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仙姑在旁听见,知道这是要谈彩礼的意思,连忙笑道:“太太暂且不忙说这个,他小孩子家不知世途经济学问,老家儿俱已没了,只有寡母王氏在堂,就在咱们隔壁村上住着,如今这孩子在镇上公干,家里也管不着他的,若是说起这些蝎蝎螫螫的事情,他年轻后生没经过这些,太太说了他也是一笔糊涂账,就是老身在这里说句公道话儿吧。

    太太别恼,论理今儿不该说,只是议亲的事情说句不好听的,还不是讨价还价的买卖儿?如今姐儿虽说百伶百俐,嫁过去好个当家大娘子,只是多多少少的有些毛病儿不是,太太就当可怜可怜这一对儿有情的小鸳鸯,高抬贵手少说个数儿吧……”

    陈氏听见三仙姑从中拦阻,抿嘴儿一笑道:“仙姑这话差了,如今哥儿眼看要讨了姐儿在房里,怎么倒说还是小孩子家呢,况且方才仙姑说了,他家里寡妇娘不大管他的事,他如今领着差事呢,每月的官饷只怕不少,都放在自己手里,怎么会不知道世途经济学问?

    我这小女在家长到了三十多岁,平白给了人家,难道不许我小妇人张一回口?如今姐儿在家里时,除了伺候我一日三餐铺床叠被的,外头几亩薄田、家下人等的针线,加上姑娘闲来绣几方帕子,整治几个小菜儿,拿出去换钱,一日里上百钱的进项,如今随着哥儿去了,这笔银子不是就到了他家么。

    况且我养了她这些年,要吃要喝难道不要挑费的?仙姑是个明白人,若不是老爷临走之前拉着我的手,叫我好生看顾他们姐儿两个,小妇人才四十多岁,就算再往外头聘去只怕也使得,倒叫我虚度了青春抚养两个小冤家,算到今日,光是挑费少说也有几十两了,谁又要去?”

    那张三郎听见妇人连珠炮一般的算账,心中就知道不太妙,如今听见“几十两”三个字,脑袋轰的一声,当真唬了一跳,正要答言,就听见三仙姑“吓!”了一声道:

    “太太这是拿他们小门小户儿的取笑了,如今别说几十两,就是十几两只怕也拿不出来的,太太只说自己家道艰难,我们哥儿家里也不算是富裕人家儿,自从他先父去世,家境已经大不如前了,况且他家里老太太又有些偏心的,偏疼小儿子,不大上心这大郎的事情,只怕他要娶亲,还要靠着自家力量,家里时一个子儿也拿不出来的。

    如今既然要做亲戚,老身也给太太交个实底,我们三郎一个月的官饷才二三钱银子,如今既然要娶媳妇儿,就不好住在看街老爷家里,怎么着也得赁一间闲房吧?这又是一笔开销,况且说句不怕你恼的话,姐儿又不是个齐全孩子,若不是他们两个投缘对劲了,只怕这辈子也聘不出去,如今聊胜于无罢了,太太可别太仗势了才好。”

    陈氏给那三仙姑一顿抢白,心里窝火,待要反驳几句,但见那三仙姑朝她挤眉弄眼儿的,也不与她答话,倒转过来对着张三郎笑道:“你一个小后生家听这些做什么,也不知道害臊?如今既然来了,也是我小妇人不见外,哥儿出去把我们家厨房里的柴火劈一劈吧。”

    张三听见,知道只怕三仙姑与这婆娘要明码实价的谈讲起来,怕自己听了尴尬,瞅了三仙姑一眼,见她对自己点头笑道:“可说呢,哥儿既然来了,好歹做些活计,也是上门儿一趟的意思。”

    吴氏因对内间扬声说道:“二姐儿,过来与你姐夫指路,前儿叫你们劈柴挑水,一个一个只管装聋作哑的不知道干活儿,坏透了的小蹄子。”

