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瑜回头看着封暨,眸中似乎也有了决断,半晌后,才缓缓点了点头,说了一句:

    “皇弟言之有理。”

    *****

    沈翕和谢嫮又在德阳殿中过了两天,这才带着康宁出宫去了。

    天和帝原本是留康宁在宫中的,不过因为最近朝中大事太多,他也不好时时盯着康宁,怕出什么乱子,所以,还是决定把他交给他的爹娘带回去,然后又从金吾卫拨了两百个精英护卫,其中有一百个点名就是去保护皇长孙封昭的,让康宁的爹娘也是觉得无奈。

    因为沈翕背后的伤口还没完全痊愈,所以,两人出宫后,依旧是回定国公府居住,一大早就有司礼监的太监前往定国公府传话,说是大皇子与皇子妃今日回归,叫定国公府以礼相迎。

    沈烨自从被天和帝喊入宫中说了那番话之后,回来就病倒了,一直到今天都还在喝药。

    曾经被府里无视的野种,突然摇身一变变成了当今大皇子,这叫定国公府的众人如何能够不惊吓呢?

    这其中又以老太君为首,从知道了这个消息开始,她就成日成夜的跪在佛龛前,府里的老老少少,只要是从前对沈翕有些不好的人,也都提心吊胆,有些胆子小的,干脆就自己请辞出府去了,再不敢留下,让大皇子殿下看见了心烦。

    沈翕和谢嫮的车停在了定国公府门前,车前车后随行两百名金吾卫,一水的玄金色软甲,在阳光下晃得人眼疼。

    天和帝身边的秉笔太监李茂亲自护送沈翕回府,一下车,就看见定国公府门外站了黑压压的一片人,为首的是老太君和几位府里的老爷,然后是长孙氏,万氏等夫人,莲姨娘站在她们身后,倒是不见兰姨娘,然后便是府中的嫡子嫡女嫡媳,然后是庶子庶女庶媳,再往后便是府中的管事,嬷嬷,然后是各房一二等丫鬟,婆子,将定国公府门前全都站满。

    沈翕由李茂扶着下车,然后便回身去扶抱着康宁的谢嫮,两人下了车以后,就见老太君率众人行礼问安,沈翕点点头,便走到老太君身边,亲自将老太君扶了起来,说了一声:“都起来吧,这些虚礼不要也罢。”

    老太君和长孙氏看见天和帝身边近身伺候的秉笔太监李茂都亲自出马了,心中更是惊讶,长孙氏和万氏,分别站在两旁,只感觉到被沈翕亲自扶起来的老太君身子有些发抖,别说是老太君了,就是她们也觉得如今都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

    从前她们对沈翕都是什么态度,小时候,沈翕在府中过的是什么日子,如今倒是历历在目,越是想忘记,越是记得分明。而此刻,沈翕对他们越是和善,她们就越是担心啊。

    老太君整个人都懵了,之前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只是心头一震,可是如今见了沈翕这个人,那就不是震惊可以形容的了,并且沈翕还一副不记得从前事的模样,亲自上前来扶她,他这就是想关起门来算账了……老太君低着头直打摆子,而沈烨不在,二老爷沈蚪便是府里最大的老爷,亲自躬身前来,对这个昔日他轻视惯了的侄子面前打千儿问安。

    沈翕神色如常,看了他一眼,便点点头,咳嗽了两声,让李茂与之说了几句话,然后便有玄金色金吾卫隔开了众人,将沈翕一家三口迎入了府,往沧澜苑走去。

    沈蚪和老太君对李茂点头哈腰的,将他也请了进去,沈蚪给李茂塞了一封特大封红,然后指了指沈翕离去的阵仗,苦着一张脸对李茂笑道:

    “公公您看,这……”

    李茂当然看出来沈翕并不喜欢这种阵仗,心里对定国公府众人阿谀之态也嫌弃不已,不过,收了人家这么大个封红,面上总要和蔼些的,笑容晏晏的对沈蚪说道:

    “大皇子殿下到底是出身定国公府的,你们只要比平日里的更恭敬些,也就是了,殿下的府邸正在兴建,就在东阳街顶顶东头,紧临着皇城那块地儿,皇上爱惜大皇子,这府邸可不是随便建造的,到建成为止,起码还有个一年半载,这段时间你们把殿下一家伺候好了,将来比什么都有用,说不得将来咱家都要求着贵府给帮着在殿下面前说话了。”

