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皇帝好战,且骁勇善战,每每有外族入侵,朝中将领摆不平的,燕皇都要御驾亲征,事先士卒,如寻常将军般冲锋陷阵。东威将军是新一代的年轻将军,随着燕皇冲锋之时,被敌军重兵埋伏,护着燕皇撤退之时替皇上挡了毒箭丧命。

    这件事就发生在几个月前不久,只是新安县也差不多算是山高皇帝远,这样的消息也不是平民百姓关系的事儿。只要打仗不打到自家门前来,基本不会有太大感触。也是因为当今皇上太过强悍,国土不断扩充,即使有外族来犯,也都能解决掉他们。

    众人虽然不太懂,想想也是明白了的。不过谈论皇上,谈论朝廷的事儿,他们底下的小老百姓也都没有那个胆量。不像姚文昌身有举子功名,是被允许议论朝政的。

    一片窃窃私语,嗡嗡的议论声,有人开始对王麻子家的无理要求发出指责。

    王麻子被姚文昌一番话堵的说不出来,他年过几年书,也是比别人都要多懂些的。别人救了皇上的命,皇上自己的命当然是无价的,难不成皇上还能把江山让了,报救命之恩!?而他的闺女又是过来害人才被人害死了的,还敢这样要求,简直无稽之谈。

    正因为懂了,王麻子一张黑脸涨紫阴黑,难看无比。

    郑氏却还在不管不顾的哭喊,远处驶来一辆马车,赶车的是段浩奇的小厮六子。

    众人让开路,段浩奇跳下马车,冷眼不屑的看着随后下来的王里正,“王里正!你侄儿一家都管不好,你这个里正怕是也当到头了!”

    王里正眼里的恼怒掩饰不住,暗自咬着牙下了马车,目光阴沉凌厉射向姚满屯和姚若溪众人,又落在王麻子一家身上,更是暗恨不已。这一家子蠢货,丢尽了他的脸面,竟然还敢过来闹事儿。

    对上姚满屯冷沉的目光,王里正握了握大袄里的拳头。这姚满屯短短几年,先是发家,考中秀才功名,直接把槐树村的里正踹下台自己当了里正,现在更是又考了举人的功名,跟县衙还保持着不错的关系。县衙那边连槐树村拖欠粮税都能宽容些时候,到时候想要把他从里正台上赶下去,也太容易了!

    “混账东西!不明一点事理,还不给我赶快回家去!慧丽人已经不在了,你们不敢进准备下葬的事儿,还惊扰亡魂!”王里正阴沉着脸上前来,对着王麻子就是一通喝斥。

    王麻子看到王里正过来,脸色就难看了。大伯是来拆他的台来了!他刚来的时候也没见他说拦着,这会倒是过来拆台,打他的脸!

    郑氏也面色难看之极,对这个大伯她一向当公爹敬重,他们家也的确因为这个关系在村里得了不少好处,行事也肆意的很。可现在王里正过来,绝对不会再让他们闹下去。今儿个一点好处捞不到了!

    想到这,郑氏不甘心。明明都好好的,只要再闹上一闹,姚满屯少说也得给一大笔银子才是。

    姚满屯拱拱手,“王里正亲自前来教导侄儿,想必也会秉公不偏倚,真是辛苦您老跑一趟。可要进家喝杯热茶?”

    王里正看了眼段浩奇,心下郁卒,还亲自跑来?他不跑来,就被人直接下绊子,里正位子不保了。但现在他别的都不能多说,冷漠的点点头,“不必了!这的事儿我也已经听说了,慧丽虽然有错,但毕竟没有酿成,又是替你大闺女受害,这份情你们家走到哪都说不过去,别的不多说,一点埋葬费也是应该的吧?”

    姚满屯点头,“王里正是个明事理的人。那王慧丽若无害人心,断然不会出这个事儿。虽然咎由自取,也着实可怜,埋葬费我们会出。”然后让王玉花拿三十两银子过来,“王里正觉得可还满意?”

    王慧丽自然害人不成,反倒被汪正害了,可怜是可怜,但也没有变成对她们家的恩情!换了他的闺女也绝不会受害!

    王里正阴冷的眯着眼呵呵笑了一声,“自然满意的,不算少。”

    “难道姚若霞的命就值这么点钱吗?”郑氏不满,很不满。三十两银子就想打发了他们,简直就是在打发叫花子。

    王麻子也要再说话,被王里正一个犀利的眼神盯着,张了张嘴没有说出来。他明白的,要是大伯里正的位置被别人占了,他们家在村里也横不起来了。可想到之前说的一大笔赔偿银子没有拿到手,王麻子心痛如绞,真有不管王里正的冲动。

    只是冲动是冲动,他从王里正的眼神里看懂。到时王里正丢了权位,他们家就算拿了银子,也没有好日子过。总不能割舍掉二儿子的!

