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音本就睡得不深,此刻酒意将散,被这一触,纤细的眉轻轻一拢,鸦羽般的长睫颤抖数下,缓缓睁开一双墨玉似的眸子。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姿容姝丽的脸。
    李容徽玉立在贵妃榻前,修长的手指藏在玄色的斗篷下,通身沐着浅白如纱的月色,半隐于这潮闷的春夜里,缥缈而虚幻,似故人入梦来。
    棠音微微一愣,继而忙抬起手,紧紧捂住了自己发烫的小脸,低声埋怨自己:“又做荒唐梦,不知羞。”
    李容徽眸色微暗,复又在她榻前半跪下声来,贴近了她的耳畔,微微启唇。语声轻而缱绻,在这般寂静的春夜里听来,低醇喑哑,带着一点蛊惑人心的意味。
    “是什么荒唐梦?”
    他唇间的热气落在棠音精巧圆润的耳垂上,一点一点,将白玉似的色泽染成莓果一般诱人的嫣红。在这春夜里,散着丝丝甜气,令人想轻衔一口,辗转在唇齿之间。
    李容徽的喉头轻轻滚动了一下,薄唇微抬,强忍住了翻涌而起的欲念,在她耳畔低唤了一声。
    “棠音——”
    第66章 神仙木   男女授受不亲
    眼前的小姑娘捂着脸的手指轻轻颤抖了一下, 似乎也反应过来眼前的李容徽不是梦境。
    可脸上的热度却不曾消褪,反倒愈发烫得灼人了。
    那个荒唐梦,她连夜深梦回时无意想起, 都觉得羞赧, 更何况如今本人就在跟前, 更是难以启齿。
    她红着脸,垂首默了好半晌,终于将手指挪开一线, 小心地自指缝里看去。
    长长半载未见,本就姿容昳丽的少年似乎生得愈发惑人了, 深艳的眉眼沉在静谧的春夜里,笼一层鲛绡般通透的月色, 绮丽似话本子里的狐仙艳鬼有了人形。
    两人的视线在夜色中轻轻一撞, 棠音便觉得面上更是烧得厉害,忙垂落了一双长睫, 小声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怎么也不知会一声?”
    “如今已快过子夜,若是再差人通传, 怕赶不上今日。”他唇角轻抬,目光灼灼, 凝在小姑娘绯红的小脸上不放:“我答应过你,要在你生辰的时候回来。终于是没有食言。”
    棠音轻愣了一愣, 似乎想起了什么,旋即小巧的鼻翼轻轻翕动两下, 察觉到他身上浓郁的血腥气,杏眼里流转过一丝慌乱:“你是赶回来的,还受了伤?”
    她说着, 慌忙地一旁摸索了一阵,终于寻到了搁在贵妃榻边角上的风灯,又借着月色找到了火折子,’嗤‘地一声将里头的灯芯点燃。
    庭院中应声亮起一小团暖橘色的光晕,不偏不倚,正将两人携裹在其中。
    李容徽没有开口,只是看着小姑娘慌慌张张自榻上下来,提着风灯挨近他的身旁,一点一点,看着他身上染了鲜血与泥点的玄色大氅,眸光轻颤:“你伤得重不重,要不要传御医?”
    李容徽的唇角不由自主地轻轻往上抬起,仿佛只要小姑娘的目光再度停留在他身上,这数日里的昼夜兼程,北城中无止境的搏命与厮杀,都似冬日里最后一缕朔风一般,在春来之时,无声散去。
    他轻轻握住了小姑娘攀着他袖缘的手,低声道:“大氅上不是我的血。你不要担心。”
    棠音这才放下心来,一时间想问的话太多,倒也没留意自己的手被他紧紧攥在了掌心里,只轻声开口:“那去北城赈灾的队伍,是不是也都回来了?北城的近况怎么样了?这半年里……你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李容徽静静看着眼前白兔般的小姑娘,轻轻拉着她在贵妃榻上并肩坐下,将这半载内的腥风血雨,只化作了几句干净而柔和的话说给她听。
    “去北城赈灾的队伍还在两个城池之外,是我看见道旁的棠花开了,怕错过你的生辰,便撇下他们,连夜赶了回来。”
    “至于北城,在开春之前,雪灾便已平息,流民们也都被安置。这一年内,不会再生出动乱。”
    他怕小姑娘再追问下去,便放轻了嗓音,诱哄一般道:“我给你带了生辰礼,不想看看吗?”
    李容徽能够赶在自己生辰当夜回来,已是不易。更勿论还给她准备了礼物。无论是什么,这一份心意,便已弥足珍贵。棠音一双杏眼里铺上笑影,乖顺地轻轻颔首,顺着他的话问道:“是什么?”
    李容徽单手解开了染血的大氅,露出了一直被他护在怀里的东西。
    是一只雕工精美的妆奁,在风灯暖橘色的光辉下,仍旧清净不染半分杂色,光润如象牙,洁白如山顶冻雪。
    “雪檀?”