    但见一个少女从内间一打帘子出来道:“娘叫我做什么?”陈氏指了指张三郎笑道:“领着你姐夫往院子里走走,有什么零碎活计请他帮忙做一做。”

    ☆、第17章 乔二姐艳羡奇缘

    二姐儿听了,不端不正点了点头,也不大理会张三郎的,自己抬脚就往门外头走,张三郎见状赶忙跟了上去。

    两个一路往场院上走着,张三郎偷偷打量这位二姑娘,倒与大姐儿生得七八分相似之处,是个齐全孩子,没病没灾儿的,漆黑的云鬓雪白的脸儿,头上戴着一朵十分精巧细致的绒花儿,想是出自大姐儿之手。

    不一时两个来在后头柴房之处,二姐儿指了指一堆柴火道:“诺,就是这些,我与姐姐身单力薄,每日做不动多少粗笨活计,如今你来了,还请帮衬些。”张三郎连忙点头道:“这不值什么,场院里风大,姐儿请回去歇着吧。”

    只这一句,倒叫二姐对这张三郎另眼相看起来,原来这乔二姐模样儿虽然比不上姐姐,倒是不曾得病,也算得上是个绝色的,若不是家道中落,又受了继母娘的迟累,十里八村属意她的后生原也不在少数,如今见这张三郎只因为正与自己的姐姐说亲,对自己倒是十分规矩守礼,又体贴自家女孩儿闺阁体态,不肯叫自己寒风里站着,心中倒是替姐姐高兴。

    反倒不似方才那般拿大了,因试探着说道:“方才在里间屋里,我要去偷听,姐姐管束着不让,也不曾听见,到底娘要了你多少银子钱呢?”

    张三郎闻言脸上一红道:“干娘说我小后生家不知道这里头的买卖行市,才打发我出来做些活计的,方才听见说是要几十两吧……”

    二姐儿听了这话冷笑一声,啐道:“她还当谁都跟她一样是个明码实价儿的姐儿不成……”一面左右瞧瞧无人,因走进了几步,低低的声音对张三郎说道:“姐姐有句话要对你说,就不知道你心里到底怎么样。”

    三郎听见乔大姐儿有话,连忙正色说道:“我对姐儿的一片心意她应该瞧得出来的,不然我也不会大老远的来了,并不敢欺瞒二姐,原先我母亲也是几次三番的催我,心里都没有这个念头,自从当日见了姐儿,心里就抛撇不下她……”

    那二姑娘是个闺阁处女,听了这话早就红了脸,啐了一声道:“谁问你那么多了。”想了一回笑道:“是了,怪不得姐姐说你好生眼熟,原来就是当日老娘娘庙遇见的那个后生了?”

    张三郎闻言惊喜道:“你姐姐还记得小人?”二姐扑哧儿一乐道:“怎么不记得,你这样的体魄,大半夜的往庙门口一站,我姐姐还道是庙里的金刚成了精,唬得手脚冰凉,跑回家中就发起热来,病了好几日才罢了,都是你连累的。”

    张三听见乔大姐儿也是因为自己病了,心中又是怜惜又是欢喜,怜惜她因为撞见自己受惊得了寒症,又欢喜她竟与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都以为是撞客了庙中神祗,却原来撞了天婚一般,也是料想不到的天上缘分。

    那二姑娘见张三面上似喜似悲的,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接茬儿说道:“既然你待我姐姐是真心,如今就把闺阁私语说些与你知道也不妨事的。我姐姐说了,如今她在家一日,家中就有些进项,如今要往外头聘去,娘自是不乐意,只怕这彩礼上头就要得多些,若是三爷诚心求娶,只管应承下来,左右里头还有仙姑支应着,想来娘也不敢十分狮子大张口的。

    到时离了这个地方,姐姐自然是一心一意帮衬三爷家中过活起来,只要你们小两口儿同心同德了,那些个聘礼银子自然有赚得回来的一天。只是三爷若是只图一时新鲜,过后再要反悔,或是说出什么‘当日为了聘你花了不少银子钱,你原是我花钱买来的丫头’等语,我姐姐宁可终身不嫁,也不能到人家家里受这个作践。”

