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郊?”

    “是,北郊。”段蕴重复了一遍,“还记得高公公吗?”

    何弃疗点点头。

    “如果朕没记错,高公公出宫后,就定居在了明安城北郊不大不小的一所宅子。”

    高公公是景德帝身边的总管公公,一个皇宫里领头的那种,深得先帝的宠信。

    景德帝驾崩之后,高公公也就没了侍奉的主子,新上任的小皇帝有伺候自己数年的小公公,自然用不着他。而且他年事已高,总管之位也早该交了出来。

    高公公便等于是光荣退休了。

    他一个公公,虽然是大理国混得最成功的公公,可说到底也是个自小进宫、混了几十年才出去的孤独老头。

    宫中几十年,银子他是不缺,遂在明安北郊买了一所宅子,颐养天年了。

    随着段蕴登基的日子渐长,高公公便越发在众人的记忆中淡出。

    何弃疗不解问道,“陛下让奴才去找高公公?”

    “不错。”

    “奴才遵旨。”何弃疗也没马上问要去做什么,先行领了旨。

    段蕴主动对他们道,“今日九皇叔和朕说了一个故事。数百年前,一个源州的王爷宠妾灭妻、废嫡立庶而引人不齿的故事。”

    清尘很轻地说了一句,“九王爷他、他说这个……”

    。

    段蕴摇摇头,“朕先不论九皇叔说这个是想表达什么,但是,这故事是与凰棠花有关的。”

    她把那小妾爱凰棠的事情说了一遍,之后道,“朕现在所想的,便是当初皇爷爷在行宫,让人将花打乱了种,那时的花中,会不会就有凰棠。”

    “陛下的意思是,让奴才去问一问高公公?”

    “是的,凰棠毕竟香味浓厚,若是行宫当年便有这花种,高公公应当还是有些记忆的。”

    “那陛下为何不找人问问行宫那边的宫人,园中的花可曾替换过品种?”

    “还能去哪里找人,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并且这次去帝陵祭祀之前,安相也已经把行宫的宫人换上了些身家清白的。”

    清尘蹙了下眉,小小声道,“奴婢还是不理解,弄清当年园中是否有凰棠是为何?”

    段蕴一面向她解释,一面又像是在自我梳理,“凰棠这个花种,从很大意义上说,代表着嫡庶的等级观念。众人称废嫡立庶为‘荒唐’,那便是象征着嫡出的正统地位。”

    清尘似乎有些明白了,“所以——”

    “所以,若是那些对朕皇位不满之人动的手脚,也大致不会在行宫花园里新种植凰棠。”

    在大理国帝陵那种神圣通天的地方,植上这种花,似乎也在肯定她的皇位来得正统,嫡出皇太子的嫡出皇太孙,承袭国祚顺理成章到不容置疑。

    果真是对她皇位有想法的人,必然不可能去做这种自打脸的事情。

    “朕此前是想过,或许这凰棠花因为香味浓厚,能掩盖些什么药物的味道,从而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一园花草给败了。可是今日再细想,怕是这花,不是今年新种的了。”

    ☆、第22章 清影池洗凝脂

    何弃疗用狗腿又崇拜的眼神看了段蕴一眼,大概是觉得陛下有长进了。

    段蕴交代完这些,在何弃疗的目光中站起身,吩咐道,“上岸。”

    她仔细想了想这事情,觉得自己的想法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九皇叔既然说了这么一个故事,那大概也是某些方面的暗示。可若真是如她所想,那些凰棠并不是新种植的,似乎一下子又失去了调查的方向。

    陛下叹口气,朕查个案子不容易啊,回去要考虑给大理寺卿加些俸禄了。

    。*。*。

    香山景致绝佳,大理建国初期,就被皇室收为了私家后花园。

    不过香山的精妙处,倒是不在于风景,而在于温泉。

    段家的祖宗挺会享受,在那温泉上小小修了个汤池,为了能更亲近下自然,还特意没有修得很富丽堂皇。

    温泉清影池的边上,用香山当地的暖玉铺了一层,围了半圈浴池的样子出来。另外半圈则是未加修砌,泉水掩映在山涧草木中,幽然如仙境。

    香山的汤泉宫就是为段家各种金贵的主儿洗温泉准备的,清影池水引入宫室,就连入段蕴正殿后的一间屋子。

    陛下午睡之后身子有些乏,便想着要去清影池里泡一泡澡。

    汤泉宫的宫人不多,能进得她寝殿的更是少之又少,段蕴扫一眼过去,就只看到清尘歪在茶几上,右边脸颊贴着花梨木的几面,面上的嫩肉被挤变了形。

    这丫头真是、又偷懒!

