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种迹象显示,昨夜的事情的确不是褚易简的作为。

    褚昕芮在全无把握的情况下还自主出手谋划了这么大的事,不排除她存了侥幸心理想要一举成事的想法,但是毕竟成事的几率太小——

    从她那沉稳内敛的性子来看,只能是别有企图。

    蒋六自是不会想到这一重,闻言一时茫然,“郡王爷的意思是——现在皇上已经瞄上他们了?”

    他自己说着,就先摇头否定,“不能啊,如果皇上真的起了疑心,就应该当场将他们限制住,又怎会一声不响的放纵他们回王府?这岂不是纵虎归山?”

    褚琪枫的唇角勾了一下,却是卖了个关子,再没了后话。

    蒋六心里虽然一团重重,却也不敢再贸然追问,只能转移了话题道:“南河王世子出宫去了,殿下又随皇上去了早朝,宫里无人主事,郡王爷现在要过去吗?”

    “嗯!”褚琪枫点头,举步刚往前走了两步却又突然顿住,重新转身往方才过来的那条小路上看去。

    蒋六看着他略带了几分冷硬的面部线条,试着道:“郡主的伤没事吧?”

    褚琪枫抿抿唇,并没接茬,又再沉默了片刻,方才面无表情道:“去把延陵君叫来看看吧!”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继续大步往前走去。

    他不喜欢延陵君,也间带着不喜欢褚浔阳和延陵君之间交往过密,这在整个东宫乃至于京城之中都不是秘密。

    蒋六一时反应不及,愣了一瞬,待到回过神来,就赶忙举着伞追了出去。

    *

    睿亲王府。

    褚昕芮沐浴更衣之后一夜无眠,灌了自己一碗姜汤之后就坐在了琴房里,兀自对着一把精工制作的七弦琴想事情。

    外面的雨声很大,黎明过后,整个屋子里都还是阴沉沉的一片。

    是以这屋子里的烛火一直没撤,灯光斜射过来。

    她的面孔还是一如往常那般端肃,但是莫名的,看在眼里,却叫人莫名觉得诡异。

    轻歌守在门口。

    雨天的湿气重,褚昕芮却叫她关门。

    她站在门口的屋檐下,裙裾很快就湿了一片,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又稍稍往门边的方向退了两步。

    一晃又是一个多时辰,那天色总算是稍微见出些许的亮色来。

    “郡主,欢歌回来了!”浑身被湿气染的正难受的轻歌突然欣喜的低呼一声,然后赶忙撑开门边放着的一把伞迎了出去。

    欢歌身上披着厚重的蓑衣,快跑着进了门。

    正坐在古琴后面兀自失神的褚昕芮立刻回神,抬眸朝她看去,轻问道:“拿到了?”

    “是!”欢歌点头。

    轻歌帮她把蓑衣扯掉远远的扔了,她便是赶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牛皮纸裹着的半大的纸包,小心翼翼的送到褚昕芮面前。

    褚昕芮接了那纸包在手,却没有马上打开,眼中神色略带复杂的在手里摩挲了片刻。

    两个婢女上前帮着古琴从她面前的几案上移开。

    褚昕芮这才又缓过神来,仍是对欢歌问道:“没惊动旁人吧?”

    “没!”欢歌道:“这家谱是放在王爷书房里的,已经许久没人动过了,郡主放心,奴婢很谨慎,没有任何人知道。”

    “嗯!”褚昕芮点头,想了想,还是吩咐道:“你们两个先到门口守着,有人来了就招呼一声。”

    “是!”两个丫鬟答应着,快速带上门退了出去。

    待到两人一走,褚昕芮面上一直维持镇定的表情就在瞬间转为凝重,忙不迭打开那个牛皮纸包,取出里面的家谱聚精会神的研究了起来。

    苏逸的那个未婚夫人和她之间一定是有着某种关联的,否则那里会无缘无故侧影就生的那般相像?

    这个疑问其实是从在宫里的时候就已经存留于她心上了,只是没有得空深究。

    只冲着分手时候褚易简对苏逸说的那句话就能看出来——

    褚易简对此已经是心中有数。

    可是褚易简并没有急着去翻看族谱,想来他是已经料定了对方的身份的。

    自己这位兄长的个性她太了解,这个女人的出现——

    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她也必须尽快弄清那女人的身份,并且估算她的价值,都这个时候了,是任何的意外状况也不容许发生了。

    *

    皇宫。

    下朝之后,褚易安仍旧是去处理头天夜里那场宫变的善后事宜。

    李瑞祥传了辇车,直接护送皇帝回了寝宫。

    皇帝也是整晚没睡,精神倦怠,再加上最近他的身体每况愈下,被内侍左右搀扶着走下辇车的时候,脚下步子甚至都有些徐晃。

    李瑞祥落后他后面几步,站在门廊底下看着皇帝的背影。

    他的面容惯常平和,几本很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但却因为这表情把握得当,也不会叫人从他的脸上看出任何心机算计的痕迹,自然也就不会生出戒备之心来。