    李茂哪里知道定国公府之前是怎么对待沈翕的,这番话说的沈蚪心乱如麻,却又不得不赞成李茂的话,如今大皇子出自他们定国公府,这是天大的荣耀啊,如果今后府里有什么事,得大皇子照拂一二,也就够了,可是毁就毁在,他们从前那样对人家,虽说是大房的侄子,可是沈蚪从前也没少听人说起,给他吃了多少苦头,这要冰释前嫌的话,恐怕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啊。

    不过,沈蚪心里还是有些成算的,毕竟如今靠大哥沈烨是不行了,连降两级,如今又被人知道了这件事儿,今后在贵人圈中,怕就会是个笑柄了,如果他们再和大皇子殿下闹僵的话,更是有人要等着看热闹了,所以说,不管怎么样,大皇子殿下那儿一定要抓对了路子,让他忘记从前的事情,让他把定国公府依然当做后盾,这样相互扶持,久而久之,也就没人记得这桩糊涂公案了,那时候,定国公府也能站住脚跟。

    所以当务之急,说的粗俗一点,那就是拍好大殿下的马屁!

    不过如此短暂的时间之下,沈蚪就想了无数,心里也慢慢的对这事儿上了心,想出了好几条方案,如何去讨好沧澜苑的几位。

    ☆、149|148

    沧澜苑总管胡泉领着聂戎,赵三宝还有花意竹情等伺候众人在沧澜苑门前等候主人们的回归,看见沈翕和谢嫮之后,花意竹情就迎了上去,接过了谢嫮手里的康宁,康宁认识之前照顾他的花意和竹情,倒是没有反抗,只是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直盯着两人看。

    众人给两人行礼,花意竹情玉绡玉锦似乎觉得还有些晕,她们之前从未想过,如何伺候姑娘嫁人,竟然就伺候到了皇子妃身上。

    谢嫮见几人这幅模样,便各自在她们肩上拍了拍,丫鬟们这才放松下来,对谢嫮展开了笑颜。

    一行人走入了院子,然后胡泉和聂戎赵三宝他们便被沈翕喊去了书房说事情,谢嫮则抱着康宁入了主院,花意竹情奉茶来,跟谢嫮也开了个小会,告诉她一些府里的事情:

    “自从上回宫里来人宣旨以后,老太君和二房的长孙太太和三房的万太太都来了咱们这儿,问了好些事情,不过,咱们沧澜苑的人嘴都紧的很,她们也没问出什么来就走了。后来咱们谢家的老太太也派人来问话,不过夫人不在,胡总管接待了也没有什么其他事,只说,等夫人和公子回来之后再说,咱们太太那儿知道您入宫去了,便也没有来问,只是拖了胡总管,说等你们回来之后,派人传个信给她。”

    谢嫮听了点点头,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长高了不少的长寿来到门前,看见谢嫮回来,就走了进来,劈头盖脸的就问道:

    “你们怎么回事?我听说他……哎呀,你们怎么就入了宫呢?”

    长寿惯来这样直接,谢嫮也不怪他,将他招到前面来上下打量了一番,身高高了,模样也长开了不少,依旧带着稚气,眉宇间倒是没了从前的畏缩与戾气,这些日子跟着先生读书,确实也培养了一些书生气出来。

    谢嫮站起来与他比了比身高,说道:

    “再过些时候,长寿的个子只怕还要高些呢?”替他理了理衣襟,问道:“衣服可还够穿?”

    长寿得意的笑了笑,说道:“那是自然要高些的。衣服够了,你不是吩咐玉绡玉锦过段时间就给我添衣服嘛。”

    玉绡玉锦也在旁边伺候,喜盈盈的说道:

    “是啊,外衣内衣给你添了不少,你却最喜欢穿夫人给你做的那两件绣猫狗的中衣,都短到手肘了,你还继续穿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玉锦苛待你呢。”

    长寿满免绯红,一副你们太多嘴了的样子,谢嫮抓过长寿的手,将他袖子撩起来一看,果真看见好好的外衣里面,一件足以露出整个手腕的短衣袖,袖口上绣着两只猫狗玩球的花样,的确就是她怀孕前给他做的那件,一时心中一暖,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你呀。说你像孩子,你有时候也像大人,可说你是大人你偏偏跟个孩子似的,明天别传了,我给你另外做两件出来。”

    长寿看着谢嫮,惭愧的低下了头,说道:

    “我,我明天不穿了,你也别做了,他……他不是不喜欢你给我做东西吗?”

