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还好,但是短时间内一定不能叫他再动怒了!”延陵君说道,从床边站起来。

    褚浔阳取了帕子给他擦汗,他却明显是没心思,又回头看了眼床上的荣显扬,然后对深蓝吩咐道:“昏睡穴的位置你是知道的,你在这里守着,每隔两个半时辰就给父亲重新施针,暂时不要让他醒过来。”

    说完又转身去外屋的桌子上找了笔墨,匆匆写了张药方递给桔红道:“这个你拿去厨房煎药,赶紧送过来!”

    “是!”桔红抓了药方就飞快的跑了,延陵君这才和褚浔阳一前一后的出了屋子。

    走到院子里,已经是日暮时分,山谷上方的洞口处有一缕艳红如血色般的光辉落下,照在院子一角,而其他的地方,光线难及,已经早早的陷入黑暗。

    这两种颜色极致的冲突之下,就像是心里此刻的心情,明明是看到了一缕光,整个人却深陷入黑暗之中,完全的找不到缺口。

    “君玉,你说这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褚浔阳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是他做的!”延陵君负手而立,站在黑暗中的身影有种森冷的杀意自周身沸腾而起,“他不仅是要逼迫我离京,更要完完全全的拿捏住我和父亲,要我们全都落入他的控制之内。”

    “我不是说这个——”褚浔阳道,忧心忡忡的回头看了眼身后药庐的方向,“我说的是那药庐里面,之前我就隐隐觉得在母亲的事情上,师公他是有所隐瞒的,上一回他赶着进京,我也当面试探过,不过是被他搪塞过去了,现在看来,我的感觉——似乎是对的。母亲的那个婢女,应该不会是偶然过来这里才刚好遭遇了无妄之灾的吧?”

    这种可能,几乎可以趋近于零。

    延陵寿明明是说他和风清茉之间已经断了联系了,看荣显扬的表现,他也一定以为是这样的,那间石室的存在就是一切的突破口,现在褚浔阳的心里已经形成了一种大胆的揣测——

    其实在风清茉的去处上,延陵老头儿说了谎,这些年,她根本就不曾远走,而是藏在烈焰谷的,但是因为某种理由,这一重真相被延陵老头儿给隐瞒了下来。

    他所谓的药庐禁地,连延陵君都不准擅入,目的——

    就是为了守住这一重秘密。

    而现在,延陵老头儿和风清茉双双失踪,事实上更大的可能是——

    对方的真正目的就只是风清茉,至于延陵老头儿,不过一个附属品罢了。

    因为他很清楚风清茉在荣显扬父子跟前所能起到的作用,拿住了她,就等于是将荣显扬给拿捏的死死的了,而为了顾及荣显扬,延陵君,甚至是她褚浔阳都要跟着受制。

    这一条关系链串起来,才真的是一劳永逸。

    即使得不到当事人的亲口证实,褚浔阳所说,也已经无限趋近于现实。

    延陵君的面容冷肃,眼中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叹一口气道:“现在我最怕的,不是要受制于人,而是这一局,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让我们丧失了所有主动权的必杀局,不管中间他要求什么,恐怕到最后,我们都要做他刀下的亡魂!”

    他们这些人,全都不是善茬,这也就注定了,那人为了防止将来被他们算旧账的打击报复,就只能是借由这一次的便利,将他们所有人都全部灭口。

    偏偏,这个时候,他们丢全无还手之力。

    褚浔阳也是心焦不已,“师公和母亲既然是已经落到了他的手里,他势必分外小心,想必轻易不会让我们找到,而且——”

    褚浔阳说这一顿,又扭头看了眼身后的屋子,“总不能一直叫父亲就这么昏睡下去吧!”

    延陵君闻言,突然狠狠的闭了下眼,无比懊恼又自嘲的恨声道:“这一切都要怪我,是我太轻敌了,我一直没有戳破他的身份,原是为了留着他去和十二舅舅之间自相残杀的,没承想,最后却是透明反被聪明误,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反而叫他给逼进了死角了!”

    “这怎么能怪你?”褚浔阳亦是心里发苦,忍不住的遗憾,“母亲的事情发生的实在是太突然了,有人能顺藤摸瓜的寻到烈焰谷来都不足为奇,可是谁能想到居然会牵连出母亲的事情来,现在也不知道她和师公都怎么样了!”

    千算万算,只是因为提前谁也没能料想到风清茉的行踪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的突然暴露,无疑——

    她的存在,成了荣氏父子身上最薄弱的突破口,轻易就能让他们这一群人都全无还手之力。

    延陵君这个时候也是心急如焚,但是荣显扬已经放错大乱,这个节骨眼上,他却不得不强作镇定。

    这个时候,两个人也都没什么心思交流,只彼此沉默的静立不动。

    好在是延陵老头儿常年鼓捣这些东西,这烈焰谷里的药材准备充足,又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桔红才把煎好的药捧着送了进来。

    “主子,药煎好了!”

    “嗯!”延陵君略一颔首,“进去吧!”

    “是!”

