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伦赞赏一笑,不由又多看她两眼。不过,他倒是对于她会跳舞一事,并无惊讶。

    这小巧的人儿虽然与嘉那直性子的丫头长得一模一样,脾性却孑然相反,她心思细腻而敏锐,这样的女孩,往往天生爱好音律,适合跳舞。

    思及音律和舞蹈,他脑海中却又起涟漪,想起曾经美好地令人心碎的一幕。

    他的脚步也慢下来,声音里更是透出浓重的忧郁,“你母后是个会跳舞的奇女子,她舞姿绰约,惊艳绝伦,而且还精通音律与歌唱,用任何言辞,都无法形容她的美好。”

    “你也见过我母后跳舞吗?”

    “不只见过,还与她一起舞过一曲。”

    说起故事,懿顿时忘了饿,忍不住问道,“是什么曲子?”

    “《游园惊梦》。”他佯装漫不经心地随口问,“你母后可曾对你提及过这首曲子?”

    懿仔细想了想,确定自己真的没有听过这首曲子,才摇头,“没有,母后只教过我《小毛驴》《兔子舞》《生日快乐歌》《欢乐颂》……她说这些适合小孩子跳。”

    “你母后说的都是对的。”

    穆伊浵天生爱心泛滥,收养孤儿,对自己的孩子也如此用心良苦。其实,她对所有人都很好,偏偏,对他却狠绝无情到了极点。那一曲,她竟彻底忘记一般,只字不提。

    那是她与他新婚家宴时的一曲呀,她怎么可以说忘就忘?!

    “游园惊梦”,如今想来,竟真的成了一场惊梦,恍若隔世,此时牵着她女儿的小手想来,更叫人倍感苍冷与讽刺。

    可他却分明记得她婉转清雅的歌声。

    “离开一天,像经过万年,因闪进一个梦令我眷恋。

    甜梦里面,就像一个乐园,这乐园没哀愁,爱在飞漩,听说这里有不死爱恋……”

    当她唱到此处,他吹笛为她伴奏,清幽的笛声绕着她的歌声,缠绵悱恻。

    那时,她对他的笑,并没有太明显的敷衍,反而温柔又钦佩,惊讶于他对曲调的掌控。

    就这样,他们夫妻相携,为皇族里那群无情冷血的“家人”,表演了他生命中,最荡气回肠的一舞,两人就宛若一对儿嬉戏花间的绚丽蝴蝶,惊艳了所有人。

    她唱,“互爱着,不恋异,经得起考验……”

    她唱,“纯真爱,真心爱,不肯变迁……”

    她唱,“爱是没有终点……”

    现在,他完全明白了她的歌词。

    这首歌,她不是唱给他听的,她是唱给她的阿斯兰的,她的每一句,都是说给她的阿斯兰听的情话。

    如今,他仿佛遭了雷劈,如梦初醒,她和她的阿斯兰终于经受住考验,他们的爱不曾变迁,他们的爱没有终点。

    如此想着,他忍不住自嘲地笑起来,他爱上仇人的女儿也就罢了,竟还痴情这么久,荒唐相思这么久。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真是好糊涂的一个人,“哈哈哈哈……”

    被他拉住小手的懿不明白他到底怎么了,他这笑好诡异呢。她并没有说什么可笑的话呀,而且,他的笑容看上去似乎很痛苦,不是开心的笑。

    “凤伦,你怎么了?”懿问得格外小心,“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了?”

    他傻子似地,笑了半晌,这才勉强收住,眼角却有泪渗出,他忙抬手揩去,“不,不是你的原因,是我忽然想到一件很有趣的事。”

    “可是,你笑得很伤心呀。”

    “没有。”

    “你一定是因为想到我母后了吧。”

    “没有的事。”

    “一定是这样。”懿相信自己的判断。

    “小孩子不要乱猜大人的心思。”

    “母后也总这样说我,可我都五岁了呀,不是小孩了。”

    “五岁也是小孩。”

    和这小丫头争吵起来,凤伦又忘了难过,她稚嫩的童音,能为他疗伤。

    他忍不住想,如果,这丫头是他的女儿就好了。或许,他和伊浵那个孩子活着的话,也会这样可爱。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通往天凌宫的宫道上。

    他适时在宫门不远处停下脚步,“前面就是天凌宫的大门,你去吧。”

    “你不是说要送我过去的吗?”