    棠音生在相府,行走在宫廷中,见过世间不少奇珍异宝,但看见了这只妆奁,还是不免轻讶出声。
    雪檀只生长在千丈高的雪峰峭壁上,以岩缝中的冰雪为养分,引天地之精华而长成,有千年仅得一寸的说法,因而也被世人称为’神仙木‘,号称是只有九天之上的仙人才得以一见。
    就连清繁殿皇后娘娘那,也只得了一小块木料,最终勉强打了一把雪檀木梳子罢了。即便如此,却已是羡煞天下人。
    如今,李容徽却不知从何得了这样大的一块,还打成了妆奁说要送给自己,如何能令人不惊讶。
    好半晌,棠音才回过神来,连连摇头,低声道:“这也太贵重了。”
    “很贵重吗?”李容徽轻轻牵起唇角,将寻雪檀的艰辛一笔带过,只轻声道:“那我没寻能工巧匠,而是自己将它雕成了妆奁,是不是暴殄天物了?”
    “这是你自己雕的?”棠音愈发讶异,将目光落在其上精美繁复的雕花上,忍不住轻声叹道:“你的手艺真好。只是要雕成这样,要花不少时辰吧?”
    李容徽眸光微动,确实很久,他未曾数过,只记得自己自得了这块雪檀后,每个想起棠音的不眠之夜便会起来雕上一个时辰,一直到回京途中,才勉强雕完。
    但无论是雪檀也好,雕刻的心意也罢,在他的小姑娘面前,都变得不值一提。
    他只遗憾自己能给她的还不够多,不够好。
    李容徽轻默了一瞬,见小姑娘仍没有伸手接过的意思,便低垂下眼,难过道:“是不是我雕得不合你的心意,让你不高兴了。所以,你才不肯收?”
    “我没有这个意思。”小姑娘一慌,忙将自己手中的风灯往一旁搁下,伸手想去接过妆奁。
    指尖刚一抬,便触及到一略显冰凉的掌心,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
    棠音这才发觉自己的手正紧紧被他握在掌心里,忙慌乱地抽了出来,缩进了正红色的广袖里,面上也红透了,好半晌,才低声道:“男女授受不亲。”
    她停了一停,又小声补充了一句:“我现在是大姑娘了。”
    及笄了,确实是大姑娘了。
    可以嫁人了。
    李容徽这样想着,眼底不自觉间也铺上了一层笑影,只轻轻将雪檀木妆奁搁在她的膝上,诱哄一般轻声道:“不打开看看吗?”
    棠音红着脸,轻点了点头,柔白的指尖轻落在雪檀木的妆奁上,轻轻一启。
    这雪檀木质地如象牙,却并没有象牙沉重,十分适宜女子使用。即便是棠音这样的闺阁女子,指尖轻轻一抬,妆奁便也应声打开,露出里头一支鲜艳如血的红珊瑚簪子。
    簪身打磨得温润,簪尖刻意没有打磨锋利,像是怕伤到戴簪之人,而簪头上,则雕成了一朵盛开的海棠花模样,因雕工精湛,珊瑚的成色极佳,更是分外绮丽夺人。
    棠音也如寻常小姑娘一样,分外喜欢别致些的首饰,见了这支红珊瑚簪子,更是杏眼微亮,又是喜欢,又是珍惜地轻轻放在掌心里,都不舍得握紧,好半晌才小声问道:“珊瑚是海物,你是怎么在北城这样的雪域里找到海物的?”
    “北城动乱,许多富户往外出逃,一些带不走的物件,便就地换成了金银。我见这珊瑚成色极佳,便买了下来。”李容徽轻声答了,却隐了一半的实情没告诉她——只是买的时候,是一株珊瑚树,他将整个珊瑚树打磨至只剩下中心色泽最为纯粹艳丽的一块,最终雕成了她手里这支红珊瑚簪子。
    他说着,轻轻将视线落在棠音黑缎般散落双肩的青丝上,指尖轻轻勾上一缕,感受着柔滑如水的触感,哑声道:“我替你戴上吧。”
    他离得太近了些,呼吸可闻的距离,棠音有些慌乱,下意识地往旁侧倾了倾身子,那一缕青丝,便也如春水一般,无声自李容徽指尖滑落:“还是我自己来吧,你替我绾发,是不是……”她迟疑了半晌,始终觉得这过于亲密了些,临到嘴边了,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汇。
    正当她犹豫的时候,耳畔却传来李容徽轻轻一声笑:“上回天香楼里,我的发髻不也是棠音替我绾的?”