    王里正虽然为了自己着想,也还是为这个侄儿着想的。稍微闹一闹,激起众人的同情心,多少捡回来些脸面,以后也不会听太多难听的话。但是闹的过了,这姚满屯家也绝不是好揉捏的。再说还有个段家在,没有提一点退亲的意思,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理。

    平白的受了一肚子晦气,还要赔偿人三十两银子,王玉花黑沉着脸拿了银子出来,气的两眼都是愤怒的火苗。

    姚满屯接了银子,直接上前几步,递给王麻子。

    接了就等于这件事儿抹平了。王麻子伸着手犹豫着,迟疑着,心里的不敢作祟,让他想不接,听的王里正咳嗽一声,面色青紫的拿过了银子。

    “快点回家给慧丽准备丧事了!”王里正沉声说着,示意王麻子迅速的走。简直丢人现眼!

    郑氏哭嚎起来,闺女死了,名声烂了,想象中的好处也没有占到,她哭的简直伤心欲绝,眼泪直流。

    两个儿媳妇搀扶着起来,王存智和王智慧也抬了王慧丽的尸体装上牛车。

    段浩奇脸色不好的看着几人不甘的走远,磨了磨牙,“他们害人的反倒挤着受害的敲诈银子,天下还有这种歪理。也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了!”

    姚满屯却是松了口气,幸好段浩奇去揪了王里正过来,要不然王麻子一家一直硬着闹下去,到时候给钱也不好打发了。

    人群中发出一堆应和,有那先头同情王麻子家的,顿时有些讪讪,说话的时候散开了。

    罗妈妈和方妈妈端了一盆刷锅水出来,在大门外围撒了一圈,又围着大门撒了一圈的石灰,一圈的草木灰,说是去去邪气,防止邪气侵袭,“…大人没事儿,小少爷是小孩子,还是得多注意些的。”

    方妈妈也叮嘱王玉花,这些日子逢晌午头和晚上不要抱瑾哥儿出门,三岁下的小孩子眼睛最清澈干净,只能看见不干净东西的。

    王玉花自然听信,咒骂了王麻子家一通,“真是晦气死了!”

    苗氏过来说,“既然晦气不干净,要不要做一场法事?也求个心安!”

    王玉花听得顿时心动。

    姚若溪不着痕迹的冷笑,“生平不作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做法事反倒是让人觉得心虚了。”她自己就是异世过来的孤魂野鬼,她怕什么?

    苗氏眸光阴霾的看了眼姚若溪,“你小孩子家家的不懂啥。这附近死过人,大人是不怕,瑾哥儿和瑄姐儿都还是小孩子,总要为小孩子着想的!”

    王玉花也看向姚若溪,对做法事心里也是赞同的。见她眼里闪过嘲弄,心里也沉下来思索起来。做一场法事的确能让她们家安心不少,可别人咋想?到时候再听些王麻子家传出来的流言,就会有人怀疑她们家做贼心虚,是她们家害死的王慧丽了。

    段浩奇也不是傻的,撇了眼苗氏嗤笑,“本少爷可不怕啥邪气不邪气的!过些日子成亲的喜气一冲,管她啥邪气,都得被冲的烟消云散!”

    姚满屯赞同的点头,关键是意味不明的做一场法事,会让人联想怀疑的。

    “我也只是为你们家好,为两个小孩子好,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苗氏气恼,说着起身直接走人。

    “奶奶非要做一场法事,可这场法事一做,定然会有人怀疑我们家的。”姚若溪看着苗氏走出去的背影,仿佛自语般,又带了两分幽幽的叹息。

    姚满屯心下一凉,面色就有些不太好。

    王玉花看着眨了眨眼,就转移话题问段浩奇,“你这孩子,咋想到把王里正带过来了?”

    “是看到出了事儿,就过去把那老家伙揪过来了!也就他能管住王麻子一家了!”段浩奇嘿嘿一笑,趁机表现自己的聪明才智,占姚若溪功劳丝毫不眨眼。反正自己妹妹,他是大姐夫,还是快成亲的大姐夫,占点功劳,在爹娘表现一下,也更给他媳妇儿涨面儿!

