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秋宫中,冥熙跃静静的坐着,手中持着一个酒杯,定定的看着白丹烟。

    白丹烟仿佛木头人一般,端坐在铜镜前面,看着身边的宫女嬷嬷,为自己悉心打扮。

    其实时间还早,现在只不过午夜子时,可是冥熙跃吩咐为新娘梳妆,她们不得不听。

    看着铜镜中,肤色白皙,眉目如画的自己,白丹烟感觉到了一阵陌生感。

    仿佛里面的人,根本不是她自己,是了,里面的人,原本就不是她自己。

    她是十七,不是真正的白丹烟,十七是没有这样倾城容貌的,十七的容貌,顶多算得上清秀而已。

    她定定的坐着,因为被点了穴道,所以不能乱动,也不能开口说话。

    可是此刻,陌生的不止是这幅倾国倾城的容貌,还有这具身体里面的灵魂。

    她究竟是谁呢?为什么对铜镜里的自己,这么恍惚。

    定定的看着镜中,那红色嫁衣的自己,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嫁给冥熙玄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不过及笈之年,也是这样,一袭大红的嫁衣,坐在那样如木偶般,心如死灰的任凭丫鬟婆子的摆弄。

    不同的是,她现在被点了穴道,甚至连话都说不出,而那个时候,她明明可以说,却依旧没有任何抗议。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究竟在想什么?白丹烟嫁给冥熙玄的时候,她还没有穿越过来,那些事情,她怎么可能会有记忆?

    她定定的坐着,脸色逐渐苍白,那是脂粉都掩饰不住的苍白,以及无助。

    冥熙跃上前,伸手解开了她的哑穴,她眉头一蹙,发现喉头有股腥甜正在上涌,微微张嘴,她吐出了鲜艳的血渍。

    冥熙跃皱眉看着她,无奈的道,“嫁给我,就让你这么痛苦?会足足气到内伤?”

    他以为她是内伤吐血了,其实她不是,以前那种中了蛊之后,五脏六腑跟着一起疼痛的感觉,又来了。

    她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冥熙跃伸手,想要擦拭掉她唇角的血渍,她淡淡的道,“不要碰我,冥熙跃,你要是真的对我有一丝怜悯之心,那么就是杀了我跟冥熙玄,将我们两个合葬在一处!”

    冥熙跃淡淡的道,“现在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了吗?”

    白丹烟只当他说话是在放屁,嫌恶的蹙了蹙眉头,紧紧的盯着铜镜中的自己,一言不发。

    冥熙跃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你知道,我不会放了你的,也不会让你跟四哥一起死,合葬在一起,更是不可能,小烟,你死心吧!”

    “我想知道,朱崇怎么样了?”白丹烟忽然提起了朱崇。

    冥熙跃皱了皱眉头,淡淡的道,“断了一只手,在琉璃府将养着,你想见他吗?”

    白丹烟盯着铜镜中的自己,面无表情,“你肯让他见我一面吗?”

    冥熙跃勾唇一笑,神色暖暖的看着白丹烟,仿佛在说,你当我是傻瓜吗?允许你见朱崇。

    见他不说话,白丹烟大吼了起来,“冥熙玄在你手中,我等于已经被你握住了命脉,你究竟还想怎样?”

    冥熙跃叹息一声,再次伸手,拭去她唇角的血渍,“明天你嫁给我的时候,自然可以看见朱崇。还有你身上的嫁衣,是临时从宫外找来,我觉得一点都不漂亮。等明天的婚礼之后,我再让宫娥为你重新量身定做一套,好不好?”

    白丹烟不说话,只是死死的盯着镜子中的自己,她脸色惨白无比,那双清幽的眸子,更是如燃烧着两簇火苗一般。

    盯着自己半响,她才幽幽的道,“冥熙跃,我有两个条件,若是你不答应我,我宁死也不会嫁给你!”

    冥熙跃微微一笑,坐在她身边,揽住她纤细的身体,盯着铜镜中的自己,还有绝色美艳的白丹烟。

    他点点头,“你说,但是你知道,若是放了冥熙玄之类的,是绝对不可能的!”