    “我就在这边看你过去。”他不想见穆项忠和皇甫乐荻。

    “那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去找你聊天,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你何时有空,何时去就可以。”

    “好的。”懿又忍不住道,“对了,你不问我姐擅长什么吗?”

    “为何要问?”

    “你应该很想知道。”

    他还真不想知道,不过,既然她想说,他挑眉环胸,好整以暇,摆出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问道,“那么,嘉公主擅长什么?”

    “她像我外婆,擅长给人下毒。”懿狡黠神秘地笑了笑,提醒道,“所以,你回宫之后,最好不要和她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说不定你吃完之后,不是全身瘙痒,就是全身长疮,她身上可是藏满了有趣的毒药呢。”

    凤伦愕然,一个五岁的女娃娃,就擅长给人下毒?!那小丫头明明出尘脱俗,善良可爱,一副小仙女的样子呀。此时此刻,他不是惊愕,是惊吓。

    随即,他返回寝宫之后,见嘉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桌案旁用膳,戒备再也地没有靠近她,满桌早膳也都便宜了她的胃……

    瑶华宫内,倒是并没有什么奇怪的状况发生。

    除了,一个小太监来报说,两位公主闯入了凤伦寝宫。

    除了,罗雅静急匆匆地返回来禀奏,说凤伦从花穗姬的袭击下救了懿公主。

    除了,阿斯兰命东来传话,说这个早上政务紧迫,不回来用膳。

    除了这三件大事,瑶华宫的确没有什么奇怪的状况了。

    第一件,相较于平时这几个孩子惹出的祸端,倒是小的,伊浵早已见怪不怪。

    第二件,有追风和银影另加派的杀手保护,她相信就算自己不出现,懿儿也一定会安然无恙。凤伦这几年潜心修炼,内功进了几层,花穗姬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让她真正匪夷所思的,是阿斯兰。

    他昨晚言行古怪,今早没有给她早安吻,现在又不回来寝宫用晚膳,他这到底闹得哪一出?是在给她什么暗示吗?可她完全不明白,他这样疏远她,到底是要暗示她什么。

    难道是暗示,他已经厌倦她了?!

    雪狼族一统天下之后,他曾经与她约定,不管如何忙碌,若非离开皇宫外出,一日三餐必返回来陪她和孩子们用膳。

    可……他这到底是怎么了?是她哪里做的不够好吗?

    不过,阿斯兰不在,昊,擎和景宸倒是难得自在,因此,早膳的气氛倒也融洽。

    伊浵看着两个儿子和义子,不禁自嘲,待有朝一日,她年老色衰,一对女儿出嫁,丈夫厌弃她,而贪恋上年轻的女子,陪伴她的,就只有儿子了。

    她原想,阿斯兰不是这样的人,但是,这一天一夜,却让她如坠冰窟,仿佛看到了自己后半生的光景。

    待真正到了那一日,她这老皇后也只能枯坐宫闱,寂寞到死。

    她不是这样悲观的人,多少血雨腥风都闯过来,还怕年老色衰的那一天吗?

    再说,她也看到了,待自己到了皇甫乐荻那个年纪,几千岁,还是几百岁,亦或是更高龄,也不过才三十岁左右的样子。

    而且,她还有一身才智,在宫外有和凤麟一起合作的生意,又通晓医术,擅长歌舞,就算真的到了阿斯兰厌烦她的那一天,她若连挽回这段感情都失去了,她也没什么好怕的,不过是伤心断肠而已。

    她不允许自己再想这个问题,还是尽一个普通妻子当尽的本分,吩咐兰玉去御膳房问询阿斯兰早膳吃过什么,是否吃的合胃口。

    自从生下四个孩子,不再过问政务,她就不曾再用敏锐的听力,去探查阿斯兰的动静,和朝堂上的政务。

    阿斯兰说,与她分享天下,她只心领了,懒得去操心那些繁琐的事情。

    这会儿,她呆呆地坐在布置地温馨如闺房的书房里,翻着凤麟从宫外送来的护肤品经营的汇总账簿,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她抬眸,看向墙上那幅她亲手画的一人多高的全家福,上面的阿斯兰虽然双眸含笑,仍是霸气四射,纵然是在画中,也仍俊逸逼人,有着摄人心魄的魅力。

    她忍不住猜测,或许,朝堂上真的有什么大事发生,才让阿斯兰连用早膳的心情都没有吧。

    “娘娘。”

    听到兰棠的声音,她从账簿上抬眸,“什么事?”

