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项忠所言,伊浵并没有再驳斥折争执。他担心地不无道理,不管是人类,吸血鬼,还是狼人,皆是天性自私,而且,狼人与吸血鬼相互防备,生性凶残,又岂会救人类?就算要救,也不可能白救,他们一定会索取代价,譬如索要他们的血液。就算有律法在前,也难以避免他们秘密胁迫患病的人类。

    在隔离营帐内呆了半个时辰,她救了仅剩的四个吸血鬼杀手,他们顺从她的命令,献血救了隔离营帐内的所有狼人士兵,以及无垠和逐影。

    而那些奄奄一息的人类士兵也得到了妥善的救治,他们又主动用干净的血液,让救自己的吸血鬼和狼人补充体力,也只有这样,才能抑制病毒继续蔓延扩散。

    军营内的境况能如此处理地如此妥善,全赖无垠素日对整个军队的训练,对于那些患病的普通百姓,恐怕救治起来,并没有这样简单。

    一早,天尚未大亮,一个护卫忙不迭地冲进来,跪在正给自己放血的伊浵面前,“娘娘……”

    他仓惶的神情,让从旁伺候伊浵的罗雅静也不禁竖起柳眉,担心不已。今晚已经进来六个护卫通报,不是发现疫情又有扩散,便是来禀报什么官差将军的死讯,要么就是呈报患病者的数量……

    虚弱斜倚在椅背上的伊浵,容颜憔悴,黛眉间沉重的疲惫感,再铁石心肠的人看了都不由会为之心疼。

    纤细的皓腕下的白瓷瓶已经半满,鲜红馨香的血液,蕴藏了神秘的力量,从里面透出淡淡的红色光氲,美得惊心动魄。她的脸色却已苍白如纸,帐顶夜明珠的光也无法在她憔悴的容颜,增添几分生气。

    她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护卫,动了下手指,示意他起身,“传令下去,通禀的人不必再跪,大家都累了,来回奔波已是不易,这些礼数都免了。”

    护卫忙起身,“谢娘娘。”

    “说吧,又有什么事?”她最不想听到的便是死讯。

    虽然已经得到解药的答案,却还是因为拯救方式特殊,吸血鬼的血液和她血液不足,救治迟缓,而发现病症的人,却越来越多。

    “娘娘,属下只是想禀报,陛下已经到了。”

    “什么?”她脑子正因为供血不足,一片混沌,一时间没能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陛下……已经到了。”

    陛下?伊浵怔了片刻,才惊醒过来,没有人死,也没有新的疫情,是——“阿斯兰来了?”

    晦暗的凤眸瞬间有了光彩,凉透的心又热起来,她的呼吸也因此而紊乱不平。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到了?

    “陛下还带了这次瘟疫的罪魁祸首,黑豹。”

    这一刻,她只觉得自己从鬼门关打了个来回,又死而复生。

    思及阿斯兰快马加鞭地赶来,一心挂念着她和孩子们而不停不歇,她整颗心完全放松下来,疲惫,难过,还有已经支撑到极限的痛苦,却汹涌爆发,泪水夺眶而出,却也是喜极而泣。

    这几天,她不敢在任何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她深知自己身为皇后,一举一动都会影响那些患病者。但是,她真的熬不住了,她思念阿斯兰,她好想靠在他怀中歇息片刻,安稳地闭上眼睛,不再去担心被死亡压迫的雪狼王朝。

    眼泪刚落下,她又矛盾地慌忙擦掉。

    阿斯兰这一路上一定也累了,她这样失控,他会更担心她。

    “你退下,去找苏嬷嬷,让她亲自准备为陛下和赶路来的将士们准备饭菜,一定要确保每一样饭菜都干干净净,明白吗?”

    “是!属下告退!”护卫领命退出去。

    伊浵流血的手腕伸向一旁的罗雅静,罗雅静忙咬破自己的手指,把血涂抹在她的伤口上。

    见细嫩的肌肤完全愈合,寻不到丝毫痕迹,她忙命令,“雅静,把这一瓶血拿去给无垠,避开陛下行径之处,让他节省着用。”

    “是,娘娘。”

    罗雅静刚刚抱着白瓷瓶离开不久,帐帘便被一阵冷风挥起,两道光影一黑一红,同时冲进来,威严沙哑的命令与阴冷低沉的咆哮成了奇怪的和音——“穆伊浵,你这该死的蠢女人!”