    前面皇帝走的很慢,本来就已经苍老的身躯,此刻更显得佝偻。

    李瑞祥面无表情的看着,素来惊无波澜的眸子里忽而有一抹幽暗的光影一闪——

    皇帝的这个身体状况,似乎撑不了多久了。

    但也不过片刻,他眼中神色就再次恢复了清明,快步跟着进了殿里。

    “去准备早膳吧!”进殿之后,李瑞祥就对侍立在侧的宫婢吩咐。

    “是!”一众宫女垂首应下,谨小慎微的快步走了出去。

    乐水解皇帝肩上的披风。

    李瑞祥冲他使了个眼色,乐水会议,幅度微小的略一点头,紧跟着也退了出去。

    皇帝的步子有些徐晃的之后走到桌旁坐下。

    李瑞祥取了杯温水递过去——

    因为服用丹药有忌讳,这段时间皇帝连茶都很少喝了。

    皇帝喝了口水,肠胃里觉得暖和了,身上却还是冷的发抖,这种感觉,让他自觉不妙,莫名的就心生恐惧。

    “李瑞祥!”皇帝沙哑着嗓音开口,抬眸朝李瑞祥看过去。

    “是!”李瑞祥会意,直接冲殿外一招手。

    换了侍卫装束的暗卫首领快步走了进来,单膝点地,“奴才给皇上请安!”

    “交代你的事情都安排好了?”皇帝问道,视线却没往他身上落,而是越过他的头顶,去看着殿外脸面一片的雨幕。

    “是!”那人回道,本本分分的始终不曾抬头,“包括睿王府和东宫在内的所有亲王府邸周围都已经做好了布署,请陛下放心,一切尽在掌握,绝对不会出岔子的!”

    “嗯!”皇帝听了,也没再追问细节,缓慢的抬手一挥。

    那人爬起来,躬身退了出去,走出殿外方才转身,快速的消失了踪影。

    皇帝捧着那碗温水一直没离手,大口的吞咽,仿佛是要用这水温捂热自己此时冷的不住想要发抖的身体。

    他面上的表情竭力的维持镇定,李瑞祥能清楚的看到他半掩在广袖底下的手指都在轻微的颤抖。

    算起来皇帝中毒并且服侍丹药已经有半年光景,再这么耗下去,也是时日不多了。

    李瑞祥不动声色的心中暗暗权衡着,口中却是毫不含糊的问道:“陛下既然已经判定了是睿亲王图谋不轨,何不一鼓作气将其肃清?反而还要放任?虽说有暗卫在,这是一重保障,可也总要防范一个万一的!”

    皇帝默无声息的听着他说,待他止了话茬,方才自那杯盏当中抬眸看了他一眼,道:“是你也觉得朕是老不中用了?也要到朕的面前来打马虎眼了?”

    “奴才不敢!”李瑞祥却不惶恐,反而从容扯了下嘴角。

    皇帝也没动怒。

    李瑞祥便也不再多言。

    虽然褚昕芮一再矢口否认,可是只从杨云清的指认当中就已经可以判定此事必是睿亲王府所为。

    当面就敢这样对他下杀手?

    皇帝心里自是恨的,可是——

    只凭杨云清的口头指认,这证据却不够强硬。

    他经营了一世的好名声,不能在晚年还要换一个猜疑心重构陷亲弟的恶名。

    所以他按兵不动,不过——

    就是在等着逼睿亲王那边先出手罢了。

    李瑞祥陪着沉默了一阵,然后才道:“太子殿下那里——”

    皇帝端着茶碗的手指一顿,面上神情也跟着凝固了一瞬,随后却是摆了摆手,意思是不想多言。

    李瑞祥也就很识时务的闭了嘴。

    又过了不多一会儿,宫女们就捧着精致的银盘将早膳送了进来。

    皇帝已经很长时间都没什么胃口了,虽然满殿飘香,他也没提气多少食欲,不过在这方面他却从不懈怠,也每每逼着自己多用一些。

    李瑞祥知道他的心思——

    不过就是越是接近了那个坎儿反而越是怕死罢了!

    殿内的气氛很静,李瑞祥亲力亲为的替皇帝布菜——

    这些年,皇帝就只信他。

    皇帝口中味同嚼蜡的用着丰盛的早膳,面上却无半分愉悦的表情。

    殿中的气氛很静,外面却的雨声喧嚣。

    李瑞祥添了小半碗白粥送到皇帝手里。

    皇帝皱眉捧着粥碗小口小口的咽,看着和往常无二的情景,谁也没当回事,这边李瑞祥刚挽了袖子要去够桌子中间的一道水晶虾饺,却是听见身后噗地一声。

    “呀!皇上!”站的稍远的宫婢中有人掩嘴惊呼。

    李瑞祥赶忙回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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