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种绝然又冷酷的出场由她身上表现出来并不会叫人觉出多少的违和感,但是她和褚琪枫这一前一后的性命大变,似乎是让这整座东宫里的气氛都跟着位置改变,变得庄肃又冷沉了起来。

    朱远山心里隐隐的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

    南河王府。

    褚琪炎一行人是入夜之后才被虎威大营的人护送回京的。

    他带出去的侍卫损伤大半,自己也是一身狼狈,半边身上衣服都被血水浸透了,一行人出现在南河王府门口的时候把守门的小厮吓的不轻,面无血色的指着被人抬进来的李林道:“世子——这——这——”

    “去请大夫!”褚琪炎道,沉着脸大步的往里走,“母妃在后面的马上去,去叫她院子里的婆子过来,把她扶进去。”

    那小厮又愣了好一会儿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赶忙小跑着去了。

    随行的侍卫直接把李林抬着去了他院子的厢房里安置,虽然早早的就拿了金疮药止血,但李林那两臂的伤口却不容易止血,又被延陵君的人缠着一阵厮杀,耽误了大半天的时间,这会儿他整个人都面无血色的昏死了过去。

    褚琪炎面沉如水的走进院子里,并没有马上回房,而是站在院子当中等着。

    他带出去的人,有命跟着回来的也就只剩下十几个。

    除了进去安置李林的三个人,其他人都默不作声的跟在他身后默然站立,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浓厚的悲怆表情,神色愤恨。

    褚琪炎一语不发,直到屋子里的几个人出来,他定格在某一处的视线才缓缓收拢了回来,冷声道:“留下两个人来照顾他,等大夫,其他人都下去休息吧,都给我记住了,今天在城外,你们听到的,看到的,所有的事都给我统统忘掉,谁敢随便往外传出去一个字——你们知道后果!”

    褚浔阳和李瑞祥之间的关系甚为微妙。

    这些人都是褚琪炎一手训练出来的心腹,对他从来都信服的很,绝无违背。

    之前褚浔阳就曾被皇帝怀疑过血统,所以就算她的身世真有什么问题——

    想要一并带出褚琪枫来,也是不太可能的。

    褚琪炎这个时候不想节外生枝的想法是没错,可是想着在这一役中死去的同伴,这些人终究还是不甘心的。

    “世子,那浔阳郡主实在是太狂妄了,今日之事——难道就这么算了吗?”互相对望一眼,一个手臂受伤的侍卫咬牙上前一步,眼框里面充斥着猩红的愤怒。

    褚琪炎的眼尾斜扫过去一眼,冷冷道:“你觉得此事我会就这么算了吗?”

    现在已经不是他愿不愿意就此罢手的问题了,而是根本就已经退无可退了。

    “浔阳郡主这么有恃无恐,无非就是自恃身份,她的身世有问题!”那侍卫愤然说道:“世子为什么要我们守口如瓶?如果就此让她失去这重倚仗,她就什么也不是了?”

    褚浔阳和延陵君联手杀了他们那么多人,就连褚琪炎多险些死在她的剑下,这口气——

    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的。

    若说是以前褚琪炎心中可能还会权衡顾虑,不想叫褚浔阳难堪,那么现在——

    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他也不会再有分毫犹豫。

    只是——

    他却太清楚褚浔阳和褚琪枫之间的兄妹感情了,现在哪怕是他破釜沉舟,要毁了褚浔阳,那么只怕褚琪枫马上就会毫不犹豫的和他兵戎相见,不惜一切也要保住那个丫头。

    褚琪炎想来,就心烦意乱,眼中闪过明显烦躁的情绪,脸色阴郁。

    十多个侍卫红着眼睛,都用一种充满期待又隐含愤怒的眼神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等他表态。

    就在这时,外面就见一个探子快步行了进来,单膝跪地道:“世子,你总算回来了,东宫那里——出事了!”

    众人的心神俱是一紧,齐齐看过去。

    褚琪炎脸上表情却无任何的变化,只淡淡的飘过去一眼道:“讲!”

    “就在刚刚傍晚的时候,康郡王勒令驻守在东宫外围的御林军都撤了!”那探子回道,一边说着一边拿眼角的余光偷偷去看褚琪炎的反应,间对方还在等着他的后话,这才又应着头皮,继续道:“见血了,康郡王当场撂下话来,自己而后——不准任何人越过东宫去办事。”

    “呵——”褚琪炎闻言,忽而闭上眼,冷涩的笑了一声出来。

    果不其然,只要是褚浔阳那里稍有动作,为了配合她——

    褚琪枫果然是什么都豁的出去。

    “怎么会?”那些侍卫却是大为意外的,“在怎么说那些御林军也是当初陛下亲自下旨派过去,他这样——岂不是对陛下不敬?”