    张三郎见乔大姑娘身在贫贱之中,终不忘念书人家女孩儿的矜持志气,心中对她十分爱重,连忙正色说道:“二姐请放心,我张三郎不是那样轻薄的子弟,如今既然前来求娶,自是真心实意要过一辈子的勾当,多谢你家姐姐美意,既然恁的,任凭岳母大人裁处便是,我自然想了法子筹措款项,还要委屈了大姐儿,在家多待几日。”

    乔二姑娘听了这话,面上怔怔的,不知怎的眼圈儿一红道:“偏生姐姐就这样好命,烧个夜香也能遇上你这样的好子弟……”说到此处又觉得不妥当,脸上一红道:“姑娘不与你在此处饶舌了,姐姐的吩咐我已经带到,你好生在此处受用吧。”说着,扑哧儿一乐,转身跑了。

    张三郎瞧着二姑娘跑远了,心中暗道自己此番娶了大姐儿,往后这乔家二姐也该能说人家儿了,自己这一回倒也是成全了她。

    二姐回在堂屋里头,对她娘说了,打发了张三郎过去砍柴,那两个婆娘正坐在一处叽叽喳喳讨价还价,也没空儿理她,摆摆手儿叫她进内间屋去。二姐儿自己打帘子回了房内,见大姐儿正绣一条手帕,抢了过来看时,是个鸳鸯戏水的图样儿。

    扑哧儿一乐,伸手在大姐儿面上刮了刮道:“哟,这就绣上了,还没过小定呢,你忙的什么?”

    说得大姐儿丢开手上针线簸箩,上来拧了她的嘴笑道:“我把你个乱嚼舌头的小蹄子,这是前儿那货郎大哥定的货,说准了明儿来取的,仔细弄坏了。”

    说着,又将那绷子夺回手上,斜着身子往窗边上靠了靠,借着亮儿绣起来,怔怔的出了一会儿神,方才低声问道:“他怎么说……”

    二姐听了,憋住笑意道:“哟,哪个他呀?我怎么不知道?”大姐儿红了脸,就不肯再问,二姐只得也脱了绣鞋上了炕,挨着大姐儿笑道:“他答应了,说无论那陈不死的要多少,他都有法子弄了来。”

    大姐儿听见这话,脸上才有了笑模样儿道:“知道了。”低头又做起活计来,二姐儿在旁瞧着她,怔了一回,方才幽幽说道:“若是你去了,还不知道我日后怎么办呢……”

    大姐儿见妹妹伤感,心中十分不忍,说道:“方才你不是说了还早着么,再说便是我不在家时,自然还有仙姑看顾你,若是在镇上立住了脚,越发接了你家去。”

    二姑娘听了扑哧儿一乐道:“你又哄我呢,哪有小姨子往姐夫家里去住的道理。”

    大姐儿也跟着笑了道:“是了,倒是我有些痴心……少说还有好几个月呢,想它做什么,就是我不在时,自会嘱咐仙姑来家瞧你,若是我去了,你就算不寻她,她为了生意自然来寻你的。”

    说的二姐红了脸道:“我可不像你那么急着嫁人,熬到那陈不死伸腿儿去了,我越发不用寻人家儿,一辈子不嫁男人,落得清白女孩儿的身子有什么不好。”

    大姐儿听了,知道这是小丫头自暴自弃的气话,心中怜惜她,柔声说道:“好没脸,说起这样的话来,正格的我去了,你倒受用,这屋子给了你一个人住,岂不是好的?”几句话方才哄的二姐好些,姐儿两个在房内说话儿做针黹不提。