    白丹烟抿唇,深吸一口气道,“第一,不要杀冥熙玄,哪怕是将他囚禁在地牢之中,你知道,若是他死了,我可能也没有求生的意志了!”

    冥熙跃皱眉思索,淡淡的道,“第二呢?”

    “第二,成亲之后,我希望可以住在自己的琉璃府!”白丹烟声音冷漠。

    冥熙跃微笑,“这两个条件,我只能答应你一个,所以你自己选吧!”

    白丹烟气的咬牙切齿,可是偏偏我为鱼肉,人为刀俎,她愤恨的说道,“那好,我选第一,你不能杀冥熙玄!”

    “好,我答应你,不杀冥熙玄,可是小烟你要明白。

    我不喜欢你耍花招的样子,若是我发现你敢逃跑,逃一次,我就在冥熙玄身上割一块肉,逃两次,就割两块,你懂吗?”他温和的笑着,眼神却冰冷无比,白丹烟丝毫不怀疑,他说的是真的。

    若是她真的敢逃跑,遭殃的绝对是冥熙玄。

    但是一天冥熙玄在他的手中,一天她就不敢逃啊,哪怕现在他放她走,她也不会走。

    僵硬的坐着,她秀眉蹙着,眸中满是愤恨之色。

    他搂着她的身体,凑近了她,嗅着她身上清幽的香气,舔着她圆润的耳珠,声音带着成熟男子特有的沙哑,“你好美,我好想现在就同你在一起!”

    她脸色倏然惨白无比,“冥熙跃,纵使成亲,你也不能碰我!”

    冥熙跃离开了她,唇角依旧带着淡笑,可是这笑容,未达眼底。

    他淡淡的道,“这一回,又什么作为交换条件?”

    “神器,当初你击败孝贤太后宫变所用的神器!”白丹烟一字一顿的道。

    冥熙跃勾起一边的唇角,露出一个邪佞的笑,“你应该知道,冥熙玄在我手中,这是最大的砝码,你若是想让他安安稳稳的活着,就必须给我我想要的东西!”

    “你也应该知道,若是湘西王或者湘南王再或者是镇北王得到神器的图纸,你这皇帝,恐怕也当不了几天了!”白丹烟冷冷的说道。

    “你竟然将神器的图纸给他们?”冥熙跃咬牙切齿,一把捏住了白丹烟的下颚,白丹烟凝脂般的肌肤,立刻被他掐陷的出现了红痕。

    她的脸颊扭曲着,盯着铜镜中的自己,她的眸中没有一丝惧色。

    冥熙跃冷冷一笑,松开了她的下颚,接着擦拭手上的脂粉道,“我知道,你在骗我,小烟你绝对不可能将那么重要的东西,交给那几个老东西!”

    白丹烟脸色未变,“自然不会,可是只要我死了,自然有人将图纸交给那三个老王爷!”

    冥熙跃站起身,频频点头,“好,我答应你,成亲之后,暂时不碰你,前提是你得将神器的图纸画给我。不过我的耐心有限,若是你三天之内不画出神器图纸,那么冥熙玄就会被砍掉一根手指。若是六天,那么就是两根手指头。若是三十天,那他的手指头就要被砍光了!”

    白丹烟气的脸色煞白,嗫嚅着嘴唇道,“他若是少一跟手指头,那么我就剁掉自己的一根手指头,他若是少两根,那么我就剁掉自己的整只手!”

    她的眸中盈满泪花,清澈的大眼睛,更若一泓秋泉般,闪耀着动人的光泽,冥熙跃看着她的眼睛,竟然有些不忍。

    他们之间,何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何至于?

    他深吸一口气,“随意你,不管你是少一根手指头,还是少一只手,我都爱你!”

    说完,他背负着双手,阔步离开,白丹烟眸中的泪,终于没有止住,缓落坠落。

    旁边的宫女上前,“三小姐,您的妆花了,奴婢帮您补妆!”

    “不要叫我三小姐,我是玄王妃,叫我王妃娘娘!”白丹烟怒道。

    “是!”一边的宫女,低头屈膝。

    嬷嬷拿了脂粉上前,白丹烟咬牙切齿道,“拿开,我不要那恶心的东西涂在我的脸上!”

