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暝司从御书房里出来时,最后一抹夕阳已经被繁星取代,皇宫里灯火通明,放眼望去,辉煌富丽,犹如如天宫。

    于这最华美的一隅,他俊雅的身姿紫袍飘逸,影子被宫灯打得颀长如墨染,肌肤莹亮白皙的俊颜也仿佛染了淡淡的金色,幽冷的气韵更添几分神秘,犹如画卷里倜傥妖魅的谪仙人。

    御书房门前一众宫人与随侍一见他,都忙俯首行礼。

    他仍是沉思着,只随口让他们免礼。

    虽然他劝服血族王打消让十七公主和亲一事,却不得不答应亲征雪狼族,讨回失去的疆土作为代价。

    此时两国僵持不下,这一战,不知要打到何时才能罢休。暂且不论战事如何持久,单单军权转交,也颇为棘手。

    龙椅上那个老妖怪除了玩女人最拿手,便是给他找麻烦。

    此时于边境督战的是身为大元帅的二皇子花燎,那家伙先斩后奏,杀了两个皇子,将军权拢于一身,对皇位志在必得,连龙椅上那个老妖怪也不放在眼里。单从花燎在短短的半月之内,就收回被狼族刚夺走的失地,也不容小觑。放眼整个皇族,花燎也是唯一一个敢与他花暝司正面交锋的强劲对手,需得谨慎应对。

    一想到伊浵正在家期待他返回,他长吁一口气,把恼人的政务暂且搁置一旁,不由扬起唇角。家,那座多年来被他视为囚牢的府邸,因为有她,的确该称之为家了,而且,此刻,他真切地体会到,何谓归心似箭。

    若他出征的话,定要带着她同行,这才叫夫唱妇随!

    “殿下,披风。”身后的随侍为他披上。

    他随手系着披风系带,迈步殿前冗长的雕龙台阶,随口问,“在渊可有派人来过?”

    “有。”

    “说了什么?”

    “说夫人心情很好,她在藏书阁里翻看了些关于花草的书籍,管家又命人找了些趣闻野史给夫人,随后夫人就练她所说的‘瑜伽’,说是能保持‘身材’,还能强身健体。”

    身材?她身材之所以妖娆多姿,原来是“瑜伽”的功劳。被他催眠两次,却还懂得克己锻炼,维持身材,可见她有多么爱美。

    他莞尔一笑,却并没有察觉自己发自肺腑地愉悦。

    正在他期盼着回家与伊浵相见时,皇宫锦卫护将匆匆本来,“殿下,不好了,巡城士兵来报,亲王府邸内有灰色烟雾冒出。”

    灰色烟雾?他那座府邸可是整个血族最富丽的一处,只有金碧辉煌,哪来的灰色烟雾?简直荒谬!

    护将见他脸色陡然剧变,小心翼翼地道,“可能是……失火了。”

    花暝司冷笑,“可能?胡言乱语,你的脑袋不想要了?”

    “属下接到巡城士兵的呈报之后,亲自去查看过,的确……是有火在烧,而且,似乎与夫人有关。”

    花暝司已没心思再听下去,他满脑子里都是伊浵挣扎于火海的情景,也顾不得乘坐马车,直接轻功代步,瞬间消失了身影。

    跪在地上的护将只感觉一阵冷风从身侧袭过,见花暝司不见了踪影,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确定一颗头颅还好端端地存在,才松懈地瘫软在地上。

    “伊浵……伊浵……”

    花暝司失魂落魄地大叫着冲进府邸,就发现院子的假山旁里有一大堆灰烬,还余一缕轻烟从上面徐缓冒出。

    他镶金雕银的华丽楼阁好端端的,未少一砖一瓦,在渊和一众护卫都跪在前廊下,一副随时准备受死的沮丧样子。

    “在渊,伊浵呢?”

    “殿下,属下有罪,夫人毛病又犯了,这次不是找兰玉兰棠那么简单,是更严重的毛病。”

    “她人可还好?可是毫发无损?”

    “夫人很好,只是……”在渊戳了戳自己的脑壳,“她这里有问题。”见花暝司竖起眉头,他忙道,“属下猜测,可能是殿下给夫人催眠太重,所以……”

    主仆俩正说着,二楼窗子里突然飞出一个不明物,啪啦一声,就落在花暝司身侧——竟然是他最喜欢的三色夜光茶壶,这可是无价之宝!

    他冷怒抬眸,就见二楼卧房的窗子上又飞出一条他喜欢的暗红垂帘,分明是被人随手要丢出来,却又因垂帘太大,而没有完全丢出,因此便挂在了窗子上。这会儿窗子里面还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乒乒乓乓……不知什么东西又惨遭了毒手。

    在渊额头贴地,使劲儿趴在地上找地缝,恨不能把自己埋掉,仿佛犯错的人是自己。

    花暝司冷睨了他一眼,又冲上楼,当走到楼梯一半时,他狐疑停住脚步。

    等一下,是他走错了地方吗?

    为什么客厅里的摆设看上去如此陌生?他喜欢的东西竟然全部换掉了?

