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比之下,这样的损失已经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了。

    朱远山说话的时候意气风发,底气十足。

    褚浔阳却很明白,如果不是受到了野狼谷的地形限制,再加上早早的将拓跋淮安和卡塔斩杀,叫那些英勇善战的漠北勇士成了一盘散沙的话,否则这一仗就算她还能胜,但是所要付出的代价也会和漠北人一样惨重。

    “不过就是占了个先机的便利罢了,让军中随行的大夫尽力为伤者诊治,人手不够的话,就传本宫的口谕去洈水城,借调它城里的大夫过来帮忙。”褚浔阳道。

    “是!属下一会儿就过去安排!”朱远山道,颔首应下,紧跟着又重新整肃了神情道:“刚又得到探子回报的最新消息,漠北飞鹰族长已经赶到野狼谷,并且找到拓跋淮安和卡塔的遗体,一并带回去了。漠北王薨毙,他军中势必军心动荡,不知道会不会就此撤兵,退回王廷!”

    “这个还不好说,叫人继续盯着,密切注意那边的一举一动吧,也得防着他们恼羞成怒,会卷土重来,替自己的族人报仇雪恨!”褚浔阳道,话虽这样说,她面上却不见怎么的担忧。

    漠北的格局毕竟与他们朝廷不同,是由几个部落组合而成的,这样的情况下,每个部族走有自己的私心,就算再愤怒,但是会不计后果跳出来替拓跋淮安报仇的可能性也不大。

    因为——

    他们每个人首先考虑到的都只会是自己部族的长远利益。

    “那边一直有人盯着呢,请殿下放心!”朱远山道:“殿下没有别的吩咐,那属下就先行告退了。”

    “嗯!”褚浔阳点头。

    朱远山转身往外走,她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沉吟道:“对了,之前我让青萝交代给你的第二件事,派人去办了吗?”

    朱远山愣了一瞬,随后才反应过来,点头道:“是!遵照殿下的吩咐,提前派人去了,如果顺利的话,这会儿青狐族长应该已经能得到消息了。”

    “好!你去吧!”褚浔阳莞尔,勾唇一笑。

    朱远山掀开帐篷走了出去,刚好迎着青萝单手端着个托盘走过来。

    朱远山脸一沉,赶忙快走两步迎过去,劈手将那托盘抢过来。

    青萝本来正在想事情,根本没看到他,一时不察就被他吓了一跳,看到是他,就皱了眉头道:“你做什么一惊一乍的!”

    说着就要去抢回托盘。

    朱远山往后让了一下,避开了,盯着她缠了厚厚绷带的左边手腕,眉头拧的比她还紧,黑着脸道:“公主身边又不是没人服侍,你不是受伤了?叫别人送来不行?”

    这话出口,就带着明显苛责的意味。

    青萝顿时火大,不悦的瞪他一眼,身形一闪,就又抢过他手里托盘,不悦道:“要你多管闲事!”

    这人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婆妈了?

    话音未落就直接错过他身边,掀开毡门,进了帐篷里面。

    朱远山回头的时候就只看到她的背影一闪,只觉得胸口里堵了一口闷气,黑面神一样哼哧哼哧的大步走开了,但却像是和地皮有仇一样,每一步下去,都把脚下地面跺得抖上三抖。

    “公主,奴婢刚冲的参茶,您喝一点提提神吧!”青萝矮身进了帐篷,把单手拖着的小托盘送到褚浔阳面前。

    褚浔阳赶紧回身取走上面的茶碗,又垂眸扫了眼她的手腕道:“你的手要不要紧?”

    “没事,就是蹭了一下,大夫说轻微有点儿骨折,养几天就好。”青萝道,并没当回事,弯身把托盘放到旁边的小几上,眉宇间就多加了几分凝重之色道:“公主,您说青狐族长真的会中计吗?如果他不上当怎么办?”