    伊浵在高背椅上正襟危坐,不禁被这震耳欲聋的咆哮,震得娇躯一颤。

    她没有听错,也没有看错,进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右边是身着艳红蝠绣披风,内穿暗紫色锦袍的花暝司,这样艳丽的大红大紫在他身上,并没有丝毫俗丽的感觉,反而阴冷诡艳,妖冶绝伦。

    左边是她朝思暮想的阿斯兰,那一袭黑锦暗纹披风,纯粹如帐外这黑浓的夜空,披风下那身黑色金绣龙袍,是她亲自命尚宫局的人绣制的。

    她视线痴痴盯在他身上,再也移不开。这个营帐也因为他的存在,气氛乍有些逼仄的暧昧,让她苍白的脸色,多了一抹淡淡的红。

    他腮骨上有淡青色的胡渣,为那张英俊的脸增添几分沧桑的魅力,却无损他贵雅沉静的气韵,亟待爆发的怒,凝聚在那双魔魅深邃的绿眸中,如两簇幽幽的火焰。

    伊浵不明白,他和花暝司怎么会一起进来?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进来的该是阿斯兰才对,而花暝司应该在血族陪伴他有孕的娇妻。

    她视线在他们身上来回流转,只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个梦,不过,这两个美若妖孽的男人站在一起,还真是赏心悦目的过瘾。

    “我……”

    伊浵刚要开口,就被花暝司怒指着鼻尖,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咆哮。

    “你最好给本王一个合适的理由,否则,本王绝不原谅你这样作践自己!你知不知道,你害得本王的王妃动了胎气?若非本王抢救及时,她和孩子恐怕都保不住!”

    “呃……”那个人类的她,已经更名为花弄影的她,这就已经被她牵引了吗?她给自己放血救人时,可是谨小慎微,生怕牵引了他王妃的胎气呢。

    “若不是你和她牵引紧密,本王早就一刀砍了你!”

    伊浵脸色尴尬,不知该如何解释,才能平息他的怒火。他恼怒想杀了她,也不是头一次了,她真的已经快要习惯了。

    阿斯兰对于花暝司的抢言却极是不悦,“吸血鬼,你看清楚,在你面前的是朕的女人,你最好给朕滚远点,这个世上有资格对她吼的人,只有朕一个!”

    “她的确是你的,可你就是这样照顾她的吗?”

    “朕要怎么照顾他,是朕的事,你,现在,马上,给朕滚出去!”

    伊浵无奈地想捂住脸,霸道的阿斯兰,她的亲亲夫君,是真真正正的存在,不是梦境。不过,不幸的是,这两个人竟再次剑拔弩张,横眉冷对。

    她没有想好解释的话,也不知该说什么,怕他们真的动起手来,忙从椅子上起身要去拉住阿斯兰。

    “阿斯兰……”她的手伸出去,双腿却不听使唤,一阵头重脚轻的晕眩感袭来,眼前一黑,娇躯便倒下去。

    “伊浵……”

    两个男人又是异口同声,却是阿斯兰最先抱住她。

    “穆伊浵,我才离开几天,你就把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就算你不为我考虑,就不怕孩子们看到你这憔悴的丑样子伤心吗?”

    他这么凶做什么呀?伊浵勉强稳住心神,眼前的黑暗褪去,她却忍不住,在他怀中忍不住皱起眉头,“憔悴的丑样子?”

    该死的,她只顾了忙,竟忘了这几日没有好好进补,甚至镜子都没有照一下,更悲催的是,一脸几天,她好像没有洗脸,没有沐浴,可想而知,她身上一定有难闻地异味儿!

    思及此,她忙在他怀中挣扎,“你……你放开我。”

    “你虚弱成这个样子,还想做什么?”不过三五天没见,她竟瘦的皮包骨,脸色也蜡黄,仿佛犯了相思病的病人。不,她就算思念他,也不曾瘦弱成这个样子。“搭配你这头白发,你就像是一个虚弱的老太婆。”

    伊浵窘迫地一个字都说不出,她揪住他的龙袍,埋首他胸前,遮挡住整张脸,不让他看到自己。

    “花暝司,你还不给朕滚出去?!朕和皇后有话要说!”