    王玉花如愿的夸了他几句。

    姚满屯也对他的聪敏含笑点头,很是满意。

    一家人吃了饭,段浩奇看了好几次姚若霞,知道她心里肯定不太舒服的,想安慰她几句,马上就快成亲了,又不好舍弃脸面凑上去,磨到下晌的时候,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三王岭,杜氏看着铩羽而归的王麻子一家,抿了抿嘴,扭着腰回了家。

    王麻子就得了三十两银子,也绝对不可能都拿出来给王慧丽办丧事,再说王慧丽是未嫁闺女,又死的不干净,也没有啥人上门拜祭,不过一些交好的亲戚。

    简简单单的买了棺材,简简单单的下了葬,根本也没花几两银子。

    众人看了纷纷鄙夷王麻子家用闺女尸体去勒索人家的银子,自此连王麻子家的人都不怎么搭理了。

    王玉花听着外面的传言,哼了一声,把姚若霞的几件大毛衣裳都收拢好,别的几箱子也都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看有无遗漏的。

    梅嫂已经把饭做好了,过来问几时上饭。

    “夫人都忙活一上午了,吃了饭,等下午再忙活吧!”罗妈妈帮着归拢。

    看几个孩子也都饿了,王玉花飞快的拾掇了,让上饭吃饭。

    今年的冬天尤其的冷,正是寒冬腊月的时候,王玉花又紧赶着给姚若霞做两件大毛衣裳出来。加上各色瓷器字画,衣裳料子和首饰,总算凑满了三十六抬。

    过了腊八没几天,很快就到了腊月十五,头几天家里就热闹了起来,各家来添箱的人络绎不绝,姚若溪记了一个长长的礼单子,虽说村里的人多是一对绣枕,或者帕子脸盆什么的,但多是都是心意。

    也有八里镇的地主乡绅遣了家里的管事来添些礼钱首饰什么的趁机拉关系。姚若溪都一笔一笔记着,以后别人家有事儿,都得一笔一笔的还回去。

    因为嫁女不用待客设宴,也就是自己亲戚一家人,对方来迎亲的人要简单宴请一桌,所以没用毛氏和许氏帮忙,只跟卢秀春接了高婆子和卫婆子使。

    姚春燕也来了,她如今已经怀着四五个月的身孕,挺着大肚子,所以提前一天就到了,给姚若霞添了一根银簪子,一对银耳坠,“还望若霞妹妹不要嫌弃才是。”

    “怎么会嫌弃,堂姐怀着身子,快先坐下歇着吧!”姚若霞笑着招呼她做。

    看着这屋里桌椅摆设虽然简单,梳妆台上也没有多少东西,妆奁里的首饰却让人看了羡慕又嫉妒。姚春燕扯着嘴角笑,心里苦成一片。姚文昌给她介绍的人虽然不错,对她也很好,可家里的日子连姚若溪家都没办比,更没法跟段家比。她出嫁的时候,也才凑了十二抬嫁妆。姚若霞却可以嫁进段家那样的人家,连嫁妆都那么丰厚,一下几十抬,大户人家嫁闺女也不过如此了。

    再打量姚若霞的装扮,整整一个赤金头冠雕花镶宝石,脸前的流苏暂时挂在两边,精致的妆容美不胜收,连身上穿的嫁衣都是金银线绣出来的,姚春燕衣袖里攥紧了拳头,面上强笑着。

    知道她心里看不过,姚若霞也不多理会她,天不亮就被拽起来折腾到现在,大喜的日子,她心里又紧张又期待,也没空想她的心思。

    王桂枝也跟着王桂香一块过来了,姚若霞笑着跟俩人说话。

    吴氏和王轲的娘田氏也跟着王玉花一路说笑的进来瞧新娘子,一脸惊艳的拉着姚若霞夸了一通。

    姚若霞红着脸听了,一上午这样的夸赞,几乎来的人都要说上几遍。

    王玉花也觉得自己闺女这么盛装打扮起来好看极了,笑的很是高兴。

    吴氏和田氏也没有多待,留了桂枝和桂香陪着姚若霞说话,就出来看嫁妆。

    三十六抬嫁妆都摆在院子里,江明和江远不错眼的看着,就怕丢了哪个。

    许氏看的眼睛都要红了,尤其那些料子和金银首饰,“这么多东西,二房不会把家里掏空了吧?”

    毛氏看了她一眼,眼里飞快的闪过讥讽,“段家当初可给了不少呢!”