    她有些无语,下了床走到清尘旁边,捏住她的鼻子。

    清尘无知无觉,继续酣睡,可是呼吸渐渐没了气息,面色也开始憋红,段蕴连忙松开手,对这姑娘真是既佩服又佩服。

    她低头瞅了瞅自己的手指,清尘面上敷了层薄粉,这会儿午后温度有些升高,她鼻尖微微沁出了些汗珠,那层脂粉浮了起来,正好就蹭到段蕴手上。

    陛下很嫌弃。

    明明这丫头平日懒得和她似的,从来都是素面朝天不施粉黛,眼瞅着春天都只剩下小尾巴了,她倒开始打扮起来了。

    那层混合了香汗的脂粉留在指尖的滑腻感,让段蕴稍稍有些囧。

    她走到殿外瞧了一瞧,见何弃疗还目光炯炯地守着门,心中顿时有些慰藉,终归还是有个靠谱的跟班。

    “陛下。”何弃疗心细,听见她的步子就连忙行礼。

    段蕴冲他点点头,满意道,“乖,好好守着,下次让清尘替你值班。”

    过了一会她又交代,“朕想去后殿温泉池里泡一泡,你——”

    何弃疗会意,信誓旦旦道,“奴才一定替陛下看好门,一只苍蝇也不让它飞进去。”

    段蕴鼓励似的拍拍他肩,表示了十分认可,顺便暗搓搓地在他衣料上蹭了几番,把方才清尘鼻尖的脂粉都糊到何弃疗衣服上。

    何弃疗浑不自知,看门看得依旧愉快。

    。*。*。

    段蕴的女儿身这个秘密,整个汤泉宫里只有清尘与何弃疗二人知道,清尘偷懒,何弃疗又不是个姑娘……

    所以她堂堂一国之君去清影池里泡温泉,一个跟着伺候的人都没有。

    段蕴脱了龙袍,只穿着中衣,赤足下到温泉里面。池水一点点漫过身体,水温比体温略高,在春末时节正是合适。

    她满足地轻叹了一声。

    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伸手在自己后背捣鼓了一番,束胸布悠悠地落了下来,顿时一种畅快通透的感觉蔓延至四肢百骸,段蕴更加满足地又轻叹了一声。

    清影池的水很舒服,带着些山涧清泉特有的清冽味道,又混合着泥土与花草芳香的气息,水滑如玉,不似凡尘之物。

    段蕴惬意十足地泡了一两刻钟,感觉全身都放松了下来,她便开始在池子里游走着舒缓筋骨。

    陛下似乎忘了一件事,清影池虽然被引入她后殿,可怎么说也是一淙天然的温泉。并且她祖宗当初修汤泉宫的时候,并没有将后殿的这池子完全封闭。

    所以说,她游走着游走着,就渐渐离开了汤泉宫的后殿。

    。*。*。

    那厢九王爷小憩一番之后,神清气爽地走出殿门。

    他于玩乐上也是一把好手,独自一人寻到香山的泉眼处,在清溪鸟鸣中心旷神怡地散着步。

    然后,段清晏沿着温泉边散步着散步着,就渐渐离近了汤泉宫的后殿。

    过了不久,他看到前方温泉水中似乎有个人。

    那人乌黑的发在泉水中交织,似浓墨化开的韵。

    段清晏扬了扬眉梢,唇角勾起一丝笑。

    他看那池中的人还在兀自朝这方向缓缓移来,便顿下脚步不再走了。

    段蕴什么都不知道,还在水中扑腾着溅起一朵朵水花,她玩水玩得不亦乐乎,本来平缓的池水面上被她搅得一团糟,陛下十分有成就感。

    然后她转了个方向,不经意间往岸上看去。

    离她差不多三丈远的地方,立着个人。

    玉人着素衣,百转黄鹂语,浅阳花坞,良辰美景。

    段清晏面含笑意,眼波中的光华如清影池水,就这么隔空递过来。

    画面简直美好到不行,段蕴见皇叔美色如此,不由一怔。

    惊艳后的余韵退去,她又倏地想起自己正披了件中衣在沐浴,关键是束胸布还被她自己扯了下来,便又是一惊。

    她一怔一惊,愣在原地。

    段清晏看到水汽氤氲中,他侄儿白嫩的面颊被蒸出了些粉色,杏仁眼睁得大大的,虽然表情呆滞还是透出些灵气。

    也不知这诡异的感觉是从何而来。

    他突然就觉得这侄儿有些惹人怜爱。平日里披了龙袍还像模像样的,没想到脱了衣裳下水,竟是这么小的身量。

    突然就起了要逗弄的心思,而且在段蕴惊慌失措想往水中藏的时候,这心思愈发在他脑中叫嚣。

    九王爷完全没顾及君臣之礼,也将“非礼勿视”那一套统统抛之脑后,他纯粹是因为觉得好玩,迈步移到离段蕴更近的地方,蹲下/身和她大眼瞪小眼。

    段蕴压根没想到在她极重礼教的大理国,还有如此放荡不羁的王爷。

    “皇叔你看朕做什么!闭上眼!”她羞怒地命令道。

    段清晏还从来没见过小皇帝这个样子,嗔怒的表情倒像个被人非礼的小姑娘。

    他不禁轻咳了一声,笑意更深了,这侄儿怎么就这么有趣。

    九王爷站起了身,却又迈步往池子边靠近一步,视线正好落在段蕴发顶。

    段蕴连忙扑腾着往池中央游过去,只留了个后脑勺给他。

    气愤的小声音又传来,“皇叔到这里做什么!不觉得现在这样有失礼仪么?”

    段清晏终于开口说话,声音清越却掩不住笑意,“清影池本就是从山间流入汤泉宫后殿,微臣从山间一路走来,陛下从汤泉宫一路游下,在此相遇,纯属巧合。不知陛下恼怒些什么呢?”

    “巧合也不行!朕让你看了么!”段蕴完全坏脾气地冲撞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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