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扯扯额发,自然也是不愿这般出现在他跟前,因此便应下回房梳洗不提。

    待她再回来时,世子爷仍坐在案前不动。观她进来,便招手唤她近前:“左右闲着无事,便教你如何执笔落字。”

    胭脂只觉惊讶,不久前自己那样求他他都不肯教教自己,怎地眼下她都放弃了,他又主提起来?

    这般一回想,她心里又有些生气,立在原地踟蹰半晌,才慢吞吞地靠近他:“世子爷不久前可不就还道要替奴婢聘个女先生进来,怎地现下又变了主意?”她嘴上虽这般说着,然而身子却是靠近了他。

    楼世煜看一眼跟前小嘴儿撅得都可挂上油瓶的小丫鬟,如何不知这小丫鬟心眼细,他也不多话,只自椅上起身,教她执笔写字。

    他便立在自己身后,眼下自己的小手正被他的大掌包住,低沉缓和的声线不时钻入耳中,告诉自己自哪处起笔又从哪处收笔,哪一笔该重该一笔该轻,一笔一划写下来,胭脂也不知自个到底记住没有,只白皙的耳廓处渐渐热了起来,握着笔杆的手也跟着发起软来。

    楼世煜微微拧眉,他是难得有兴致教她写字,谁想着小丫鬟偏与他对着干。

    他手上一顿,胭脂便反应过来,连忙摆正了姿态,再不敢胡思乱想。又怕他恼的再不肯教自己,因此忙仰起小脸娇声讨好:“奴婢认得这两个字,可是奴婢的名字?”

    楼世煜没答她话,而是继续握住她的小手运起笔来。

    见此,胭脂便识趣地闭住嘴巴,老老实实跟着他写了小半个时辰后,倒也能执起笔来歪歪斜斜写下几个字。

    她将笔一搁,便揉起手腕子来:“写字真累,半点不轻松容易。”她每日都见世子爷写字,观其落笔行云流水一般,多半时间一日要写下好几张纸来,只以为轻松愉快的很,今自己一写,才知半点不易。

    “这是必然。”楼世煜道,“凡事要想取得成果,在此之前必有一段心酸艰苦路途要走。”

    胭脂听不懂这些,她只晓得世子爷博学多识,嘴里所道之言必定不会错了,因此不管听懂没听懂都胡乱着点头。

    楼世煜一见她懵懂的神色便知这小丫鬟没有认真听,他心下拿她无奈,嘴上却也不再多说,由着她再写了几个字,便也到了用午膳的时辰。

    饭罢后,楼世煜便将两日后需提前回府一事道出来,范氏听言便道:“你既有职务在身,便安心回去就是,不需顾及我们。”

    楼世煜点头。

    这时楼世寅又插话道:“祖母,大哥一人回去我放心不下,不若就由孙儿与大哥一道回去罢?”

    范氏本还含笑的脸,待一听他这话,当即便冷下脸来:“你这混小子别指望祖母不知你心里那点小九九,可是嫌在庄上日子枯燥无趣味,回去府上了又好由得你出门瞎晃荡。你大哥是在翰林院任职,此番前来是告的假,假期近了才需赶回去,你一个整日无所事事之人,你同我道道回去做甚?”

    范氏少这般当众下他的脸,楼世寅一时面皮涨得通红,偏他本就生得女相,一张面皮比一般女子还要白上两分,更显恼怒之色,倘若对方不是自己的祖母,他定要当场发怒。

    昨日晚间小两口才闹的架,今早小姚氏之所以未来请安,便是因昨日被楼世寅一脚踹到了床底下。疼了一宿不敢吱声,非是她护着楼世寅怕被祖母知晓了要治他的罪,而是她觉得丢人的很,若是叫人知晓自己被丈夫这般轻待,只怕日后也没了脸面见人。

    昨夜伤心委屈了一宿,今早起来眼睛便肿的似核桃一般,起床敷了热毛巾才褪去不少,乃至于无意间拂了老太太的好意,导致自个自进来到现下老人家都不曾正眼看过她一下。

    她一宿不曾睡好,这时间小腹处还隐隐作痛,只想快些回房躺着,哪里还有闲心去取笑楼世寅。

    小姚氏一整日都在消沉,此刻更是低垂着眼睑不吭不语。

    楼世寅忍了许久才没当众跳起来,他语气不善地回道:“大哥是咱们楼家的荣耀,自是样样都好,样样都能。孙儿是楼家的耻辱,乃至于要让祖母当众羞辱,不准便不准,何必要这般高抬大哥诋毁与我?还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大哥就能在房里摆弄幼女,我一个堂堂楼家三爷,怎地就不能正正经经收个美婢纳个娇妾!”