    那探子闻言,却是无奈苦笑,“陛下已经驾崩,说起来他们东宫才是继承皇位的正统,这也就是太子殿下刚巧不在京城,否则这个时候新帝登基,京中局面早就不是这个样子的了。”

    就是因为褚易安不在,所以这些天里,才会叫褚琪炎身边对这些人产生了错觉。

    此时听了这话,众人才如梦初醒,大为戒备了起来,纷纷朝褚琪炎看过去。

    “他占着那个身份就是占着理,谁能奈何的了?”褚琪炎道,冷冷的一挥手,“都下去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众人互相对望一眼,这才忧心忡忡的退了出去。

    褚琪炎自己举步进了屋子,也没点灯,黑暗中只凭记忆,准确的走到里面的圆桌前面寻了个凳子坐下。

    那屋子里面漆黑一片,他似是忘记了自己肩头深可见骨的伤,双手撑着额头一动不动的坐着。

    这一路走来,因为一早就存了要争夺那个位子的心,所以他曾经预备了千万种可能发生的局面,却唯独是没有想到这一种——

    一切的一切,皆因一个褚浔阳。

    她们两个阴错阳差的成敌,并且闹到了不死不休的局面,这本来就不在他的预料之中,而更可笑的是——

    这却也成了激发褚琪枫冲冠一怒的导火索。

    已经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去考虑收手或者回头了。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孤注一掷。

    时间在静默中缓缓的流逝,只有水漏的滴答声清脆而毫不紊乱的落。

    院子里有些杂乱的脚步声来了又去,他的整个世界却像是被骤然隔离在了这一片空寂的夜色中。

    也不知道是跪了多久,外面又是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恼怒又低沉的声音道:“世子呢?他的人在那里?”

    “世子——回房了!”有小厮迟疑着回。

    褚易民的声音,褚琪炎自是听的出来。

    唇边牵起一个讽刺的弧度,他缓缓的睁开眼,然则还不及起身,迎面的大门已经被褚易民一把拉开。

    他身后跟了两个随从,灯笼投射出来的暖光猝不及防的照射进来。

    彼时褚琪炎还保持着那个双手撑头的姿势坐在正对门口的桌旁,因为在黑暗中坐的久了,一是不适应,就下意识的往屋子里侧偏了偏头。

    褚易民怒气冲冲的闯进来,不由分说就将他揪起来,怒声道:“你最近到底是在做什么?你母妃被人挟持了?堂堂的南河王妃,说劫就被人劫了,我脸面还要不要了?我们南河王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褚琪炎的领口被他揪的皱成一团,面上表情却极为淡泊,不愠不火的看着他。

    近距离的注视之下,他眼中的嘲讽之色就十分的明显,看的褚易民一愣,刚想要说什么,褚琪炎却是已经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从他面前转身走开,一面才语气懒散道:“父王你才是一家之主,母妃是你是明媒正娶的王妃,他被人劫持,你不去捉拿歹人,替她做主,却跑来对我兴师问罪?”

    以往他虽然是不满于褚易民的许多作为,但是对这个父亲却还是十分尊敬的。

    褚易民哪里想到他会当面挖苦自己,被他呛的满面通红,竟然是一时语塞。

    站在门口的几个下人尴尬不已,却又不敢随便走动,只能使劲低垂了脑袋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褚琪炎绕到桌子的另一边,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放了一整天,那壶里的水早就是冷的了,他捧了杯子在手,却只玩味着没有喝。

    褚易民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被他噎的丢了面子,只就愤然的看他,脸色阴鸷。

    褚琪炎却是分毫也不在意,过了一会儿才隔着桌子看过来,哂笑道:“父王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你——”褚易民想说什么,但是面对他这空前诡异的态度,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就开始七上八下的没有底,犹豫再三,还是不得不面前压下了脾气道:“劫走你母妃的人是李瑞祥?”