    桔红应了,捧了药碗往里走,延陵君却没跟进去。

    褚浔阳也知道他在这件事上十分的为难,略一思忖,就主动走过去道:“你也不要再多想了,横竖事情都已经是这样了,如果只有我们两个,都还凡事好说,可是现在的关键是父亲,如果你还是不放心的话,就干脆想个长远的法子——”

    用金针封了荣显扬的昏睡穴,这毕竟不是长远之计,褚浔阳的意思是如果延陵君怕他会控制不住情绪,最好是直接对他用药,让他直接睡上一段时间,直接等到尘埃落定的时候再唤他。

    为今之计,哪怕只为了荣显扬的身体考虑,这也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延陵君从远处收回目光,看了她一眼,沉默片刻之后却是断然摇头道:“不了!”

    褚浔阳微微诧异,不由的皱了下眉头。

    延陵君的唇角弯起一抹浅淡的笑容,抬臂将她揽入怀中,让她的额头抵在自己的肩头,轻轻的抱了抱,然后才慢慢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父亲着想,可越是因为事关母亲,我就越是不能替他擅自自主,就算前途未卜,但是不管是吉是凶,也都还是要让他直接参与的好。”

    那个人之所以会这么做,分明就是存了孤注一掷的心思,但凡是他要事败,那么就算只为了解恨,能拉来垫背的人自然也是多一个就算一个的。

    风清茉和延陵老头儿那边的情况未明,他们的安全,谁都保证不了,怎么都要做好两手准备——

    如果他们能控制住最终的局面还好,否则——

    就算现在能让荣显扬睡着,回头等他醒来,听到的是比现在更可怕的噩耗,他也一定渡不过这一劫去。

    这其中利害,褚浔阳也很清楚,只是荣显扬和她之间毕竟割了一重,她不好随便替对方拿主意罢了。

    “嗯!”褚浔阳点点头,手指点在延陵君的胸口,“你也不要把事情想的太糟,父亲和母亲两个人之间,即使再如何的艰难,他们也都熬过来了,后面的情况再糟糕,也不见得就会糟到哪里去!”

    延陵君不语,过了一会儿才轻声的唤她,“芯宝!”

    “嗯?”褚浔阳浅浅的应了声,但是随后他却就又没了声音。

    褚浔阳等了片刻,心里奇怪,就干脆推开了他臂弯,直起身子和他对视,“你有话要和我说?”

    延陵君近距离的看着她,唇角弯起的那一个笑容并不似往常那般张扬明媚,反而淡漠的若即若离,有种朦胧的极不真实的感觉。

    褚浔阳皱着眉头看他,又过了好一会儿,延陵君方才说道:“你跟着我,会不会觉得很委屈?”

    这个人的脸皮之厚,首屈一指,并且一直都不拘小节惯了,关于两人身份的问题,从一开始就摆在那里,如果他真是因为褚浔阳是下嫁而入了心,当初就不会那么不遗余力的争取。

    “怎么突然这样说?”褚浔阳眨眨眼,有些不解。

    “我知道你不惧这些风波算计,可是作为你的夫君,我却不能承诺你一份最简单的平静的生活,反而让你在大着肚子的时候都不得安生,我的心里,总会觉得对不起你和孩子!”别的时候也就算了,他本来也一直在尽力拖延,想要争取让这整个大事件爆发的时间推后,最起码要等到褚浔阳生产之后,可偏偏事与愿违,就是有人等不得的要生事,就连这平常普通的一点愿望也不叫他实现。

    即便平时他就不是个会多想的人,但是这样的局面之下,心里对褚浔阳也总是存了难掩的愧疚。

    他的手指隔着衣服蹭着她隆起的腹部,脸上表情说是温存也无奈,虽然唇角始终带一个微弯的弧度,但却明显是隐藏了很重心事的模样。

    褚浔阳也不动,就由着他的手指在自己的肚皮上蹭来蹭去。

    其实对于自己腹中的这个孩子,她一直都是被动接受,甚至是有一种十分不切实际的感觉,是一直到了到了这一刻,看着延陵君这样专注又柔软的神情动作,她才终于可以领悟到这个正在她腹中缓慢成长的孩子的真实性。

    那是两个人血脉的延续,有了他,他们才是真的被某种看得见摸得着的真实的东西给打上了烙印,紧紧的牵连在了一起,密不可分。

    这是一种几乎可以将人心柔化到骨子里的温暖的感觉,他不再只是那个一路追随她,不离不弃,有时候甚至叫她理解不了的男人,而更是——

    她孩子的父亲。

    这种信念和责任,叫人觉得温暖也踏实。

    褚浔阳的唇角不觉弯起一抹笑,抬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让他的整个手掌都贴在自己的肚皮上。

    男人的手掌宽厚,掌心的温度透过层层衣物传递,褚浔阳就兴奋的笑了,“我能感觉到的,他应该也能感觉到吧?其实难道你不觉得这个时机刚刚好?趁着他还在我的肚子里,我带着他,好歹是能保证叫他蹭个安全,要不然再等几个月,带这个奶娃娃来回折腾,那才是个大麻烦呢!”