    嬷嬷无奈,只能先退下,接着禀告了冥熙跃。

    这一夜,白丹烟枯坐在铜镜前面,看着自己苍白的容颜整宿,天亮的时候,她依旧没有想出,解救自己的办法。

    五更天,天空透过晨曦,飘起了蒙蒙细雨,不知道谁说过,若是成亲的那一天下雨,代表新娘子厉害。

    也不知道谁说过,出殡的时候,若是棺主仁祥,天空一样会下雨。

    今天两样都实现了,老祖宗一向仁慈祥和,而她,一向厉害。

    喜娘带着一干人,鱼贯而入,接着是一身红色喜服的冥熙跃。

    他的长发,在脑后蓬松绾成了一个公子髻,而其余的发丝,则是散落在腰间,额头两缕不羁的散发,则是随意的搭在脸颊。

    这样的他,随性,而又俊雅,宛如谪仙一般,处处散发着邪美的气质。

    他阔步靠近了白丹烟,看着她因为一整夜,已经花掉的妆容,伸手拿了白色的元帕,将她脸颊上的脂泥擦拭干净,淡淡的道,“我娶你,不以帝后的形式,也没有那么繁冗的礼仪。我们只做普通夫妻,只有简单的拜堂之礼,等皇祖母下葬,我们再正式开始拜堂,好不好?”

    白丹烟不说话,只是恨恨的瞪着铜镜中的他,若是可能,她希望一辈子都不要跟他拜堂。

    他继续擦拭着她的脸颊,温柔而又耐心,将她脸上的残妆擦拭干净,他回头看着喜娘,“小烟还没有打扮好,让外面群臣等着,小烟什么时候打扮完了,皇祖母什么时候下葬!”

    喜娘只能应声,吩咐着宫女赶紧上前,帮白丹烟梳妆打扮。

    白丹烟不敢再赶这些宫女

    滚蛋,因为她害怕耽误了太皇太后下葬的吉时。

    几人一起上阵,一个漂亮的梅花妆,很快就出现在了白丹烟的脸上。

    她原本就绝妍的容貌,配上这孤傲的梅花妆,自然有一股清丽脱俗,惊艳宛如仙女的姿态。

    冥熙跃满意的看着她,喜娘拿着大红的盖头,搭在了白丹烟的头上,冥熙跃却大步上前,一把揭开了她头上的盖头。

    凤簪上,一排红色玛瑙流苏,垂坠在她的额头,额头上那红色描绘的五瓣梅花,瞬间鲜活起来,将她整个人承托的越发完美脱尘。

    冥熙跃看的有些呆掉了,他一直都知道,她是美丽的,可是仔细打扮起来,竟然美的如此惊心动魄。

    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淡淡的道,“不用盖着盖头,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娶的人,是白丹烟,是昔日的玄王妃,白丹烟!”

    白丹烟不说话,只是咬牙切齿的坐着,眸中闪烁的水光,恍若钻石般,迸发着晶莹的光泽。

    她知道,身后的男人,不在乎天下,不在乎所拥有的一切,他在乎的,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他已经变得,连他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冥熙跃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接着解开了她的穴道,封住她身体所有的经脉,让她只有走路的力气。

    他挟着她,一步步离开奢华的宫殿,宫殿外面,已经跪了一地的大臣。

    所有人见他在太皇太后下葬之时,却一身红衣的样子,瞬间全部呆掉了。

    可是这些人,既然能够在朝堂上这么久,而没有被冥熙跃清理,自然是有些手段。

    他们虽然明知这样不妥,可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谏言,只是低着头,各怀心思的想着。

    皇上这么任性,怕是冥水国又要变天了,他们得提前找好退路。

    冥熙跃扶着白丹烟的肩膀,看着跪了一地,浑身素服的大臣,淡淡的道,“出殡吧!”

    终于,人群中有一个不怕死的大臣,冒着雨,跪了出来,“皇上,太皇太后辅佐先帝,一生功不可没,皇上断然不能在太皇太后下葬当日娶亲,这会辱没了太皇太后,让镇北王更加有机会造反啊!”