    却说外间屋里,陈氏与那三仙姑纠缠了半日,总算说定了十五两,把个陈氏怄得笑骂道:“你老当真是个撮合山,都是街里街坊住着,我不与你装神弄鬼儿的,当年老娘在院里买卖,也自认是个好钢口儿,如今竟不如你会说。”

    那三仙姑听了十分得意,笑道:“太太将天比地,老身可是担当不起,既然恁的,就去寻了姑爷子来,当面说清楚了,凭他外头跳跶,弄了银子钱来也好发嫁。”陈氏点头。

    三仙姑颠颠儿的去寻了张三郎进来,那张三正劈柴在兴头儿上,倒出了一身的热汗,庄稼小伙子没忌讳,见左右无人,把大衣裳也扒了,只穿着小褂儿干得正好,见干娘来寻,连忙穿了衣裳跟进堂屋里来,那陈氏见张三郎做活做得热气腾腾直冒汗,笑道:“倒好个雄壮的模样儿,是个往大路上走的小伙子。”

    说着,对三仙姑递个眼神儿,仙姑遂把聘礼银子说了,那张三郎头回说亲,不懂这里头的买卖行市,听见十五两,心中虽然也是咯噔一下,好歹比几十两强了不是一星半点儿了,又瞧了瞧三仙姑,见她一个劲儿对着自己点头,就规规矩矩站好了道:“小婿全凭岳母大人吩咐。”

    两个婆娘这才满面堆下笑来,又让他看座吃茶,说了会子闲话,那陈氏因说道:“既然姑爷子已经定下了咱家,小妇人也就没有什么忌讳的了,是今儿就过小定呢,还是……”

    三仙姑听见陈氏这话,心里哎哟了一声,心说终日打雁,倒叫雁啄了眼,方才只怕是自己杀价儿狠了,这婆娘要从定礼上找补,因笑道:“嗨,说句不怕你们两个恼的话,都是小门小户儿的,到底贫苦些,还要什么小定大定,太太看看,拢共一笔定礼就够了吧……”

    ☆、第18章 张四郎胡打饥荒

    那陈氏早就防备着她这一招儿,笑道:“哟,我们是贫苦人家儿不假,可不是一般的屯里人,我们老爷可是有功名的黉门秀士,这是如今伸腿儿去了,若是在时,我们大姐儿可是乔小姐,谁敢唐突了?”

    三仙姑见婆娘还要敲上一笔,心里着实恨她,冷笑一声道:“瞧太太这话说的,俗话说好汉不提当年勇,便是尊称姐儿一声小姐,是个什么品级呢?终究当不得饭吃,这三郎原是我干儿子的把兄弟,就是老身的儿子一样的,太太就高高手儿饶了他吧,明儿二姐说人家儿的时候,我老身定然给你开出这个数儿。”

    说着,伸手携了吴氏的手,伸进她袖管子里比划了一回,那陈氏方才吐了口儿道:“这也罢了,都是几辈子的老街坊,小妇人也不好与仙姑争竞的,那就小定大定算在一块儿,拢共戒指一对儿、镯子一对儿、耳环一对儿,颈圈儿一个,这丑话可要说在前头,我们大姐儿虽然不是我养的,也是乔家的大小姐,定礼可不能要便宜货。”

    三仙姑见妇人步步为营,此番只怕讲的狠些,她恼了就不给了,倒不如先应承下来,到时候再往银楼里头想想法子。想到此处点点头道:“也罢,我就替三郎答应了。”

    那妇人方才欢喜了,虚留下吃饭,三郎急着回镇上去,况且如今与大姐儿已经是未婚夫妻,脸皮儿薄不敢再见,哪里肯吃,扯了扯三仙姑的衣襟,那仙姑知道陈氏也不是真心留自己娘儿两个,客套了几句,带了张三郎出来。

    娘儿两个出了门,三仙姑喜得推了张三郎两把道:“真是个傻小子,没说过亲还没买过菜?端的连讨价还价儿也不会了。”

