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使真实情况是后一种,那他便无法再淡定下去了。

    安正则转首去看了眼段蕴,小皇帝之前翻起书本分明只是刻意摆架子给自己难堪,可此时观她那小模样倒十分像是认真了起来。

    右手捧着书脊,左手捏着书页的一角,估计是正有要翻页的打算。脑袋微微低垂着,一小片雪白莹润的颈从衣领里探出来,分明只方寸间皮肉外露,却是意外的勾人,看得安正则心中痒痒的,蓦地又想起昨夜她齿间淡淡菊花酒的馥郁醉人与那嫩如樱瓣的唇畔触感……

    真是绝妙难忘怀。

    好想亲手将她身上那身繁复碍眼的龙袍除了,就像剥笋那样,一层一层剥开,到最后玉骨冰肌,巫山神女也比之不得。

    又或者干脆放荡一些,直接将那些多余的布料给撕了,管它什么绫罗还是锦缎,统统不配在段蕴身上披着……

    安正则觉得自己像个变态。

    段蕴终于看完了那页书,嫩葱般的手指一动,便将手中之物又翻了一页。

    书页的翻动带起了些许微弱的响声,将某位为人师表之人从漫无边际的联想中拉回了现实。

    安正则兀自尴尬,抬眼将天花板望了一望,然不过须臾,却又复转回去看段蕴。他委实好奇,小皇帝看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那一刻也闲不住的丫头安静这好些时候。

    他目力好,定睛一瞧便将那封皮上的书目尽收眼底——《西京杂记》,也是,毕竟段蕴的性子在那里摆着,又能指望她自觉自愿去读什么圣贤书呢?也就只有这类带了戏说性质的笔记本子之流才入得了她眼。

    安正则越看段蕴便越觉得欢喜,他家小皇帝怎么就生得这般可人呢?瞧那饱满莹白的指腹,若是轻咬上去也定是滋味销/魂。

    不觉间脸已有些发烫,安正则赧然得有些懊丧,他居然在这深秋时节起了春意……

    而且,内容居然还如此龌龊。

    于是赶忙低头,接着研究那令人糟心的密折,直到快要把那可怜的纸张给看穿了。

    段蕴又翻了两页书,只觉得照这书中所载,大凡帝后将相之流,必曾与某种异象有过什么关联,便是所谓天命归之,生来便不同凡人。

    她捏着书页怏怏地想,果然自己本质上便是个俗物,自打出生风调雨顺,明安城里连大一些的雨都没下过,更别说什么异象了。

    承认自己是个凡俗之人显然并不是什么令她愉悦的事,段蕴合了书本,托腮望着对空着的墙壁发了会呆。

    哎,皇叔不是还说要送朕一个幅绣品挂上去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送过来。

    她思及绣品一词,连带着居然想起了初见段清晏的那会儿,在从皇宫去往郊外帝陵的马车上,段清晏给她的那个海棠红色小锦包。

    亮堂堂的颜色,里面装着从东街摘来的枇杷。

    那些枇杷的滋味段蕴到现在也还记得清楚。东街二王爷府门前的枇杷树她再熟悉不过了,毕竟就近在自家门口,爬高上低摘来解馋之事必然少不了要做一做,因而对那从小吃到大的枇杷也是尤为钟爱。

    其实枇杷而已,哪棵树上的果子最好吃又有谁能说得清?先不论鲜少有好事者为此吃遍明安所有枇杷树,纵是有好事者如此,果子的好坏还要依个人口味评定呢,岂好武断下了定论?

    段清晏当时与她笑说,放眼整个明安,也唯有东街那棵枇杷树长得最好,他不过是随口一掰扯,段蕴却是喜滋滋信了的。

    她打小便吃那棵树上的果实,吃得太多便生出了井底之蛙的心思,认为枇杷就应该是南门那棵树上的味道,若与南门她亲手摘下来的果子味道不同,那必定就算不得是佳品。

    所以当初段清晏只不过是无心插柳,却令段蕴萌生了知音难觅的情怀,就此便与他不由自主地亲近些。

    这也就是所谓的柳成荫了。

    时光也真是太匆匆,不觉意间大半年悄然而逝。当初那马车之上与段清晏还只能算是初识,只想着祭祀结束皇叔们自会离去,与这个颇谈得来的九皇叔也只会是一二旬的交集,又怎能料到如今这般场景,他不仅留了下来,居然还在明安城安了宅子,做了大理寺卿。