    这个‘他’说的就是沈翕了,谢嫮想起自己给长寿做衣服时,沈翕那吃醋的模样,不禁又是一笑,说道:

    “谁说的。我给你做,又不用他动手,干什么要他喜欢呀!你且穿其他的,等做好了,我喊你来试。”

    长寿便也没再说什么,走到一边去抱康宁玩儿了。

    等到大伙儿请完了安,花意和竹情伺候谢嫮去内间换居家衣裳,入了内之后,谢嫮对花意问道:

    “最近国公怎么样?”

    花意和竹情似乎也有话和谢嫮说,两人对视了一眼,由花意说道:

    “国公这些天来,一直对外称病,却没有喊邹太医看诊,而是喊得外面的大夫,奴婢斗胆,从侧门跟着那大夫出去,然后找到那大夫坐诊的地方,假意去看病,问了不少话出来。有些话,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谢嫮见她脸色绯红,便知是一些难以启齿的话,便坐了下来,对她说道:“但说无妨。”

    花意深吸一口气,说道:

    “那大夫说,这两日给国公看诊,其实是给国公带药,带的都是一些……一些男子……咳咳,壮、阳的药。”

    谢嫮听了眯起了眼,看着花意的眼神也有些难以置信,花意见谢嫮这样看她,不觉有些紧张,说道:

    “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夫人不信,奴婢可以把那坐馆大夫的地址告诉夫人,夫人可以……”

    谢嫮抬手,说道:“我不是不信,只是觉得奇怪。国公要这些药做什么呀。”

    花意摇头:“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也不敢太深入去查探,国公爷住的地方,防守森严,我只能在外围婆子那儿听些事情,不过没什么重要的就是了。”

    “嗯,下回国公爷那里你就不要再去涉险了,他毕竟是国公,你们若是犯在他的手里,他当时就能处理了你们。”谢嫮站起来,花意竹情便替她换衣服,谢嫮接着说道:“如今公子爷的对外身份换了,你们当差的时候就要更小心,不是说伺候上面的问题,而是其他,比如待人接物,这两天我会让夫君请两个宫里的嬷嬷回来统一教导你们规矩,你们好好学,府里的事情,咱们想知道的就都交由赵三宝去探听吧,他那个人滑头,手里也有功夫,毕竟是公子爷身边伺候的,就算被抓到也不会有事。”

    花意竹情知道谢嫮在教她们道理,一边听,一边点头,竹情最是温婉听话,说道:

    “是,奴婢们知道了,今后一定会更加谨言慎行,绝不给夫人和公子惹麻烦。花意你也是,有些事情就不要刨根问底了,你这八卦性子,实在叫人不放心。”

    花意吐了吐舌,说道:

    “我这性子夫人最知道了,稳妥着呢,我打探这么几年,也没出过什么差错,不过夫人这回说了之后,我就知道了,咱们夫人和公子今非昔比,万万是不能有任何把柄给人抓着的。”

    谢嫮换好了衣服,听着花意这样通情达理的话,不禁笑了,在她头上拍了拍,说道:“多日不见,咱们花意也长大了呢。”

    这句话出口,谢嫮突然想起来,这两个丫头,今年也快要十八了吧。一般府里的大丫鬟,都是十六到二十岁出去配人,没想到一眨眼就过了这么多年,当初的两个黄毛丫头,如今竟然都长成了人,自己和她们差不多大,都已经生了孩子,做了人家的妈了。

    花意见谢嫮自顾自的笑了笑,又想起来一件事情,扶着谢嫮走出内间,一边走一边说道:

    “夫人,还有一件事,也许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奴婢觉得还是跟您说一说吧。”

    谢嫮看她,让她说下去,花意才继续说道:

    “就是前几天,兰姨娘曾派她的贴身侍女来过一回,在沧澜苑门口吵吵闹闹,说是要见夫人,可是那个时候,夫人早就进宫去了,兰姨娘明知如此,还派人来喊夫人,奴婢们也不敢私下接待她的侍女,然后过了几天,宫里的诏书下来了,奴婢才想起这事儿来,大着胆子去了兰姨娘的院子找她,想问一问她那天有什么事,可是,兰姨娘却不在那院子里了。”

    谢嫮有些讶然:“不在了?她去哪儿了?”