    张三郎听了笑道:“不瞒干娘说,方才见了大姐儿,心中不知怎的怅然若失起来,就只想着若能做成此事便好,旁的一概不理论,再说姐儿又不是货物,如今虽然落魄,原先却是大家小姐,怎么能与市井一般计较得失呢,她若面上难堪,我面上又怎会好瞧了……”

    说得那三仙姑咋舌道:“哟,人还没过门儿就这么护着,怨不得世人都要往夫妇一道上头走,可怜只有我老婆子年少下神不能嫁人,也是命薄得紧。”说着也不知真心还是假意,一对三角眼儿倒泛了红。

    张三郎连忙劝慰几句,送了她到了家中,三仙姑留他吃饭,三郎因说怕进不去城门,改日再接了三仙姑家去逛逛,仙姑又嘱咐他先别置办小定,等自己明儿闲了进城,带他往银楼里头瞧瞧,三郎答应着,一路回了镇上。

    到了镇上,且喜他年轻后生家,有的是力气,赶到城门处不过才斜阳西沉之时,径直回到看街老爷家后身儿的土坯房之处,正要拿钥匙开门,忽见小翠儿跑了来,见了他笑道:“三哥可回来了,你兄弟等了你半日,我瞧着外头怪冷的,就放他进屋坐坐。”

    张三郎只道是李四来了,点头笑道:“多谢翠姐姐关照。”一面推门进去,到了房内,但见竟是张四郎坐在房里,见他进来哎哟了一声道:“哥这是去哪儿了,怎么半晌不着家,为了等你,巴巴的等了一个晌午,若不是你家里的丫头开门,我还在外头冻着呢。”

    张三郎听了蹙眉摆手道:“老四不要浑说,我如何请得起丫头,那是太太房里的翠姐姐,你日后见了她也要尊重些才是。”

    张四郎自小儿给爹妈宠爱惯了的,倒不十分畏惧哥哥,不在意道:“不过是个丫头罢了,哥哥怎的倒替她出头,莫不是你们两个有甚手尾?我这话可说在前头,若是讨个丫头进门,我倒没什么,只是要我敬她长嫂如母,就是断断不能了。”

    三郎知道弟弟自幼骄纵惯了的,虽是小门小户庄稼人家儿,惯出来倒有些纨绔脾气,也懒得理他,因说道:“少浑说,你素日不到我这里来,如今为什么只管跑了来?”

    张四嘻嘻一笑道:“哥,我等了你这半日,方才门首处溜达了几圈儿,见有个拾掇得十分整齐的羊肉馆儿,卖回回菜,你请我去吃两杯,我再慢慢的说与你知道罢了。”

    若是在往日,只怕这弟弟一撒娇,张三郎倒也心肠软了由着他,这些年自己省吃俭用的,也没少带他下馆子,只是如今与乔家定下了婚事,正愁定礼没处抓挠呢,就有些舍不得了,因说道:

    “这个月的饷银还没下来,我手里也没什么闲钱,都是在看街老爷家中搭伙,你若没吃饭时,我与那翠姐儿说说,请她多饶一碗米饭一个馒头的,也不打紧。”

    张四郎原是吃喝惯了的,如何将张三郎那些粗茶淡饭的放在眼里,不耐烦道:“罢了罢了,那我还不如回学里吃去呢,多少还有个荤腥儿,兄弟今儿来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

    说到这里,虽然素日骄纵,只是拿人手短,难免难以启齿,支吾了半日道:“这不是快到院试了么,听见同学都说书肆里头新进了不少范文,我想着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多念些别人的文章也是好的,只是如今考试在即,这些书册也是水涨船高,往日里家中给的月钱就不大够用了,要写信给娘寄去,她老人家又不认字,我要亲自回乡一趟,又怕耽搁了功夫儿,所以来寻哥哥,好歹与我几个钱,若是这一回院试得中做了黉门秀士,岂不是改换了咱们张家的门庭。”

    张三郎听了兄弟这一番长篇大套的话,说来说去就是怕这回要钱给母亲责骂,心中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的,待要撵他出去,见外头寒风凛冽,他兄弟有生得人物猥琐身量儿单薄,好不可怜见的,只得叹了口气说道:“你要多少?”