    更为不可思议的是,当初俊逸脱俗不似凡尘之人的那个皇叔,居然说喜欢自己。

    段蕴望着那面空白的墙壁,脑中渐渐浮现出段清晏的样子,他一向是那么好看,又亲和,又有趣……真是怎么看都是好的。

    真是比安正则好得多了。

    一想到安正则就不禁一阵恼怒,枉费自己那么多年将太傅视作神祇,近年来更是克己守礼只远观不敢亵玩,他竟也能上来便是轻薄之举。

    转而想起那个做出轻薄之举的人此刻还在殿里,段蕴烦躁之情一起,便脱口而出,“安相在朕这里该是待够了罢?莫不是还要赖在朕这蹭上一顿午膳才不亏?”

    安正则一愣,默了有两个片刻那么久,方才垂目答,“微臣告退。”

    ☆、第97章 不如便,跟了我

    自从那天从清和殿被段蕴“赶”出去之后,安正则就接连着有好几日不曾再见过她。

    其实要确切些说,倒也不是没见到,毕竟早朝还是要上的。

    只是除了早朝之外,两人再没有私下里单独有过交集,这放在之前可是从来没出现过的。

    再见面彼此免不了尴尬,更何况段蕴现在还有些排斥他。

    安正则并不着急去寻什么机会见他家小皇帝,他那天刚向段蕴表了心意,段蕴是接受他的感情也好,或是效仿晋女做投梭之拒也罢,总是要给她些时间想想的。

    而且安正则总觉得段蕴不会对自己绝情,她若是对自己没半点感情,那天晚上就不会呆愣着让自己吻了。

    撇开这种想法不说,他不急盼着两人见面的另一个原因则是形势所迫。

    那天从清和殿退下,刚一出殿门他便觉得先前满身的尴尬减轻了不少,接着就感觉整个人都自在了起来。

    安正则带着逐渐通透起来的神识独自走着,当他蓦地想起那几封密折有何问题之时,脚步尚未迈出宫门。

    他在脑中细细过了一遍那几人的履历,想从中寻出一二共同点。原本是盼着这几人会是同乡或曾同在某一处任职,可惜未果。

    不过也就是在这番探寻的过程中,安正则意外发现这几日仕宦之路尽管各不相同,可却或多或少都与两处地方有过关系。

    一是宣国公府,二是京兆府。

    宣国公便是前萧丞相,位高权重,盛极一时,乃景德年间头一等的风云人物。

    景德帝的萧贵妃便是他家女儿,而当年的三皇子自是他的外孙。

    与宣国公有关便是与三王爷有关,显然这并不是什么好现象。

    其实平心而论三王爷倒也是个不错的人才,就做皇帝这一点来说,安正则觉得他起码比段蕴是合格多了。

    可景德帝不用他,宁愿守着自己傻呆呆的太子也不肯顺势改立,自然也是有他的道理。

    母家太强,恐外戚弄权,大概就是这么个理由。

    景德帝已经给了萧家足够的荣宠,凡事盛极而衰,他家所蒙受的圣恩已经太多,若再立萧氏所出的皇子为储,那萧相便真可谓是权倾朝野了。

    有臣子权倾朝野会是什么后果,景德帝自然明白,所以不管怎样也偏不立他。

    三王爷对自己未能得储位一事向来耿耿,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想要那个位置,甚至景德帝在殡天之前,拉着安正则交代后事时便有提过,对段蕴的这位皇叔要分外上心。

    那几封密折与三王爷有关并不奇怪,真正令安正则愁眉紧锁的是他们与京兆府的关系。

    难道说,京兆府与三王爷同为一派?