    当然,也不是全部,他那张心爱的王座还没有被更换。

    他原先摆放着心爱血牡丹的高几上,都换成了兰花,一株一株,形态各异,长势极好,就那么大剌剌地映入眼帘,炫耀自己的存在。

    而地上,则是铺了刺绣着血族山河的浅黄底色的地毯,明朗壮阔,大气磅礴,可见装点之人也花费了一番心血。

    而桌椅都由之前的黑色,换成了色调明快的檀木桌椅,而且,每一个高背椅上都摆放着软绵绵的刺绣坐垫。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院子里那一堆灰烬,就是他心爱的血牡丹的“尸骨”花魂?!不——一定不是这样的!

    他不可置信,脸色铁青,拳头握得咔咔作响,这才发现自己踩着的楼梯地毯也由原来的血红色,改成了浅淡高雅的紫灰色,上面还刺绣着大朵大朵深浅各异栩栩如生的兰花,仿佛每一朵都能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兰香。

    而二楼,他总算是看到了正在忙碌的罪魁祸首,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女人——穆伊浵。

    她本该内衬的白色缎衣穿在了水蓝色蛟绡纱袍的外面,衣带也系的乱七八糟,长发在头上胡乱地绾成了一个松散的发包,脸上脂粉未施,黛眉皱着,很认真地忙碌着,正要把面前的大床“肢解”。

    滚成一大卷的淡紫色地毯还没有来得及换上,纱帘垂幔却都是淡雅如樱花的粉紫色,上面还点缀着一颗一颗莹润的珍珠,桌几也都被换掉。

    现在,这个房间里有两张大床,一张是她喜欢的橙黄色雕花大床,一张是他喜欢的黑色四爪腾龙龙床,她正拿着一把斧头,狠狠地砍那个龙床。

    殊不知,她的行为,她的衣着,她的发饰,以及她脸上的那一抹执拗的认真,都宣告着——她脑子有病,她精神不正常,她疯了。

    花暝司亟待爆发的怒火,随着她砰——砰——砰——砰——一下一下的砍击,越烧越旺——她在砍的不是他的床,是他的心——那张心爱的床榻,是他母亲送给他的满百岁的生辰礼物!

    而更让他难过的,还是那些已经被焚烧的血牡丹。那些花儿,是他年幼时,母亲为了防备他被狼人袭击,手把手的教他养得。

    穆伊浵,他如此爱她,为什么她却偏要往他的伤口上撒盐?!

    对她的爱恋,就如裂开的冰,在他心底咔咔乍响着,狰狞地爆出一道道深重的伤口,再也无法愈合。

    “穆伊浵,你到底在做什么?”他虚弱无力的声音,暴露了他心底崩溃的伤痛。她可真是好样的,用这样惨绝人寰的方式伤害他!“马上住手!听到没有?马上给我住手!”

    伊浵手上的动作停止,“暝司?”她握着斧头的手却没有松开,凤眸里闪过一丝狡黠的阴狠,转头便扬起清甜如蜜的笑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什么时候回来的?这就是你最想说的吗?”她没有看到他在发怒吗?她是瞎子吗?她就不知道认个错?!

    “呵呵呵……你看到我弄得这些,一定很奇怪吧?”

    “我是很奇怪!”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她提着亮闪闪的斧头上前来,“我们的房子里太沉闷了,这样不利于生活和谐,而且太沉暗的色调和恐怖的布置,会让心情很郁闷。所以,我就精挑细选了这些,一个时辰就弄好了,呵呵……”

    她的讪笑被他冷酷打断,“我的花呢?”

    “烧了。”她耸肩,无辜地摆弄着自己衣服上的系带,丝毫不觉得内衣外穿有什么不正常。

    “我那些桌椅呢?”

    “烧了。”

    他勉强维持的理智面具啪啦一声爆碎,妖魅深邃的黑瞳瞬间变得殷红如血,“摔倒楼下那个三色夜光茶壶,又是怎么回事?”

    “摆着碍事,扔了。”她无视他的怒火,拉着他走到摆放着夜光茶壶的搁架前,“你看,这是我亲手缝制的小布偶,是用你穿旧的小衣服缝制的。”

    小布偶是一个男娃娃,俏皮可爱的圆脸,一只眼睛睁着,一只眼睛逼着,笑得极是邪魅,到有他的神韵,而布偶娃娃的衣裳是紫红色的,上面的牡丹刺绣——怎么看上去那么熟悉?

    “好不好看?这个娃娃可是比照你的样子做成的耶!”她拿起娃娃在他脸前晃呀晃,晃得他满眼冒火星。

    “暝司,笑一下嘛,我可是缝了好半天,这是我的一番心意耶!这个娃娃是不是让我们的屋子很温馨?”

    “这娃娃的衣服,是我母亲亲手给我缝的衣服!”上面的牡丹正是比照他喜欢的血牡丹绣成的,他还记得母亲一针一线地刺绣时,他就陪在她身边,那是他记忆里最珍贵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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