    虎威大营那边去山下搜索滚落的马车,在乱石岗里寻到两具尸体,虽然两具尸体的容貌都被山石的棱角划破,损毁大半,但是找了几个宫人去辨认,已经确定其中一具正是李瑞祥的。

    褚易民是在宫里给皇帝守灵的时候得了消息才急匆匆的回来的。

    按理说郑氏失踪都一天一夜了,他早就该知道了,由此可见——

    他这个所谓的南河王,一家之主,做的有多事败,于是火急火燎的就回来质问褚琪炎来了。

    “是啊!死者已矣,父王觉得我还能如何追究?”褚琪炎道,语气散漫,顿了一下才又说道:“母妃我已经叫人给送回去了,父王不放心的话,就自己过去看看吧!”

    褚易民的心里窝了一口火,但是今时今日他却发现这很难在褚琪炎的面前发作,不得已,他便只能安耐住脾气,俯身坐在了桌旁,冷着脸道:“你后面有什么打算?听说褚琪枫放出话来,看样子是准备代替太子出来支撑场面了。”

    “他们是嫡系,我们是旁支,他要站出来,于情于理谁都没话说。”褚琪炎道,却又直接将他的话给顶了回去。

    褚易民接二连三的碰钉子,胸口都被顶的生疼,怒然瞪过去一眼,压抑着声音咆哮道:“我是什么意思你一清二楚,别给我绕弯子,到了这个时候了,也不是你和我耍嘴皮子的时候,现在这个局面,就是有他们就没咱们的,你说吧,到底是要怎么办?趁着太子还没登基——”

    褚易民说着,眼中神色就莫名多了几分坚定,“现在还有机会!”

    “随便吧!”褚琪炎闻言,却是模棱两可的一声叹息,神色有些倦怠的弯身坐下,唇角噙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仰天缓慢的吞吐着气息。

    褚易民看着他这心不在焉的样子,才要发作,褚琪炎却突然敛了神色,用一种十分严肃的表情看过来,道:“父王,今天我和褚浔阳冲突动手了,她那边大约是不肯罢休的了,父王你最好心里有数,看看怎么办吧!”

    严格说来,他和褚易民的父子关系并不是有多亲厚,大约是从他懂事以后,就再没有过惹祸需要对方来替他收拾的时候了。

    反倒是最近几年,褚易民刚愎自用,做的不少蠢事还得要他出面周旋来擦屁股的。

    褚易民一愣,先是有点没能反应过来,但是随后想明白过来,一张脸更是涨得通红,腮边肌肉抖动,死死的盯着他,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褚琪炎表情冷静的看着他,好整以暇。

    父子两个对视半晌,终究还是褚易民无地自容的败下阵来,强撑着往冷冷的往旁边移开了视线。

    褚琪炎讽刺的冷笑了一声,就不再管他,起身朝门口走去。

    彼时站在那里的还有服侍他日常起居的小厮,手里捧着个打托盘,上面放这个小的铜盆,和一些大大小小的各色瓷瓶。

    “大夫还在偏厢给李林处理伤口,这里有金疮药和消毒的药水,小的先跟世子拿过来。”那小厮低垂着脑袋,小声道。

    褚琪炎抿着唇角不说话,随手在那堆瓶瓶罐罐里翻翻拣拣,最后拿了一大一小两个瓷瓶进来,转身又回了屋子里,径自走到旁边一侧的桌椅前面,自己解了衣衫。

    他肩上的伤口之前在回城之前就匆忙的洒了金疮药,这会儿血早就制住了,衣物上面沾染的血水也都凝固。

    褚浔阳当时那一剑是下了杀心的,入骨三分。

    因为皇帝驾崩,这几天所有人都穿着素服。

    他那一身的血污,其实褚易民是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的,只是正在满心怒火的时候,又见他神态自若,并无半分伤痛的模样,也只当他是受的轻伤,所以也就没问。

    褚琪炎随手拖了外袍和上衣扔到门口,又从大的瓷瓶里倒出一些药水在掌心里,按在伤处不徐不缓的揉搓清洗,面上还是那么一副平淡又冷峻的表情,仿佛那伤口是开在别人身上的一样。

    褚易民只从看到他肩上的伤口,就窘迫的哑了声音,坐在他背后看着他的动作,尴尬的想要避开,但是碍着面子又不想服软,只就强撑着。

    褚琪炎也不管它,反复用了四五次药水,将伤口那里的血污和旧药粉洗净,又重新洒了些金疮药。

    门口的小厮极有眼力的赶忙送了绷带进来,他也没用人帮忙,自己动作利落的裹了伤口,又接过小厮取来的一件外衫披在了见肩上。

    转身回了的时候,褚易民还坐在桌旁,表情僵硬的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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