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信不信这个调查结果,案件暂告一段落,陪阮卿卿回乡的计划因徐凤英受伤而搁下,现在可以去了。

    黎俊柏把找谢莫忧的事交给褚乔林,自己暂时不去查萧冬采了,第二天备了礼物上阮宅,探病,拜望徐凤英。

    是礼数,然而,商场上应酬所需的客套,抑或晚辈真实关切尊敬,亦不难看出。

    男的俊女的俏,坐在一起赏心悦目,徐凤英看看黎俊柏看看阮卿卿,眉目渐渐舒展。

    寒喧过后,黎俊柏说:“徐董的伤势怎么样?我想带卿卿外出玩几天,可以吗?”

    态度诚恳,语言得体,优雅从容,这样的男人只要对女儿是真心的,不让女儿伤心落泪,做女婿没得挑,徐凤英笑道:“卿卿,你照顾妈一个多月也累了,就陪俊柏外出散散心玩几天吧。”

    “妈,你的腿还没好,我哪能出去玩。”阮卿卿嗔道,大喜过望,徐凤英这话表示不反对她和黎俊柏来往了。

    “去吧,再不去,俊柏的礼物又得加重了。”徐凤英开玩笑,两个年轻人交缠的眼神中绵绵情意流动,火苗都能把空气点燃,她也曾年轻过,深知那种相思滋味,情到浓时,每时每刻都想和爱人在一起。

    比潭涛和卫成功的故里更僻远的山村石坪坝,名付其实的石坪山旮旯,绵延的山岭,除了山,还是山,山外已是春天,这里还沉在寒意弥漫的冬天中,山风在石缝间低吼,撕打着乱石的棱角。

    汽车开不进来的,停在三十里外,阮卿卿带着黎俊柏,翻山越岭的同时,不停嘱道:“小心脚下,手攀扶时注意,别抓石头的棱角,会刮伤手的。”

    进山时她让黎俊柏穿了羽绒服戴上帽子,她自己也包得严严实实。

    还不到村子,黎俊柏已完全相信,阮卿卿所说的都是真的。

    脚下怪石嶙峋,石缝伸出的枯枝如爪,就是他这样的青年男子,每走一步都极吃力,她却平常自若,跟走在平坦的水泥路面上一般。

    破旧颓败的村落出现在眼前,阮卿卿眼眶红了。

    小鸡在地上觅食,儿童在追跑做游戏,屋前三五成群坐着晒太阳的老人。

    “年轻的都进城打工去了。”阮卿卿低声说,一路不停和众人打招呼,什么大山叔田婶七伯公的,走过弯弯曲曲一条巷道后,在巷尾一座低矮的瓦屋前停下。

    “这就是我家。”

    失去原木颜色的木板门,边沿残破,门框上的春联在风吹雨打日晒中已褪了红色,黑色字迹有些模糊。

    ——绿竹别其三分景 红梅正报万家春

    ——横批:春回大地

    “这是我爸爸写的。”阮卿卿伸手,一笔一划抚过,泪如雨下。

    劲削匀瘦,遒劲有力的柳体,黎俊柏震了震,问道:“你的字体跟你爸的很像,是从小习出来的?”

    “嗯,我爸除了写得一手好字,还会吹口琴,他很能干,如果不是残疾,他进城去,也能闯出一番天地来的。”阮卿卿哽咽着道。

    木门嘎吱嘎吱响,摇摇欲坠,院子里的泥地微有泥泞,空气里有一股霉味,屋檐下织网的蜘蛛听到声响,惊惶地爬走了,留下蛛丝网在风里飘荡。

    堂屋中挂着一帧黑白遗照,画里老人微微笑着,温文尔雅。

    “爸,我回来看你了。”阮卿卿跪了下去。

    “爸,我给你磕头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卿卿,一辈子不离不弃。”黎俊柏在她身边跪了下去,俯身,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磕头,庄重地发誓。

    笃笃,拐杖落地的响声,阮卿卿跳起来,喊道:“爸。”疾冲出去。

    “莫忧,你回来啦。”满头白发的三婆拄着拐杖站在院门外。

    “三婆,是你。”阮卿卿脱力,腿软得站不住。

    一双有力的手臂抱住了她,黎俊柏跟着走出来了。

    “小伙子是你对象?不错,你爸终于可以安心了。”三婆抹泪。

    送走三婆,阮卿卿茫然四顾,看着空荡荡的房子流泪。

    “我爸腿脚不便,我进城后,多得三婆帮忙照顾,三婆一直把我爸当子侄,我很后悔,当年如果没流露出抗拒的神色,我爸也许就接受刘寡妇了,那样,我进城后,我爸就不会孤零零一个人生活,去世得那么早。”

    黎俊柏不知能说什么安慰她。

    哀恸像只怪兽,伸着尖利的爪子抓挠着肝脏,阴阳两隔的悲哀与苦痛,一辈子如影相随,锥心泣血,无从排解。

    他明白,什么样的安慰都没用,他也经历过,他只能在心中发誓,一辈子不负她,爱她疼她呵护她。

    “我们住几天再回去。”他说,捋起袖子动手打扫。

    尘埃飞舞,满院杂草在一番清除后消失,阮卿卿出去,在到垅间挖了一捧野花回来,找出几块瓦片垒成花盆状,种到院子一角。

    绒球似的小花朵,碧绿的叶子,霎那间,残破的味道消失,院子又有了灵魂和生机。

    院子里竹杈子支起竹竿,被面床单在她上一次离开故乡时洗净收在斗橱里了,拿出来晾晒一番就行。

    白底子包边,大红被面上大朵大朵的荷花,古朴里带着农家的温情,黎俊柏轻拍了拍,蓬蓬的白色灰尘在日光下飞舞。

    三婆送过来一块腊肉一捆青菜,阮卿卿将背包里带回家的糖果送了过去,闲话了一会儿,回来时,黎俊柏在灶间烧菜。

    他从没用秸秆烧过火,脸上有黑灰,头发上沾一枝秸秆尾,洁净的一双手也染了秸秆灰。

    阮卿卿静静地倚着灶房门看着。

    浓烟从灶房里往门口这边窜,眼睛被熏得涩疼异常,可是却不愿移开脚步移开目光。

    幸福在这一刻鲜明灿烂。

    男人无条件地接受她的所有,她的丑陋,她的贫穷,抛下尊贵的身段,为她烧饭,洗手作羹汤。

    忙碌的一天过去,夜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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