还不快随我回去。”
    赶来的掌柜与小二面面相觑, 还道是撞破了一对野鸳鸯私会。
    但本着做生意两头不得罪的心思, 便也赔着笑对李行衍与那中年男子解释道:“这确实是小店地字号雅间的客人,想是天地两号挨得近了, 一时不慎, 给走错了,还请客人见谅。”
    李行衍今日是微服而来, 与幕僚商议要事,如今遇到这样的事, 虽心中蕴着火气,却也不好亮明身份, 只冷冷道:“我看分明是居心叵测,当送官法办!”
    昭华只付之一嗤, 粗着嗓子道:“我不过是走错了门,犯了哪条律法,就要见官?”
    “我看你们大白天的关着门, 被人误闯就不依不饶要拿人见官,才是做贼心虚,不知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你!”李行衍从未见过出来当野鸳鸯还这般放肆无耻的,顿时气得面色泛白。
    旁边的幕僚见了,浓眉紧皱,还想开口呵斥。
    棠音却已抢在他之前开了口:“你今日是不是又灌黄汤了?发什么疯?还不快随我回去。”
    说着,便紧紧挽着昭华的胳膊,带着她脚步匆匆地往店门处走。
    像极了一个出来偷欢,又怕被别人宣扬出去的有夫之妇。
    她一路拉着昭华上了马车,又唤车辕上的宝珠赶紧启程回府。
    车辇碌碌而行,而车内的昭华终于忍不住捧腹笑了起来:“你看李行衍那副样子——”
    棠音好笑之余,也觉得后怕:“你还说。你这直接推门进去也太险了,万一太子当场将你认出来可怎么办?”
    “就他?”昭华嗤笑:“连我身边的贴身服侍的宝珠和宝瓶都认不出来,就他这个一年见不着几回的,还能有那么好的眼力见?”
    清繁殿与玉璋宫不睦已久,李行衍与昭华,除了各大宫宴与在宫中偶遇之外,一年之中,确实见不上几回。见着了,也未必会细看。
    且,昭华的公子扮得确实是好,若不是听见宝珠说话,几乎连她也骗了过去。
    如此,棠音便也放下心来,轻声问道:“那你方才……可听见他们说什么了?”
    “我就听见了一句。”昭华凤眼微抬,学着推门进去时,李行衍的神情,咬牙道:“此事必须万无一失,尽快下手,绝不能让他回到盛京!”
    她说着便又笑起来:“李行衍这是又想对谁下手啊?”
    她笑着笑着,却见一旁棠音的面色慢慢白了下去。
    昭华愣了一愣,也反应过来:“李容徽?”
    听见昭华也猜了出来,棠音面色愈发白了,一双清亮的杏眼里堆满了忧虑,只咬唇道:“我听说北城的近况一直不好,平民、流民、暴民乱作一团。若是太子再趁乱派人过去,是不是很容易就能得手——”
    她正说着,额头却被人轻轻点了一下,一抬头,看见昭华正皱眉看着自己,不悦地抿着唇道:“就知道担心李容徽,怎么不担心一下我?”
    棠音闻言,绞着袖缘的手指愈发收紧了:“是,屠戮手足可是大事,这种事漏了一句半句出去,可都是要人命的。方才人多,太子不好动手,等过一会,定会令暗卫来灭口。”她说罢,早没了玩乐的心思,只吩咐宝珠将车赶得快些,又道:“现在趁着暗卫还没跟来,我们赶紧回去。近日里,你也别再贸然出宫了。”
    昭华倒是不以为意:“放心吧,李行衍就是做梦也想不到,今日听见他说话的是你我。”
    棠音却无法安心,只轻声劝道:“还是小心为上。”
    话音落下,随着轻轻一声勒马,车辇已至相府门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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