    褚浔阳看她一眼,却是故意卖了关子,笑的很有几分神秘道:“除非他准备悬崖勒马,放弃染指王廷的计划,否则——他就一定会就范的。”

    乌兰和卡塔之间的确是有私情,这一点已经得托娅亲口证实了。

    但乌兰是个心机很深的女人,她和卡塔的关系,就连她身边最亲近的婢女都不知道,所以她是不是真的有孕,褚浔阳自然也没有办法核实。

    只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他需要乌兰有孕来促成某些事情,于是就刻意给拓跋云姬提了醒。

    显然,拓跋云姬也是个一点就通的聪明人,马上就想到用障眼法做成乌兰怀孕又滑胎的假象。

    并且她也相信这个消息一定早就被滞留在王廷的青狐族长察觉了。

    “当时以为乌兰小产了他却忍住了没有马上动手,现在再加上一个卡塔世子,公主确定这次就一定能激怒他,逼得他狗急跳墙吗?”虽然褚浔阳计划周密,步步紧逼,但青萝多少还是有点不很确定,“虽然卡塔世子是他所有儿子当中最出色的一个,却并不是他唯一的儿子。”

    “是么?”青萝的担忧不无道理,褚浔阳却只回以淡然的一个微笑,“他到底肯不肯就范,你再等等看不就知道了。”

    现在两军对垒,这情况要多紧急就有多紧急,偏偏自家主子居然还有心思耍宝玩笑。

    青萝心里隐隐着急,不免就胡思乱想了起来。

    褚浔阳却是气定神闲,靠在椅背上淡定喝茶。

    青萝盯着她看了两眼,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茅塞顿开,诧异的低呼一声道:“难道延陵大人他不是去——他——他是——”

    她自己说着,就很有些语无伦次,断断续续的就又闭了嘴。

    褚浔阳不置可否,到底也没说什么。

    夕阳西沉,很快就拉下了夜幕。

    这一夜,西越的军营之中风平浪静,十里外的漠北军营,自傍晚时分,飞鹰族长率领一支万人的队伍护送拓跋淮安的遗体返回王廷之后也很快的安静下来。

    整夜相安无事,次日褚浔阳却刻意起了个早,早起却没出帅帐,包括一日三餐都是青萝和朱远山轮流送进来的,再然后就是每隔个把时辰一份的密信源源不断的送到她的桌案上。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三日之久。

    第四天的清晨,她终于掀开毡门,迎着旭日的第一抹光辉走出了帅帐。

    “殿下!”门外把守的士兵赶忙把一个将出口的呵欠逼了回去,上前请安。

    “嗯!”褚浔阳略一颔首,随后面无表情道:“马上下战书,就说本宫没耐性再和他们耗下去了,今日之内,我要约他们一战,彻底论个输赢。”

    她到此处,前后也不只有半个多月的时间,不管怎么说,这一场战事进行下来,都显得太过顺当了一些。

    不过眼下才是新年刚过,远征在外,所有的将士都归心似箭,自然也没人会嫌战争结束的太快。

    “是!”那侍卫高声答应着,随后小跑着去办。

    然则战书递出去,却如同石沉大海,大半天都没得到漠北方面的任何回应。

    “对方的免战牌已经挂了整整三天了,听说昨天下午另外一个部落,金雕部落的族长也派遣自己的世子秘密潜返王廷了。现在他营中就只剩一个金雕族长坐镇,外带八万兵力。而且王廷那边正乱,想必军中更是无心应战的。”朱远山过来复命的时候说道。

    褚浔阳回头看一眼桌上堆垒的厚厚的密报,唇角玩味的勾了勾,道:“他王廷方面还在僵持不下吗?”

    “是!”朱远山道:“不过说到底,那些部族彼此之间都有私心,否则也不会拖到现在。当时属下遵照公主的吩咐,提前叫人传了卡塔世子的死讯给青狐族长知道,再加上后方又传来他留守在自己本族部落里的族亲遭人血洗,他急怒攻心之下,果然立刻传令埋伏在王廷附近的一万军队起事,困锁王廷,意图逼宫。”

    当时拓跋云姬手中握着的却是两万王军,青狐想要硬碰硬的取胜并不容易。

    若不是丧孙丧子,又阖族被灭,青狐族长是一定不会急着发难的,显然那个时候他已经是神志不清了。

    他要逼宫,拓跋云姬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双方剑拔弩张的就要开练,随后飞鹰族长就护送了拓跋淮安和卡塔的遗体赶到。