    那张四郎听见哥哥吐了口儿,欢喜的什么似的,赶着笑道:“哥如今当着官面儿上的差事,就是官饷少了些,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岂不比我这样没有进项的人强一些么?如今考试在即,也难免洛阳纸贵,若是我三天两头的来闹,只怕是扰了你,倒不如索性给我一二十两银子,拿了回去倒也好瞧,年前也就不必再回家一趟了,也省得娘来回路上担心。”

    张三郎听了这话蹙眉道:“什么样的书倒要一二十两银子?如今我虽然没念过几日的书,到底也上过几年幼学童蒙,书本价钱还不知道么,那些大部头的全书自然书院里头都是预备下的,如今叫你们单买的不过是些时尚之学的卷册,哪里就那么金贵了。”

    说到这里,忽然心中咯噔一声,声音之中就带了几分严厉道:“莫不是你学人家,要弄些夹带进去?老四,念书的人名节大事上头你可不能犯糊涂,一旦给学官发现了夹带不是玩的,只怕是斯文扫地,一辈子再难进学了。”

    那张四郎听见哥哥一番长兄如父训诫之言,翻了翻白眼道:“哥说道哪儿去了,兄弟好歹还是童生身份,如何能做出这般下流没脸的事情来,不过是最近加上学里伙食不好,我又正是年轻嘴壮的时候,哥自小儿看顾怜惜我,如今如何倒蝎蝎螫螫起来,若是不乐意与我银子,直说罢了,怎的这般问东问西的好不耐烦。”

    张三郎心中有个疑惑,只是素知弟弟死鸭子嘴硬,断然不肯明说的,心中留着忖量,口中暂且稳住了他道:“老四,你且别恼,实在是这个月的饷银没得,我这是公家差事,又不是自家买卖可以预支的,不然你先回去,等这月的饷银发下来,我给你送去也就是了。”

    那张四郎听见哥哥这般说,只得点头道:“既然恁的,哥好歹快来。”张三点头道:“知道了,你若不在我这里吃饭时,早些回书院里,可别乱跑,仔细误了饭点儿。”张四郎答应着去了。

    张三郎心中盘算着弟弟的事情,怎么变着法儿问问夫子,到底自己的弟弟这几年在书院里表现如何,来日有望高中没有,若是不中用时,也好苦口婆心劝劝他,切莫再揣着痴心,依旧搬回乡下居住,虽然比不得自己能做重劳力,好歹不用儿行千里母担忧了……

    正想着,就见从前头看街老爷宅子的后门处,小翠儿姑娘端了个食盒过来,招呼了一声道:“三哥,我给你送饭来了。”张三郎连忙站起来接着,点头道:“劳动姐姐玉体。”

    小翠儿四下一看,见那张四郎不在,因搭讪着问道:“怎么三哥的兄弟不曾吃饭就回去了?我还特地多盛了一碗米饭并一张大饼,就不知道合不合他的口味,谁知竟回去了。”

    ☆、第19章 杜娆娘赌气回门

    张三笑道:“多谢姐姐惦记,四郎自小儿多病,又是个念书孩子,家里骄纵惯了的,在书院里养的胃口也刁了,不乐意与我一处吃饭。”

    小翠儿听了,脸上一红道,低头弄了弄衣带,才吞吞吐吐的说道:“我怕你们弟兄两个要喝酒,就把太太赏我的两碗菜也放了你这食盒里了,如今再拿回去,只怕厨房的人要问的,既然三哥的兄弟不在这里,不如……不如我与三哥吃了这顿酒饭也罢了……”

    张三郎听见这话,心里突突直跳,心中暗道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这翠儿姑娘平日里不声不响的,男女之事上头好大胆子,心里难免有些小觑了她,面上稍有不悦之色道:

    “姐姐这般爱惜赐饭,三郎替我兄弟谢过,只是你我孤男寡女的,姐姐又是太太房里的人,小人是万万不敢唐突的,若是姐姐觉得回房不便,且请在我这茅檐草舍里略坐一坐,可巧我有事要寻我李四兄弟,就不能相陪了。”

    说着,也不管那翠姑娘脸上下得来下不来,抬脚就走。

    那翠姑娘吃了张三郎一顿抢白,如今见他去了,脸上臊得滚烫,眼泪也掉下来,将那食盒打开,见里头一壶酒两碗菜,并米饭烙饼等物,气得全都摔在地上,往张三郎铺上一座,嘤嘤咛咛的哭了起来。

    哭了半日,伸手往自家盘扣上头摸手绢儿时,方才想起来早起那一条给家里的猫儿抓破了,偏生今儿太太房里事多,还不曾得空儿出去买,如今哭个大花脸,又不好出去的,只得满屋子里头瞧瞧张三郎可有手帕,摸索了半日,忽见枕头底下露出一个角儿来,伸手一扯,竟是一条锦帕,一望可知并不是男子所用之物。

    小翠儿见了此物,心里咯噔一声,就猜测那张三郎在外头养着唱的,又或是有个什么相好儿,拿在手里提鼻子一闻,一股似有若无的幽香,饶是她女子之身也忍不住心头一荡,又不是什么脂粉香气,说不出的温柔旖旎。

    小翠儿心里一急,恨恨的将那帕子往地上一掼,待要狠命踩了两脚,啐上一口,又怕给张三郎回来瞧见了,只得含羞忍辱收拾了满地杯盘狼藉,悻悻而去,这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却说张三郎来在街面儿上,瞧着打更时辰尚早,又没有什么旁的营生,原想着去寻李四郎,又知道他家中老婆孩子都挤在一间房里,自己做大伯子的去了,共处一室甚为不便,只得往更房里躲躲罢了。

    谁知到了更房处,但见李四郎正抱着官哥儿在房里干坐着,见他来了,彼此都是一愣,那李四郎面上有些尴尬道:“实不知道三哥也来得这般早……”刚说了一句,那官哥儿便踢着腿儿不依,扎着手儿奋力扭动着小身子,好似不乐意让爹爹抱他似的。

    张三郎见了官哥儿倒是喜欢,伸手接住了抱起来笑道:“几日不见,哥儿又富态了些。”一面瞧着孩子小脸冻得红扑扑的,又蹙眉说道:“哥儿身上怎么这样冰?你也是个没调理的,大冷的天儿,只管抱着孩子在更房里做什么呢。”

    那李四郎面上不大好看的,垂头丧气的道:“还不是您弟妹么,耍了小性儿回娘家,连官哥儿也不带了,这不是给我好瞧的么……”

    那张三郎素知自己这把兄弟夫妻两口子平日里都是鱼水和谐的,不知怎么今儿倒闹气别扭来,因问道:

    “怎么,你们小公母两个向来丢不开手的,如今弟妹恼你也罢了,如何好端端的连官哥儿也给抛撇下了,倒是好可怜见的,既然恁的,你也该带了哥儿在家里歇着,如何往更房里乱跑,小孩子家身子单薄,冻坏了不是玩儿的。”

    四郎叹道:“我们小夫妻两个能有什么仇,还不是我那岳母老大人,原先养下好几个哥儿来,只有我浑家一个是姐儿,自小儿在家不如哥哥兄弟们受人待见的,刚刚成亲那会子,见我疼她,还含着泪对我说些小时候的往事,我虽然不好说她老家儿,心里自是记恨,谁知如今乡下儿子们不孝顺,都不愿意给她养老,今儿推到这家儿,明儿又送到那家儿,把个老太太当皮球似的踢来踢去的。她又受不得这样的罪过儿,因托人进城找到我家里,对我浑家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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