    “喂,我……”

    “滚出去,你想要的答案,朕自会给你。”阿斯兰冷声提醒,“你来这边应该不只是想找伊浵算账吧?这么久没见你的儿子,你一点都不想他?”

    花暝司悻悻一哼,最后一个走出营帐。他的确,差一点就忘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一个叫花景宸的小恶魔,就在这座军营内,在这最危险的地方,他是该去瞧瞧。

    整座寝帐内,一阵宜人的宁静。

    阿斯兰抱着轻软若无骨的娇躯,不由一阵心疼。

    自从发现这场人为的“瘟疫”开始,他就没有在她身边,这一切她独自苦撑煎熬,实属不易。但是,她用那种自杀式的方式来救人,却也让他怒不可遏。

    瞧着她这虚弱不堪的样子,他却又矛盾地不忍苛责。

    他抱着她,径直走向单人床榻,温柔地把她放躺下来,修长温热的手指拂开她脸颊与额前凌乱的发丝……

    他温柔的手尚未来得及触及相思已久的红唇,她便忽地背转过去,速度快得让他不禁怀疑,其实她并没有他看到的这般虚弱。而她这样的躲避,也再次触怒她。

    伊浵明显感觉到那双魔魅的绿色眼眸光氲幽冷,她不敢与他对视,也没有胆子去探究,那双眼睛里是否有几分厌恶。

    她拉住毛毯把自己遮盖地严严实实,螓首微俯,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满心委屈难过,眼睛又酸痛泛热。

    “伊浵,你这是要做什么?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没脸见人我的亏心事?”

    亏心事倒是没有做,“我这样好丑,不想让你看到。”

    “你落汤鸡似的狼狈,我都瞧过几次了,这样子还怕被看么?”他戏谑揶揄着,把她蒙在头上的毯子往下拉,却愣是没有拉动。他只得柔声哄劝,“我们面对面的聊一聊不好吗?”

    “你先出去,待我沐浴洗漱过,我们再谈。”

    “随便你吧。”他担心,再这样逼迫她落下毯子,虚弱地她恐怕会措手把自己闷死,还有可能她会羞窘过度晕厥过去。“你为什么要用自己的血去救那些吸血鬼?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么愚蠢?到底是谁告诉你这个法子的?”

    “莫娇。”

    “莫娇?”阿斯兰刚刚舒展的剑眉又皱起,几年前,他给她一条活路,命银影将她送走,她竟然又回来兴风作浪?!

    伊浵早就料到,他一天到晚只顾了忙政务,根本不曾注意莫娇违逆了他的圣旨,又返回雪狼王朝。“是她给白泉镇下毒,我昨晚抓了她,她让我写誓言血书离开你,交换解药……”

    阿斯兰不可置信,大力扯开她罩在身上的毯子,火大的怒吼,“穆伊浵,你该不会笨到真的写了什么该死的誓言血书吧?上次你心痛成那个样子,你忘了教训是不是?难道你还不明白,和雪狼族相比,你才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吗?!”

    他这样生气,她早就想到,但是,她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在这种紧迫的境况下,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这座营帐用料单薄,他这样的话传扬出去,只怕被人骂作只顾贪恋女色的昏君!

    她顾不得自己有多憔悴丑陋,忙抱住他,拿手按住他的嘴,“你放心,我只是弄了假的血书骗了她,我求求你,不要再这样大吼大叫……”

    他难过握住她按在唇上的手,并拥紧她,胸腔里的一颗心却因为过度担心和惊吓而紧缩着,“你真的没有再写血书?”

    “没有,我怎么舍得再让你和我一起经受那样的痛苦?”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上次她快痛死的时候,他借用胎儿牵引,把所有的痛都转移到自己身上。为了这个爱惨了自己的男人,她再也不会做那样的傻事。

    “没有就好,以后不准再浪费自己的血救任何人。”

    “可是……”

    “你不知,你骗了莫娇,莫娇也骗了你,解瘟疫剧毒还有另一种简单的解药。”

    “什么?”伊浵略推开他,“你从黑豹那边得到的答案吗?可靠吗?他可是比莫娇更阴毒,万一有假呢?”

    阿斯兰捧住她消瘦的脸儿,在她额上吻了一下,眼中含笑,丝毫没有她担心的厌恶。“他弄两种解药,就是为以防万一,怕自己也中毒却又弄不到你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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