    这个人说的是实话,也说出了所有人不敢说的话,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所有人屏息,眼观鼻,鼻观心的跪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冥熙跃脸色微变,淡漠的盯着跪地的大臣,“你很怀恋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虽为巾帼,但是辅佐先帝,扶持皇上,平定孝贤太后的叛乱,她是冥水国所有臣民的骄傲,微臣怀恋太皇太后,冥水国所有臣民,全部怀恋太皇太后!”那大臣深深的一个叩拜,声泪俱下的说道。

    所有人低头,静静的跪着,雨中寂静的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冥熙跃盯着那个人几秒,继而道,“你是礼部侍郎?”

    那人抬起头,“回皇上,微臣是礼部侍郎李明启!”

    冥熙跃淡笑,“好一个礼部侍郎,好一个李明启,口才如此了得,朕以前怎么就忽略了你的存在?”

    他一步步,走入雨中,旁边的喜娘慌忙上前,扶住了白丹烟。

    她们担心若不扶着白丹烟,白丹烟会摔倒在台阶上。

    白丹烟冷眸,看着这一场闹剧。

    那跪地的人,鼻子几乎要碰在地面之上,冥熙跃上前,一把拎住了他,他被迫抬起了头。

    “这么怀恋太皇太后,你怎么不跟着太皇太后一起去死?”他森冷的盯着他,眸中迸发出危险的气势。

    那大臣微微瑟缩了一下,“皇上,自古以来,刑不上大夫,况且微臣自认没有错!”

    冥熙跃冷笑,“你没有错,只是你在找死!”

    冥熙跃大手一挥,将那大臣推了出去,冷冷的道,“既然你口口声声怀恋太皇太后,那么就为太皇太后殉葬!”

    说完,他阔步离开,那被推出去的大臣,则是被几个侍卫押着,随着队伍一起,朝着送殡队走去。

    明黄色的高台上,冥熙跃高高在上的坐着,他一身红衣的坐在那里,在这黑与白的队伍中,格外的显眼。

    黑色的棺椁,在马车上徐徐前进,而跟在后面的队伍,则是打着白色的丧棋,一步一停的跟着。

    冥熙玄跟在队伍里面,一身玄色衣服,已经被蒙蒙细雨淋的湿透,雨珠顺着他俊美的脸颊流淌下来,他从高台上经过的时候,看见了红衣绝艳的白丹烟。

    他从来不知道,她穿红色的衣服,竟然这么好看,仿佛要夺走人的魂魄般,他呆呆的看着,任凭雨水顺着他的头发,他的睫毛,他的下巴,缓慢坠落。

    后面有人推着他,他手上戴着阳链,脚上戴着脚镣,每走一步都叮咚作响。

    他看见了白丹烟眸中的痛色,他的心,跟着一起抽搐,这一生,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可是他跟她,才刚刚解开所有的心结。

    决定生生死死都要在一起。

    他被迫前进,眼神却始终,一瞬不瞬的落在白丹烟的脸上。

    白丹烟眼睁睁看着他随着送葬的队伍远走,那名刚刚谏言的大臣,也被戴上了阳链和脚镣,跟在队伍里面,她知道,这是要殉葬的队伍了。

    她忽然转身看着冥熙跃,一字一顿的道,“你答应过我,不会让他死……”

    “可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担心若是他不死,总有一天他会卷土重来,我这个四哥,太过硬命,而小烟你,又太过聪明!”冥熙跃淡淡的道。

    白丹烟摇头,眸中满是泪花,她咬唇,一字一顿的道,“他若是死了,我绝对不会独活!”

    “你若是死了,琉璃府剩下的三百多条人命,绝对跟你一起殉葬!”冥熙跃淡淡的说道。

    白丹烟瞪大眼睛,眼泪终究是落了出来,她蓦地旋身,想要朝着送葬的队伍冲去,冥熙跃发现她的意图,赫然起身,落在了她的前面。

    她却如蝴蝶一般,身子往后一斜,伸手抓住了旁边一个侍卫腰间的长剑,接着往自己的脖子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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