    当时青狐族长就傻眼了,本来以为是拓跋淮安针对他们部族的阴谋,没承想拓跋淮安会和卡塔一起阵亡。

    这样一来,本来在舆论压力下的拓跋云姬又挽回了声势,暗中掌控王军力量的阿木尔更是为了拓跋淮安之死大为光火。

    虽然当时的情况下,所有人都以为拓跋淮安和卡塔是一同阵亡,死在西越人的手上的,但阿木尔忠心护主,理所应当就和趁火打劫的青狐对上了——

    即使没有真凭实据,他和拓跋云姬都已经笃定的知道,想要谋夺王廷的,就是青狐。

    只青狐族长神兵天降的万人军队就是最好的证明。

    青狐族长已经悔之晚矣,干脆就咬牙硬撑,只说是因为拓跋淮安灭他的族亲在先,他才要讨要公道,而对自己训练隐藏私兵的事,却是闭口不谈。

    “他们双方各执一词,各族之间又互相观望,无人主持大局,本来就已经是够棘手的了。阿木尔一心想着替拓跋淮安报仇,云姬公主之前的苦肉计奏效,被他尊为主子,并且当场提议,要拓跋云姬暂代阵亡的拓跋淮安主持大局,先到战场上给拓跋淮安找回公道。青狐族长自然不肯答应,就咬死了,一定要他们先就青狐部落的灭族案给出一个交代。”青萝接着朱远山的话茬继续道:“偏偏这个节骨眼上,苍狼部落又站出来,要拥护拓跋氏的另一位王族子弟拓跋云石继任王位。众所周知,阿木尔在拓跋淮安所有的旧部从中享有很高的声望,一旦暂时按照他的意思走了,后面就很有可能真的被拓跋云姬夺权。青狐瞅准时机,族长突然就一改之前的姿态,也站在了苍狼的一边,合力拥护拓跋云石。现在他们三方、两个阵营,互不相让。云姬公主身为女子,本身就是她的劣势,若不是因为手中握着两万王军先占据了王廷,恐怕这会儿早就凶多吉少了。”

    拓跋云石时年不过十岁,是老漠北王的一位妾室所生,据说十分蠢笨,到了十岁了也就只知道玩乐。正是因为如此,拓跋淮安觉得他对自己构不成威胁,所以才没有动他。

    “苍狼的意图十分明显,不过就是打着操纵傀儡控制王廷的如意算盘罢了!”褚浔阳冷笑,神情之间满是鄙夷,“本来拓跋淮安坐着王位,苍狼作为他的母族,受到庇荫,虽然不及青狐那般风光,但是较之于其他几个部落,却是享尽了好处。现在没了拓跋淮安,看来他的心反而是跟着大了。”

    “是啊!”朱远山感慨着叹息一声,“现在咱们屯兵在此,漠北王廷就算内斗,也都各不安心,应该马上就会有人按耐不住,要真刀真枪的动手了。”

    褚浔阳看着远处天际已经升上来的星光,略一沉吟,就转身取过挂在屏风上的马鞭道:“不等了!今夜恰巧无风,拓跋云姬和本宫好歹也算是合作一场,本宫便就做她一次的东风吧!”

    话音未落,她的人已经如是一卷红色的飓风,大步出了帐篷。

    *

    漠北王廷。

    漠北草原上这座唯一的建筑物,灯火彻夜通明,光芒璀璨,如是落在这空旷草原上的一颗最耀眼的宝石。

    过去的千百年来,所有漠北的族人心中都有一个信念,他们是得它庇荫才得以安享太平,安居乐业的。

    但是这段时间,短短的几天之内,这座王廷的存在已经成了一个危机的信号。

    草原边境上,西越人大量屯兵,而这里,几个部族的首领却在为了抢夺这座王廷内讧。

    青狐和苍狼各自屯兵一万,守住了王廷的东西北三面,王军两万,则是形成铁血壁垒,死死的守住了王廷建筑的各方入口。

    白虎部落被囚,飞鹰只堵在正南方向静观其变。

    是夜二更,守住三面门户的青狐、苍狼两部突然调动军队,连成一气,直接逼到了王廷脚下,要和占据它的拓跋云姬当面对决。

    拓跋云姬被大批武装起来的王军护卫着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俯视而下,面目清冷,听了两部义正词严的一番游说之后,却是油盐不进,直接冷笑了一声道:“我不管你们说什么,眼下大敌当前,我五哥又尸骨未寒,不是你们在这里争权夺利谋夺好处的时候,不管是谁要占据王廷,也都得先给我退开一步,万事都要等击退了西越人,替我五哥报仇之后!”