    京兆府在朝中地位微妙,因为管理着大理的核心明安,便总是要比别处重要了三分,特权也是少不了的。

    可恰恰又是因为所辖之地是明安,身在天子脚下反而更多了种种束缚,以至于很多事情直接上奏上位者,自己手中的权力却是不敢多用了。

    天高皇帝远,倘若治所在别处,那长官兴许还能做做土皇帝,可既然在明安,就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在本朝,这个被派去夹着尾巴的京兆尹,是卢继祖。

    卢继祖人如其名,捡了个官职不过是由于祖上的荫庇。卢家代代出良臣,到了卢继祖这一代却意外长成了个草包。

    即便是草包,先帝也还是看在他家父辈的面子上让其入了朝,机缘巧合之下又将这正三品的高位便宜了他。

    若京兆府与三王爷有关系,那卢继祖这个人……

    安正则不由地放慢了脚步,脑中又想起前些日子他暗中调查的新牧漕运事故。

    似乎那件事,也与京兆府有所关联。

    走出宫门,时间已快至午时,太阳虽照着,空气中还是有一些凉意。

    安正则抬眼望了望远处,树影摇动,池塘水皱,看来是起风了。

    。*。*。

    相比于安正则的消失不见,段清晏这几日对段蕴却是分外殷勤。

    不光朝堂之上屡次对她顾盼含情,私下里也经常找一些莫名其妙的借口要面圣。答应给她的绣品,给是给了,不过这件事他做的也真是狡猾。

    那绣品别出心裁,虽是一整幅,可却是被分成了大小等同的九个部分,九个部分各自装裱好,挂起来的时候是要挂九处地方。

    因这别样的设计,绣品显得别有趣味,同时也给不怀好意的某人提供了莫大的方便。

    段清晏每次去见段蕴时,都给她带上一块绣品,总共九块,他就这么乐颠颠地跑去见了段蕴六七次。

    当然即便已经见了六七次也还是没送完。

    段蕴好气又好笑,暗想自己这位皇叔还真是绝了。

    他费尽心机如此好像只是为了能多找些机会与自己见面,段蕴想到这里又有些小小的骄傲与羞涩,然后便默许他这种低劣的把戏。

    段清晏乐得日日跑去宫中撩拨她,大多数时候只是言语上与她开开无关紧要的玩笑,等有的时候氛围正好,便凑近她身边调戏两句。

    小皇帝每当这种时候总是会耳根微红,低垂着眉目似懊恼又似害羞,总归是不敢看他。

    段清晏觉得真是太有趣了。

    他撩拨得越发起劲了起来。

    九王爷昔日在明安的时候,便是诸多女子放在心尖上夙夜念着的人,勾人自有一套。

    加之他又生得一副好皮相,同样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来,与从旁人口中说出来那就很不一样,同样的动作九殿下做起来也是分外具有风情。

    搞得段蕴都有点把持不住,回回被他逗弄得小心肝一跳一跳,竟也有几分害羞得意味在里头。

    若是往常这样倒也罢了,可关键是自从她生辰那日两人在清和殿一番言谈之后,那情况就很不一样了。

    段清晏是什么心思,段蕴现在是清楚得很,可自己对段清晏的好感是不是就纯洁得不含半点男女之情,她却是说不清的。

    所以段蕴觉得,照现在这样下去很危险啊。

    眼看着那被分为九块的绣品一次次往清和殿送过来,等到那最后一小块也被挂在墙面上之后,小皇帝终于忍不住了。

    “皇叔,你最近日日往朕这寝宫里跑,不累的么?”

    段清晏笑眯眯,“歆竹这是心疼我?”

    段蕴嘴角轻微一抽,“……姑且就,怎样理解都好。不过皇叔何苦频繁来朕这里,让人瞧见了不免觉得奇怪。”

    “唔……”段清晏的表情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面色微讶,“以你我的身份,还畏惧什么闲言碎语么?”

    诚然他俩叔侄之亲,段清晏往宫中走动多些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再者,人家堂堂一个皇上,外加堂堂一个王爷,能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非议?

    段蕴被这话一噎,心里也知自己方才那后半句话接得不妙,“总之,皇叔近日来朕这的次数也太多了些。”

    “歆竹总该知道是为什么吧?”段清晏收敛三分笑意,水光潋潋的桃花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一日不见,如三岁兮,搔首踟蹰,思之如狂……”

    他那双眸子也太会魅惑人,脉脉含情的样子把段蕴看得一愣一愣的。此时动人的小情话再被他用清润微低的嗓音一说……简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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