    “兰玉回来了。”

    “传她进来。”

    兰玉经过允许,恭谨进入书房,上前来递上一个小折子给伊浵,“皇后娘娘,这是奴婢在御膳房抄写下来的,全部是陛下早上所用菜品。”

    伊浵打开折子,竟发现,上面有二十几道菜,“可有人陪他吃早膳吗?”

    “没有。”

    “二十几道菜都吃了?”

    “伺候的陛下用膳的公公说,陛下都尝了些,看样子,陛下胃口很好。”兰玉说话间,小心探看着伊浵的神情。陛下胃口好,娘娘应该高兴才对呀,为何脸色反而不好了?

    伊浵合上小折子,心情却一落千丈,再加一夜未能安眠,她越觉得坐着也疲累不堪。

    “兰棠,兰玉,去给本宫打探,这几日朝堂上是否有什么大事发生,你们不要亲自去,找做事利落的人去。”

    “是。”

    兰玉兰棠离开之后,她又呆坐在椅子上怔了许久,脑子里忽然空空的,什么都不愿再想。

    从案前起身,她走到窗前的贵妃椅上躺下来,逼迫自己什么持续地放空脑海,也不要自己伸长听力去探查阿斯兰的动静,她命令自己相信他,他还是爱着她的阿斯兰,或许,他只是太累,只想自己清静一下。

    不过是刚到午膳的时间,她尚未睡醒,手臂上就抓了一只白嫩的小胖手,用力的摇晃。

    “母后,母后,不好了,父皇了御书房里有个女吸血鬼!儿臣从门缝里亲眼看到的,她还坐在父皇的腿上笑呢!”

    伊浵被惊醒过来,一睁眼睛,昊满头大汗的白嫩小脸儿便映入眼帘。

    他身后跟着的擎和景宸,也都跑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眼神还有些慌张。

    三个小家伙成天这样小疯子似地打闹,不出一身的汗,总也停不下来,她都习惯了。

    但是,难得能见没心没肺的他们,为某件事,某个人,如此忧心。

    “昊儿,你刚说什么?女吸血鬼?”伊浵揉了揉眼睛,仍是觉得有些疲倦。

    擎忙补充道,“景宸弟弟说,那个女吸血鬼,是他的姑姑。”

    景宸插不上嘴,只点头如捣蒜,差点把脖子弄断了。

    昊拉着她的手不肯放,也不让她再躺着睡觉,“母后……母后快去瞧瞧吧,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思睡?”

    打死她都不相信这件事。“你父皇是不会和吸血鬼在一起的。”

    “儿臣亲眼看到的,还能有假?”昊浓眉皱起,眉头凝成两个小疙瘩,“父皇要坏女人,不要我们了!”

    昊像是一头抓狂的小狮子,咆哮说出这晴天霹雳的猜测,更是气恼母后的无动于衷。

    擎和景宸顿时红了眼眶,含着眼泪儿,可怜巴巴地望着伊浵,仿佛已经是被父皇遗弃的可怜小孩。

    他们知道,母后相信父皇,他们也该相信父皇。

    但是,他们在御书房门外,被太监尴尬地挡住,才硬是挤到了门前探查动静,虽然他们没有看到父皇是什么神情,却真的看到了,那个吸血鬼就在父皇怀里。

    他们是小孩子,其他的事不懂,但他们知道,父皇的怀抱是给母后和他们的,他怎么可以抱别人呢?

    伊浵不忍见他们这个样子,无奈叹了口气,抚了下头上的发髻,坐起身来,妥协说道,“好吧,容母后更衣,我们就去瞧一瞧。”

    花穗姬性情暴烈,阴险毒辣,有恩不记在心里,却有仇必报。

    伊浵早知,迟早有一天,花穗姬会来找她复仇,她想杀懿儿,又去御书房勾引阿斯兰,她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不过,今日她要伤害懿儿的事,她记在了心里。

    原以为追风和那些杀手会处置了她,倒是没想到,花穗姬竟还活得好好的,还晃到了阿斯兰的眼皮底下。

    她相信,阿斯兰定然感觉到懿儿早上时的惊恐,也必然派人就此彻查清楚。

    银影手下的杀手也定会告知阿斯兰真相,他不一刀砍了花穗姬,还任她在御书房嚣张跋扈,到底是为何?他的行为,越来越古怪,越来越让她猜不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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