    “云姬,你一介女子,懂得什么?”开口说话的新的苍狼族长正是拓跋云姬的亲舅舅,彼时他和青狐连成一气,高坐在马背上,几乎是义愤填膺道:“蛇无头不行,越是这个时候,就更要先推新王上位,也才能更加名正言顺的指挥王军和西越人对抗。你若是真为了王廷和漠北十数万的族人着想,就赶紧说服阿木尔让出王廷,早点让云石继任王位,也好重新联合族人,再给王上报仇雪恨!”

    这里守护王廷的王军虽然说是以拓跋云姬为尊,但谁都知道,最起码到目前为止,真正掌权的人是拓跋淮安的心腹阿莫尔,那些王军最终还是听命于他的。

    “我什么都不懂?我看舅舅你才是老眼昏花,不知所谓了。”拓跋云姬冷笑,毫不留情的顶了回去,“你说要云石登临王位来统帅漠北联合抗敌?他到如今,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连一把钢刀都拿不稳,你要推他出来主持大局?莫不如说是你怕了西越人,劝着我们直接将整个草原,整个王廷让给他们的好!”

    “云姬,你胡说八道什么?”苍狼族长脸色涨红,当面被晚辈驳斥的面子扫地,勃然大怒道:“你不准云石继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的什么主意,你这丫头,是仗着王上以前宠你,心也渐渐的大了是不是?我告诉你,我漠北草原上可没有这样的规矩,你一个女人,也万没有代替拓跋氏占据王廷的道理。你再这样不知轻重,就别怪我苍狼一族不顾念血脉情分。”

    “情分?”拓跋云姬听了笑话一样的再度冷笑出声,“从你和大逆不道的青狐站在一起的时候,就早就忘了自己和我拓跋氏的情分了吧?青狐豢养私兵,又胆敢诬陷我们的王,公然率兵围困王廷。他是什么居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去和他联合起来,意欲打压于我?你们要夺权,就明说!大不了就是鱼死网破,哪怕只是为了我五哥的在天之灵,哪怕是和这座王廷一起毁于一旦,你也休想将我拓跋氏养做你的傀儡。”

    “你——”苍狼族长被她呛的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你们拓跋氏的姐弟之间要互相争位夺权,我不管,但是漠北族人都最是耿直忠义的,我青狐族人舍生忘死,前来王廷支援你拓跋氏抗衡西越人,你拓跋氏又是怎么对我的?”青狐族长忍无可忍的嘶声吼道,虽然他本身不过阴险狡诈的一个小人,但是想着族亲被灭的仇,是真的悲从中来,老泪纵横。

    他抹了把泪,眼中神色愤恨又恶毒,“拓跋淮安不仁不义,我现在要替自己的族亲报仇雪恨,哪怕要担上不忠的罪名我也认了,将来到了地下,我自会向老王磕头赔罪。今日我不与你废话,既然拓跋淮安那奸贼已死,那我就叫你替我青狐的族人偿命,血溅当场!”

    他本身已经是花甲之年,此时孑然一身——

    这一张同情牌是打的相当精妙的。

    不说是远处观望的族人妇孺,就是拓跋云姬身边护卫的王军里头也有人频频皱眉。

    “你这是欲加之罪,横竖不过红口白牙一句话!”拓跋云姬心中焦躁不安。

    飞鹰部落的一万人袖手旁观,只在观望,她手上掌握的兵力和青狐、苍狼两组旗鼓相当,她是不怕这一场恶战,但却还是不想两败俱伤,让这么多的族人跟着遭殃的。

    青狐族长却是不管这些的,把握时机,冷哼了一声,直接振臂一呼道:“给我把这个霍乱王廷的女人杀了,有什么后果,都由我一力承担。”

    “是!”青狐族人正在义愤填膺的时候,大声应诺,就举着武器要蜂拥而上。

    拓跋云姬后退一步,她身边王军也早有准备,立刻就要往台阶底下冲去,这时候,不知道是谁,突然指着正南方向的旷野之地,惊呼起来,“火!那边好大的一片火光!”

    众人俱是一惊,回头看去,果然就见那一眼无边的草地上,大片的火光连绵而起,铺天盖地的压过来。

    是褚浔阳终于等不得的放火了?

    她要一把火烧掉草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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