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在园子里找了一圈,终于在这繁花似锦的一处找到了这对夫妻,阳光下,这两人宛如天神璧人般,男才女貌,登对的就像是观音菩萨坐前的金童玉女般,不禁看呆了。

    还是沈翕事先发现了他,问道:

    “李公公所为何来?”

    李茂这才反应,惊觉自己失态,连忙小跑着过去,对沈翕行礼问安,要说他李茂这些年在宫中,乃至宫外,已经甚少有人需要他这样恭顺有礼了,除了皇家子弟,外面就算是首辅大人瞧见了他,又有哪个不是上赶着巴结,而此刻,他却是心甘情愿在这位面前伏低做小,为的什么呢?倒也不是惧怕他即将拥有的身份,而是……这位如今已然是皇上的心头宝,太监不怕得罪权臣,却怕得罪眼前人,这个眼前人,可以是得宠的妃嫔,可以是得宠的皇嗣,还有就是像沈翕这种,让皇上为了他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人。

    李茂未语先笑,心里犯嘀咕,早知道这位的真实身份,上一回交涉时就该对他更家恭敬些的。

    “皇上下了朝,便抱着康宁小公子来看你们,见你们没在殿中,便差咱家来寻的。”

    “哦,那我们现在就回去吧,莫要让皇上久等。”

    沈翕说完这话,便由谢嫮扶着往内殿走去。

    李茂跟在他身后,不由得将目光落在沈翕的后背之上,他突然想起上一回沈翕问他的话,还有之前看见的他肩上那殷红凤凰胎记……这可是封氏皇族的象征……

    而据李茂所知,大、二、三皇子背后并没有这个。

    看着沈翕的目光就更加虔诚尊敬了。

    谢嫮扶着沈翕走入内殿,就看见天和帝抱着康宁在殿中玩耍,康宁那清脆的笑声传开,说不出的开怀。

    看见他们入内,天和帝的目光落在了谢嫮的发髻之上,看了一眼那朵刚采摘而下的粉朵儿,笑道:

    “你们倒是有闲情逸致,也不管这孩子了,是不是?”

    沈翕和谢嫮对视一笑,谢嫮走上前去要接过康宁,可是康宁却把着天和帝的脖子不肯下来,那软软的手贴着天和帝的脖子,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得意来,忍不住在他的小脸蛋上亲了亲,对谢嫮说道:

    “行了行了,朕就这么一说,还是得看孩子的,他愿意在我这儿就得了。”

    谢嫮从来没有想过,康宁能够让天和帝这样的喜欢,更奇怪的是,康宁本身竟然丝毫不排斥天和帝,难道真的是血缘至亲不断吗?

    回头看了一眼沈翕,见他也无奈的摇了摇头,谢嫮便退到一旁去了。

    “这孩子也有五个月了吧。到今日都没个名字也不是办法,朕替他取一个,你看可好?”

    天和帝的这句话是和沈翕说的,只见沈翕面上一愣,然后才抱拳说道:

    “能让皇上赐名,是这孩子的福气,自然是好的。”

    天和帝满意的目光落在沈翕和康宁身上,微微想了想后,便对沈翕说道:

    “依朕看,就取一个昭字吧。”天和帝对沈翕说道,沈翕正要领命,却听天和帝又补充说道:

    “就叫封昭,你看如何?”

    “……”

    这个名字让沈翕和谢嫮都愣住了。封……昭。

    天和帝似乎早就料到这对夫妻的反应,不等他们说话,又继续说道:“别惊讶了。这孩子就叫封昭,他没有入沈家的族谱是对的,就是你比较麻烦,还要再等个几日,朕也替你想好了字,就取一个‘璩’字,不过册封的旨意还得再等等,要把一切都安排好之后,才能昭告天下。”

    沈翕听完这话之后,立刻就在天和帝面前跪了下来,谢嫮自然也跟着沈翕跪下,只见沈翕忍着背后的伤痛,对天和帝拜道:

    “皇上,臣……姓沈,不愿轻易改姓。”

    天和帝的眸中闪过赞赏,到底是元娘的孩子,天生就有一副忠义心肠。

    说道:

    “如何不能改。你母亲临死前不是将一切都告诉你了吗?你应当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你本就该姓封,姓沈不过是权宜之计,你有孝顺沈家的心,朕不怪你,毕竟养了你这么多年,不过,世人总要求一个认祖归宗,你放心,朕绝对不会亏待你。”

    谢嫮面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却是不敢出声,在沈翕背后低下了头,只听沈翕坚定的口吻说道:

    “臣不是怕皇上亏待与我,而是……而是……”

    沈翕的脸上现出了难得的为难之色,天和帝不解,问道:“而是什么?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跟朕说就是了,朕一定都给你办到。只是‘不愿’一词休要再提,你就算不为你自己考虑,也该为这孩子考虑,你定然也不想他跟着你姓沈,所以才时至今日未曾给他取名,你若是不愿,这孩子又该如何自处?不要任性了。”

    天和帝的一番话说的沈翕有些动容,可是在最后关头,却依旧摇了摇头,说道:

    “臣还是不愿,请皇上收回成命。”

    天和帝蹙眉不解:“这是为何?难道堂堂正正做朕的儿子,不比做沈烨那懦夫之子要好?”

    沈翕垂眸,叹了口气,说道:

    “沈烨再不好,可臣毕竟随他姓名二十年,这是不争的事实,臣只是不想让天下人误会皇上,不想给皇上添乱罢了。臣今日便带着妻儿出宫,原是想留下与皇上多相处几日,可是如今再留下来,只怕就会成为那祸乱朝纲的罪人了。”

    沈翕这番话让谢嫮赞在心中,无以言表,自从沈翕受伤之后,其实第二天就已经清醒过来,有了意识,可是他偏偏忍住了,一连好几天,全都趴在那里不吃不喝,一动不动,这样的毅力之下他为的是什么,谢嫮如何能不知道,所以,才会在第三天的时候,便去和天和帝请求,将康宁接入宫中,因为她不确定天和帝对沈翕的态度,不确定他是否会因为沈翕这一舍身救命的行为就格外开恩,如果他不开恩的话,沈翕这回的伤不仅白受,并且很可能会让沈翕就此曝光与烈日之下,那个时候,若是天和帝不作出明确表态,那么沈翕今后就等同于被架在烈火上烹烤,不仅与他名声无益,反而会造成反噬,所以,她才当机立断,把康宁接到宫里,孤注一掷,将他交到天和帝手中,一来是试探天和帝对沈翕的态度,如果他对沈翕有父子感情,那么他对康宁定然会刮目相看,如果他对沈翕没有父子感情,那么也就是说,沈翕图谋的事情,此时根本无法实现,还要再等机会,他们也要早作对应筹谋;二来则是想用康宁勾起天和帝的情感,和孩子相处久了,他总要想起来孩子的父亲的。

    而沈翕也确实做到了,她看在眼里,虽然心疼,却也不会做出拖沈翕后腿的事情,此时天和帝提出要让沈翕认祖归宗,如果沈翕表现的过于急切,反而是大忌,如今天虽说证实了天和帝对他还有一些父子情谊,可是,这情谊到底有多深,他们不知道,也许让沈翕认祖归宗只不过是这位年迈帝王的心血来潮,在没有很深厚的感情基础之上,他们不能冒险让天和帝产生怀疑。并且,也不能让他觉得沈翕是个忘恩负义之人,就算定国公府对他和洛氏都不好,可是这些毕竟只是他的一面之词,并没有什么证据在手,若是一切摊在天和帝面前,他未必相信不说,很可能还会觉得沈翕如今的所作所为是刻意为之,这样就很不利了,所以,沈翕如今就选择了一个迂回的方法,他用一个养子的身份诉说对定国公府的感情,用一个亲生子的身份诉说对天和帝的孺慕之情。

    “皇上,我替您挡下这一箭,并不是想要让您这样对我,实际上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一旦曝光,会给您和我母亲带来蒙羞,我早已决定忘记这些,只要做好您的臣子就够了,其他的事,但凡会损及您名声的,臣,都不愿去做,请您收回成命吧。”

    沈翕又说了这些,然后便对天和帝殷殷一拜,诉说真情,谢嫮则跟着沈翕身后,随他而动。

    康宁在天和帝的怀中,左看右看,并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静谧的殿内,偶尔发出他的一声咿呀,听起来特别清楚。

    天和帝看着跪在面前的沈翕,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

    “元娘到底把你教成了这样一个端方君子!朕实在有愧于她啊!你们快起来,别跪着了。这件事朕自有主张,先前也说了,并不是为了你朕才会做这样的决定,实则是为了康宁,朕只是不愿让他也承受和你一样的痛苦,朕要让他活的堂堂正正,朕要让他今后提起朕来,不要有任何怨愤就行了。”

    沈翕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天和帝抬手阻止,又说道:

    “你不用再说了。这件事我已经命宗人府和礼部酌商,你的名字朕也已经提交给他们,如今不过是宗庙那儿有些阻碍,你的年龄是朕所有皇子中最大的,背后也有证明你是封家子孙的印记,过几日,宗庙那儿有几桩事,你协助他们办一下,等到一切办妥之后,你便是真的大皇子,你的三个弟弟皆会往后推迟一位,这件事已经再无回旋余地,朕今日来也不是和你商量,而是告知你,你就别多想了,好好在这里养伤就是了,等到你伤好了,宗庙那里估计也就办的差不多了,到时候朕再安排祭天,祭祖。”

    天和帝的这番话让沈翕和谢嫮彻底傻眼了。

    这皇帝还真是说风就是雨的性格啊,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竟然就这么办了下来。

    其实天和帝做这事雷厉风行,倒也不是因为一冲之性,实在是他对洛氏和沈翕愧疚已久,特别是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好洛氏,让她在三十岁的时候,就匆匆离世,他永远也忘不了,那日亲自前去定国公府奔丧时,看见那个原本鲜活明亮的她,冷冰冰,瘦弱弱的躺在棺木中的模样,他就心痛不已,沈烨告诉他,洛氏自从和他成亲之后,身体一直不好,请了大夫去看,说是郁结于胸,成天郁郁寡欢,这才不过三十岁的年纪,就堪堪熬不过去了。

    天和帝理所当然的觉得洛氏会这样是因为自己,于是越发自责,册封沈翕这件事,似乎已经被他当成了弥补的举动,所以,才会做的这样干脆,一切随心而动。

    他觉得,这是他能在这个世上,能为洛氏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146|145

    因为天和帝的坚持,接下来的事情也就变得顺理成章了,司礼监的旨意发下,首先在宫里就掀起了大的风浪。

    皇后冯氏正在喝药,蒋嬷嬷伺候在旁,司礼监的旨意下来之后,冯氏倒是没有出现惊讶的表情,坐在皇后下首的毓贵妃和淑妃正在喝茶,淑妃一时没忍住,说道:

    “皇上真是糊涂了,莫名其妙从宫外就认了个儿子回来,还要封大皇子,可曾把姐姐和肃王殿下放在心上?可曾想过你们的感受?”

    自从那道圣旨下来之后,封瑜就再不是大皇子了,所以淑妃只好以肃王殿下来称呼他,一旁的毓贵妃倒是淡定如斯,喝了口茶,说道:

    “也不单是我的感受了,伏王殿下不也要变为三皇子了吗?”

    淑妃艳丽的唇勾笑,无所谓的说道:

    “与由一转二相比,咱们伏王殿下可没什么差别,姐姐也无需硬撑了,有什么委屈就说出来,说给皇后娘娘和众姐妹听听,也好过独自一人憋坏了。”

    毓贵妃脸色一变,殿内其他妃嫔也跟着对看了一眼,淑妃的意思在明确不过了,伏王殿下只不过是从二皇子变为了三皇子,可是肃王殿下却是从大皇子变为了二皇子,等到皇上百年之后,到底是大皇子登基的可能性要大一些,肃王殿下应该才是最着急的人,原本他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可突然莫名其妙给人贬了下去,变成了第二顺位,前头多了个人,而且这个人很明显已经成为皇上的心头宝,如今米已成炊,要除掉怕也不那么容易了,这就好比一个饿了许久的人,眼前放着一块又香又大的肥肉,这肥肉原本该轮到他吃了,可突然主人把那肥肉转给了另一个人,这种落差足以致命啊。

    毓贵妃和淑妃只有一级之差,两人间的斗法在宫中倒是屡见不鲜的,偏偏两人都生下了皇子,肃王殿下尚文,伏王殿下尚武,虽说肃王年长些,可到底比不上立过军功的伏王殿下,因此,淑妃在后宫也是有恃无恐的,有什么说什么,一点都不给毓贵妃留面子。

    而偏偏这回的事情,毓贵妃本身就很难发泄,毕竟这是皇上的旨意,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她们这些后宫里的女人,从来就只有听命,哪里能够有置喙的余地,后宫本就不得干政,皇上的举止就算有错,也轮不到她们这些女人说,自有朝堂之上的官员们去谏言。

    淑妃力战毓贵妃,德胜而归,又把矛头指向了皇后冯氏,问道:

    “皇后娘娘对这位大皇子殿下可有了解,我听说他曾是三甲状元,如此才学,倒是咱们从前孤陋寡闻了。”

    冯氏喝完了药,蒋嬷嬷伺候她歪在罗汉床上,肘下靠着一个牡丹缠枝的大迎枕,看了一眼淑妃,然后才温婉的笑着摇头,说道:

    “听说倒是听说过,不过,却没想到他竟然是皇上的……”

    淑妃听了不置可否的站了起来,华丽的衣裙拖曳在后,贵气不凡,按品梳着宫妆,金鳞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摆动,摇曳生姿。

    来到冯氏面前,似笑非笑的看了看,然后才说道:“不是我说,您这个皇后做的实在糊涂。皇上这么大的事情都没想跟您商量商量。”

    淑妃话中有话,也是欺负冯氏软弱,她才敢说,只见冯氏果然温婉的笑了笑,说道:

    “我原本就是糊涂的,妹妹不是不知道。”

    毓贵妃适时插嘴,说道:“可是,我怎么听说,那日皇后召见过这位新科状元呀?不是对咱们姐妹有什么隐瞒吧?”

    这后宫中谁都知道,皇后娘娘是真软,只要不涉及朝堂名声这样的大事,一般说什么,她都不会生气,因此也就养成了后宫妃嫔说话无所顾忌的习惯。

    冯氏浅浅咳了两声,然后才以帕子掩着唇瓣对毓贵妃说道:“妹妹又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是我这毓庆殿传出去的吗?”

    毓贵妃脸色一变,便不再说话。

    后宫里私自打探是重罪,不过有了皇后这句话,在场妃嫔也就明白,皇后娘娘怕是早就知道这件事的,只不过没有和她们说起罢了。要不然以皇后的性格,又怎么会不澄清呢。

    “毓庆殿的事情,咱们可不敢打探,不过,我也听说,那新科状元是定国公沈烨嫡长子,却是不知他竟摇身一变,成了大皇子,看来是真的有些才学。”

    说话的是如今最受宠的贤妃,窈窕身段,三八年华,一如那枝头盛放的琼花,娇艳又华美,她是首辅的嫡孙女,入宫侍寝不过两年,就一下子从美人跃上了四妃之一,这些年圣宠不断,怪不得她有些娇宠,说话也多了几分傲气。

    听了她这话,皇后是没说什么的,她一贯疲于和她们打嘴仗,动心眼,只是瞥了一眼贤妃,就垂下眼眸不说话了,倒是淑妃早就看不惯贤妃这吊车尾,又仗着自己生了二皇子,母凭子贵,平日里少不得要讥讽贤妃几句,这回也不例外。

    说道:

    “贤妃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呀,有才学又如何,没有才学又如何?”

    贤妃勾唇瞥了一眼淑妃,扭着蜂腰没有说话,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好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皇后冯氏又咳嗽了两声,便让蒋嬷嬷扶着她起来,接受了众妃嫔的行礼,便轻咳着入了内间。

    众妃走出毓庆殿之后,分别往各自宫殿走去,在繁花似锦的御花园中,淑妃拦住了贤妃的去路,勾着唇瓣,对贤妃说道:

    “妹妹先前在皇后面前夸奖这位横空出世的大皇子,只怕要引起皇后娘娘的不满啊。”

    贤妃红艳的唇一勾,说道:“妹妹不懂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过就是顺口夸了他一句,怎么就会让皇后娘娘不满了呢?”

    淑妃扬眉:“她为何不满,妹妹如何会不知道?这位大皇子虽说是皇上的心头宝,可是毕竟是个没娘的孩子,横竖我和毓贵妃都有孩儿傍身,贤妃妹妹倒是这么多年都无所出,这心思,又能瞒得了谁啊?”

    “……”

    贤妃听了淑妃的话,脸色一变,她在宫中这么多年,最气恼旁人以她膝下无子来说话,不禁又高声带刺的说道:

    “姐姐的话着实令人不解。妹妹多年无所出与我夸奖大皇子有何干系?又与皇后娘娘恼怒有何关系?娘娘无凭无据,可不要瞎猜啊。”

    淑妃洞悉了贤妃的意图,似乎并不介意她不承认,勾着唇与她擦肩,伸出豆蔻红艳的柔嫩手掌,按在贤妃的肩上,亲近的说道:

    “我不过是提醒你。你是没瞧见这些天流水似的送入德阳殿的东西,这位可是名副其实皇上的心头宝,咱们不过是些玩意儿,又如何能与嗣子相比?有些时候,总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鸡蛋碰石头,别到时候搞得鸡飞蛋打,才知道后悔。”

    淑妃的这句话明显就是在讽刺贤妃的受宠,贤妃听了自然不爽,暗自捏拳,指甲陷入肉中,咬牙切齿的说道:

    “这些事都不需姐姐操心,时辰不早了,妹妹就先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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