    许氏更是心里嫉妒,想伸手摸摸,旁边的江明江远都警惕的盯着,哼了一声,忍着心里痒痒不再伸手。

    小四也来回的转悠,盯着姚春桃和姚春杏几个。

    不过来之前姚富贵就训诫过俩人,上次是没有外人在,严如卿有没有追究,这次要是出事儿,脸面彻底就丢了。

    朱敏儿也换了一套新做的衣裳,脸色不是太好的过来,眼神挨个打量那些嫁妆。她心系于晋然,也有要跟着他过上富贵日子的心思。上次苗氏狠狠教训过她,并说要帮她打算最好的。于晋然也已经走了,可能再也不会回来这个地方了。这么些日子过去,现在又看到姚若霞的嫁妆,心里估算了下姚若溪家的家产,再看温和俊朗的姚若阳,抿了抿嘴,心里已经默认了。

    姚若阳现在跟以前绝对的大变样,相貌没有变太多,但吃的好了,个子蹿高,皮肤也好了,最紧要的是气质。腹有诗书气自华。姚若阳现在满身围绕着温和如日光般的自信光华,尤其笑起来的更胜。既然于晋然够不着了,她当然要抓住眼前的大好机会。

    阵阵鞭炮声响起,迎亲的来了。

    江明江远兄弟也松了口气,迎亲的过来,这些嫁妆也都封上等会抬走了。

    众人都挤着出去看。段浩奇一身大红喜袍,胸前戴着大红绸花,一脸喜气灿笑的骑在高头大马上,随着花轿过来。

    他俊美的面容挂满了灿笑,又带着几分傻兮兮的,看的一种大姑娘小媳妇纷纷惊叹,羡慕姚若霞能嫁给这样俊美的富家少爷,进门就当少奶奶,实在太幸运了!

    院子里的席面很快摆上桌,随着段浩奇来迎亲的众人都笑着坐下开动。

    这边帮忙的众人把礼都卸下来,搬进院子里。

    一头杀好的大肥猪,头上扎着红绸花,响糖更是拿了两大铺萝,五色点心喜饼和梅豆角子糖心果子各两大铺萝,公鸡八只,鲤鱼八条。这些东西都是给女方家里分给添箱的人家,众人看段家这么大方,尤其那捏了点心果子和喜饼尝过的人,纷纷赞不绝口。这样口味的点心果子,底下也根本买不到。

    很快吉时到,姚若阳到内院来背姚若霞上轿。

    王玉花说不出话来,眼泪突突的就掉下来,止都止不住。

    姚若霞也哭起来。

    这里的规矩是哭嫁,该哭哭,但吉时不能耽误。

    喜娘吉祥话说了一堆,王玉花这才泣不成声的给姚若霞盖上盖头。

    姚若阳行了礼,撇了眼许氏和毛氏几个,上前弯腰背了姚若霞起来。

    许氏被他看的脸色一僵,姚春燕出嫁的时候,她嘲笑过王玉花没儿子背闺女上轿,没想到不过短短时间,王玉花现在越过越好,大儿子回来了,小儿子生出来了,家里很快就奴仆成群了。许氏心里呕血,面上还得笑着。

    毛氏却是看了眼故不舍抹眼泪的苗氏一眼,王玉花是蠢,可她命好,生了几个人精一样的闺女。这个大儿子看着也绝不是好糊弄的人,老婆子想把朱敏儿塞过来,怕是可能性不大。她要赶紧的给自己儿子定下亲事,免得被算计了。朱敏儿那种货色,根本不配当她儿媳妇!

    一片欢笑恭贺声中,姚若霞哭着被送上花轿。

    段浩奇虽然知道哭嫁是习俗,听着姚若霞在花轿里哭的那么伤心不舍,心里还是难受的厉害,郑重的给姚满屯和王玉花磕了头,这才带着花轿,一路吹吹打打的离开。

    娘家的同辈兄弟是能去新郎家送嫁的,姚若阳和丁显聪,带着王祖生,还有王元荣和王轲,王宝柱几个都跟花轿去了段家。姚忠举和姚成材,姚及第,朱孝生几个也都跟着一块去了。

    迎亲的人一走,家里的热闹也顿时都走了,像是喧嚣过后的沉寂,尤其觉得心里落寂悲凉,王玉花哭的止不住。仿佛还是昨天,她嫁给了姚满屯,一个白面皮俊朗的少年,她性子粗惯了,也察觉出他的不情愿和排斥,虽然微小。成亲之后,她就找借口说骂他,处处压着他,他也都不反驳,沉闷的承受着。这一过十几年,转眼的功夫,她的闺女都长大出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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