    横竖她这么嫌弃自己的这个肚子也不是一两天的,但是这一次明明是想要表现好感的,出口却也跟着变味儿了。

    延陵君忍俊不禁,早就习以为常,点头道:“是啊,暂时留他在你的肚子里,好歹是能蹭个安全。”

    他俯首下去吻了吻她的额头——

    褚浔阳太强悍,凡事上面也太过无所畏惧了一点,就是这样,也会常常突显出他这个为人夫为人父的无能,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就是喜欢看她身上透露出来的狂傲之气,因为喜欢,所以就更加珍惜,每每看到她这踌躇满志的模样,就会觉得自己人生里所有一切的愿望都被满足了,只要她能觉得快乐,那么他——

    只要看着她,就已经足够了!

    “好了,父亲差不多该醒了,我先进去看看他,和他谈一谈!”收拾了散乱的情绪,延陵君就从她掌下抽回了手。

    “我们进来也已经有一会儿了,梁五他们在外面应该也等的急了,我先出去看看!”褚浔阳道。

    “嗯!”延陵君点了点头,两人就各自转身走了一边。

    褚浔阳直接从原路出谷,一直找到了还守在半路的梁五,彼时荣钦那一行人也都聚集在那里,等的心烦意乱。

    “定国公主!”见到她一个人出来,荣钦就忍不住的心头一紧,赶紧迎过来两步,忍不住的往她身后张望,“大哥他人呢?难道他不在这里吗?”

    “他那里有点事,暂时走不开!”褚浔阳道,她对荣钦的印象不好不坏,也没有刻意为难,只道:“天已经黑了,这深山里头不安全,这里离楚州城不远,你们先去城里找个地方歇脚吧。”

    褚浔阳说着,就从腰间解下一件信物抛给他,“楚州城内外都是我的心腹,你带着这个过去,他们会给你开城门的!”

    现在南华朝中的动乱一触即发,不得不说,如果真能躲到西越境内,的确是个避祸的好去处。

    荣钦是有些始料未及,手里用力的抓着那块玉佩,金抿着唇角,不知道在想什么。

    褚浔阳也没心思管他,只对梁五道:“父亲的伤势有了恶化的趋势,君玉正在照顾他,下一步的动作暂时还补好决定,总之你还是先等在这里吧,以备不时之需!”

    “是!”梁五应了,但是在听到荣显扬伤势恶化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交代完了这里的事,褚浔阳就重新转身往那山谷里面走。

    “公主——”不想后面荣钦却突然开口叫住了她。

    褚浔阳回头,挑眉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荣钦迟疑了一下,便举步走过去,将那玉佩递还给她,语气坚决道:“谢谢定国公主的好意,荣钦铭感于心,可是眼下多事之秋,我还是想要跟着大哥的。”

    之前宣城公主的事情,明显是和荣钦串通,可想而知,在那个女人死前,必定是对荣钦很是耳提面命了一番,荣钦既然一直本分老实,那就说明他是把宣城公主的话记下了,所以褚浔阳倒也不担心他会背后捅刀子。

    “随便你吧!”褚浔阳道,也懒得再费事和他计较什么。

    夜里山路南行,青萝就扶了她的手往回走,不想几人才刚回到山谷入口的地方,就刚好迎着延陵君带人火急火燎的从里面出来。

    “出什么事了吗?”褚浔阳立刻警觉起来。

    “进谷的另一条路上有发现!”延陵君道,面色凝重,只言简意赅的解释道:“浅绿带人过去搜查,说是在那边山谷的入口处发现了一些被人刻意清理遮掩过的血迹。”

    “那走吧,我跟你一起过去看看!”褚浔阳连忙说道。

    延陵君也知道劝她不住,眼下又着急赶过去,就什么也没说的点了头。

    山谷这边的路口地势很险,大白天都要跨越冲从阻碍,晚上走来就更不方便,一路上延陵君都是将褚浔阳半拢在怀里护着,一步一步艰难的摸索过去,因为行路不便,一直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找到地方,彼时那里还留着人举着火把在等候。

    “在哪里?”延陵君直接问道。

    “主子,这边!”一个暗卫举着火把,引他们挪过去。

    虽然已经是十一月的天了,但这烈焰谷里的气候本就反常,这个时候草木也不见枯萎,那暗卫小心翼翼的拂开一丛深草,先扯着其中两片叶片给延陵君看,“这里——”然后又弯身下去,拨开草丛,“属下等人是今天下午从这边逐步搜查的时候发现了这几点染在叶子上面的血迹,觉得奇怪,就又仔细的查看了周边,结果在这里发现了几时处沾了血迹的地方,但是很奇怪,地面上的血迹好像事后被人刻意的处理过,都用了泥土掩埋,并且有些叶片,也都被细心的擦拭过了,掩饰的极好,如果不是因为沾染血迹的地方过多,有遗漏,我们也根本就发现不了。”

    那人说着,又连着指了几处发现给延陵君看。

    “这些血迹虽然都已经干了,但是也可以看得出来,出血量绝对不少,不是区区三五个人的血,并且这周围的草木其实也有很多被破坏后又刻意休整掩盖的痕迹——”褚浔阳慢慢思忖着说道,抬眸和延陵君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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