    他说着,轻立起身来,站到棠音的身后,修长的手指轻轻拢起小姑娘如云缎般的乌发,嗓音微哑:“我并不觉得这有何不妥。”
    “那时是你手腕上有伤,不方便。”棠音小声辩驳着,但一头长发被他握在掌心里,却连脖颈都不敢轻动,生怕他习武之人下手没轻没重的,慌乱之下带落几缕,只得小声开口:“那你记得手势轻些。”
    李容徽低应了一声,本就十分轻柔的手势又放轻了几分,小心的,像是捧着一件稀世的瓷器。
    修长的手指在她柔滑如缎的发间轻盈穿梭,顺着他记忆中的样子,将她的长发绾成精巧的百合髻,又自棠音手里接过了那支红珊瑚簪子,簪在如云乌发之中。
    他刻意将每个动作放缓了一些,好让这暮春时节的光阴,停留得更久。
    棠音耐心地等了许久,终于等到李容徽松开了手,指尖便随着自己的心思,有些不安地抚上了发梢。
    男子的发髻简单,男女皆可梳成。可女子的发髻繁琐,男子若没有学过,怕是只能梳出一个不伦不类的来——李容徽该不会给她梳了一个极丑的发髻吧?
    虽说是夜里不出去见人,但,但如今还有李容徽在,若是他看到自己顶着一个难看的发髻,会不会在心里取笑自己?
    棠音愈发不安,一时间也找不到镜子,索性自贵妃榻上站起身来,攀着李容徽的袖缘,踮起了足尖。
    她这个举动,令李容徽的呼吸都为之一窒,指尖一颤,忍不住就要顺势落在小姑娘纤细的腰肢上。
    可他刚伸出手去,小姑娘便又往右偏了偏身子,手指还准确地轻抚了一扶自己发上的红珊瑚簪子。
    李容徽默了一瞬,旋即明白过来,这是又拿自己的眼睛当镜子了。
    他看着小姑娘一脸满意的甜笑,有些无奈地轻抬了抬唇角,指尖轻停了一停。正迟疑着是收回,还是干脆将小姑娘揽进怀里的时候,他倏然看见,小姑娘脸上的笑影迅速淡了下去,像是早春时下的那一场雪一般,化得无声无息的。
    棠音往后退了一步,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抚着鬓发的手指垂落了,低垂着眼沉默了半晌,才轻声道:“你绾发的手艺这么好——”
    “是不是在北城里,给许多女子绾过发了?”
    第67章 醋坛子   耳鬓厮磨,姿态亲密
    李容徽微有些出神。
    他绾女子发髻的手艺, 是前世里为棠音学的。
    那是他总觉得,自己多学一些,棠音便会多偏向自己一些。
    只要是李行衍不会的, 无论是绾发还是描眉, 他都学过。
    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和小姑娘解释这桩事, 便也略沉默了稍顷。
    看着小姑娘面上的神色越来越低落,像是要认定了此事,李容徽心中一颤, 咬唇道:“我之前来看你时,其实是扮成采买的宫娥出的宫门。只是扮成宫娥, 光是女子的衣裙不够,还得梳女子发髻。”
    “而盛安不会梳女子的发髻, 我便自己去学了几回, 还好并不难学。”
    他说着生怕棠音不信,又轻声解释道:“在北城里, 每日事务不断, 跟在身边的,也都是赈灾的官兵, 又何来的女子?”
    李容徽说着,语声微微一顿, 只凑近她耳畔,低声道:“即便是有, 我也不给她们绾发。”
    “我只为你一人绾发。”
    棠音只觉得耳垂微烫,忙轻轻侧过脸, 挪开了些距离,一张瓷白的小脸上,却终于云开雨霁, 转上笑影。
    她自个儿也说不清为什么,只光听李容徽这样说,心里羞赧之余,却又生出一丝庆幸来,甚至比收到珍贵的礼物还要再高兴一些。
    她略想了一想,还是没能想明缘由,只觉得面上又有些发烫。似乎是残留的酒意被暮春时节的熏风一带,便又蒸腾起来,令人心旌摇曳。
    棠音伸指轻摁了摁自己的眉心,小声道:“夜深了,我有些发困,你也快回去吧。”
    她说着,又抬起眼来看向他,一双杏眼里盛着担忧:“回去的时候千万要小心,别被巡夜的官差发觉了。宵禁后出行,被抓到可是要问罪的。”
    李容徽的视线眷恋地在小姑娘微红的雪腮上停了半晌,这才轻声应道:“我知道了。你早些睡吧。”
    他说着,抬步往马头墙畔走,临到墙沿了,却迟疑一下,轻轻回过身来,低声道:“三日后,是赈灾队伍进城。”
    经了半载前那一回,棠音立时便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便也笑起来:“知道了,我会过来看的。”
    李容徽耳缘上微微一红,低低应了一声,身形一晃,消失在潮闷的春夜里。
    *
    三日很快过去。

章节目录

篡位皇子的娇软白月光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PO文屋只为原作者椒盐小甜饼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椒盐小甜饼并收藏篡位皇子的娇软白月光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