    花意摇头:“奴婢不知,问了府里其他人,也都说不知道,奴婢见问不出什么,就没再多问了。”

    “……”

    谢嫮蹙着眉头,若有所思。

    正好沈翕进来,花意竹情立刻前去问安,喜盈盈的拜见:“参见大皇子殿下。”

    沈翕笑了笑,说道:“在府里还是都叫公子和夫人吧,将来若是开了府,再改不迟,免得突兀。”

    花意竹情对视一眼谢嫮,见后者点头,便应答道:

    “是,奴婢们知道了。”

    说完这些,花意竹情便退了下去,并且体贴的替谢嫮和沈翕将房门关了起来,谢嫮走上去牵着沈翕的手,将他拉去了内间,想替他换一身居家的衣服,只听沈翕说道:

    “你身边这两个丫头很好,不是说人有多精明多能干,单是忠心这一点,其他人都比不上了。”

    谢嫮哪里能告诉沈翕,上一世的时候,就是这两个丫头护着她到最后,也没落得个好下场,看人最难的就是看人心,两个丫头的品行她早就知道,所以用起来也是毫无顾忌的。

    沈翕换好了衣服,回身抱住了谢嫮,说道:

    “咱们出宫以后,才是真正的硬仗。阿瞳你怕不怕?”

    谢嫮在他怀中抬起投来,对他坚定的摇了摇头,说道:

    “阿瞳不怕!只要能在夫君身边,阿瞳什么都不怕。如今我是个母亲了,更是不容我害怕。所以,不管怎么难,我都会跟着夫君一起面对。”

    沈翕搂住了谢嫮,弯腰闷在她的肩窝里,舒缓的叹了口气,说道:“今生娶了你,真好。”

    这个女人给了他自信,给了他归属,给了他面对一切的勇气。很难想象,如果这辈子没有她,他将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也许会走上同样一条路,知道真相之后,他一定会想方设法走到天和帝身边,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血洗心中的仇恨。而这一世,他依旧是不择手段,可是为的目的,就不仅仅是报仇了,他还要为了他的妻子,为了他的儿子战斗,这是多么重大的使命感,将人的心填的满满当当,不再像从前那样,过的行尸走肉一般,满心满眼只有仇恨,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报了仇的同时,也让自己堕入了无间的地狱之中。

    ☆、150|149.148

    回来后的第二天,沈翕就胡泉亲自去太尉府、荣安郡王府、苏府、常府、骠骑将军府下了帖子,请他们来府相聚。

    这是沈翕第一回请这些兄弟上门相聚,所以谢嫮显得十分隆重,亲自安排了菜色酒水,将宴客之地选在沧澜苑最南那处金桂飘香之地。

    日子一到,宾客赴宴。

    吴骏率先前来,带了一车贡酒金陵春,也是太尉府深受皇恩,皇上深知太尉好酒,因此每年贡酒金陵春都会赏赐两车,而太尉知道吴骏这回是来赴定国公府沈翕的宴会,特别割爱,舍了一车金陵春给吴骏带来。

    与谢嫮见礼之后,谢嫮便收下了他的礼品,命人拉去厨房,临时改变以此酒作为今日宴客之酒。

    接着是荣安郡王世子傅清流,然后是常林和苏三郎,两人同时抵达,最后来的是赵淼,五人皆被沈翕请入了客堂之中。

    虽说几人与沈翕相交多年,但是因为从前沈翕身份的种种尴尬,所以,并没有请他们过府,五人对沈翕居住的沧澜苑倒是颇感兴趣,沈翕拖着病体,随他们在沧澜苑中转了一圈,然后才去了客堂,谢嫮命人奉茶,几人才坐下说起话来。

    “真是没想到,沈大竟然是这身份,咱们从前还问他是追随肃王还是伏王,这下好了,咱们也不用选择了。大皇子殿下就在眼前,不效忠他效忠谁啊。”

    说这话的是傅清流,要说沈翕的身份曝光之后,最开心的就是曾经和沈翕走的很近的他们五人,毕竟这种直接傍上皇子的际遇,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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