    他这话一道出来不止范氏一人变了脸色,满屋子的人除开了楼世煜之外,皆是一脸的惊吓。

    范氏狠狠跺了两下拐杖,怒道:“那是你娘的意思,你大可回去了向你娘质问,我再是你祖母可也管不到你房里去!至于你大哥……”范氏停顿一下,看一眼面色仍然平静的大孙子,转过头来继续道,“他那样大了,自也由不得我来看管。”

    楼世寅气性犹未能消,他当即又道:“祖母偏心!大哥房里那丫鬟明明就是祖母送去的,眼下又何必这般搪塞!”

    真是再没见过比楼世寅还要蠢笨之人!

    小姚氏只觉脸面尽失,再一次为自己当日的选择感到后悔,她暗暗扯一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别再说了,哪知楼世寅极其痛恨与她,当即便甩下她的手,二人又闹了个不快。

    胭脂只觉自己是那无故就被殃及的池鱼,她吓得小脸都白了,立在世子爷身后轻轻去扯他的衣袖,正是满心忐忑之际,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掌便将她的小手包住轻轻捏了捏,她微微一愣,而后才安心一点,收回手重新站好。

    老太太往她脸上扫过一眼,她心里忐忑,面上却尽量显得平静无波澜。

    “闹了半天竟是为了这个。”怒意过后,范氏到底冷静下来,她叹气道,“这事你娘看管的严,祖母却是插不上嘴,你在祖母跟前再闹腾也是无用,还是过段时日回府去了再向你娘闹腾不迟。”

    说罢,又是看了一眼小姚氏,冷声道:“你众人都退下罢,小姚氏留下。”

    小姚氏心里一惊,惴惴不安地留了下来。

    ……

    出了上房,胭脂才算松一口气。

    一时心里又是有些发沉,暗道当日只以为在府里水深,未想如今跟着来了庄上避暑,竟也能一日日的生出事端,果然与老嬷嬷嘴里所道一般,深宅大院的就是是非多,随意一桩小事,随口一句玩笑,当时不注意,要是被那有心人拿住了,说不准还能在暗地里捅你一刀。

    跟着世子爷回了房她都还有些心神不宁,楼世煜脚上一迈过门槛儿,不由就是停下,转身朝她看去。

    胭脂正是心事重重,不妨世子爷忽地停下,当即便撞进了他的怀里。她正是吃痛地揉着鼻子,哪想眉心便是一炽,世子爷竟吻了她?

    胭脂愣怔地仰起小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楼世煜直起身,改作用指腹去摩裟她莹白细嫩的小脸:“幼女?”

    胭脂先还愣怔,待一听这个小脸蓦地就是一红,她结巴着道:“不、不是。奴婢不是……”说着,又是睁着水汪汪的眸子望着眼前高大的他,小手紧紧揪住他的袖口,紧张道,“世子爷别听三爷的……别、别听……”

    小丫鬟不安成这样,楼世煜心下微有不忍,便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

    到了晚间,屋外又是电闪雷鸣起来,胭脂仍旧睡在脚踏上,屋外下着倾盆大雨,哗啦啦的降雨声清晰又刺耳。房里熄了灯,黑漆漆的一片,只要屋外响一颗雷她便要往被窝里钻进几分,弄到最后整个人都藏了进去。

    楼世煜平日本也睡得晚,近日来来了庄上才睡得早些,今晚又是雷雨交加之夜,因此这时间还睁着眼睛。耳边不时传来雷声轰顶的巨雷声与小丫鬟轻轻刻意压低的惊吓声,他犹豫许久,才在又一声巨雷声下拉开了床帐。

    胭脂只觉整个房屋都在震动,那雷声太响,骇得她一颗心都差点跳出来。就差吓破胆的时候,隔着一层薄衾的背上覆上一只手掌,胭脂晓得这是世子爷在安抚她,她心里觉得暖心的同时又有些想哭。

    正在这时身子蓦地就是一轻,她先是惊吓,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世子爷连人带被抱起来了。她脑子霎时一懵,待身子落在柔软的床榻上后才结结巴巴地开口:“世、世子爷……”

    “睡吧。”楼世煜将她放在榻里边,摸摸她的头发。

    胭脂只觉一时间周遭都安静了下来,便是屋外轰顶的巨雷声都再钻不入耳中,满心满眼都是世子爷的一个。黑暗中她轻轻咬住唇瓣,用薄衾半掩着面,只觉一切太不真实,好似是在做梦一般。

    ☆、第32章 连载

    这一场雨竟是落了整整一夜,直至黎明时分方才慢慢止歇。

    世子爷醒来时,胭脂还沉在睡梦中。

    昨夜被世子爷抱上榻后,她是一动也不敢乱动,僵住小身子许久之后,察觉到世子爷已经入眠,才敢轻轻侧过身子。她却是半分睡意也没了,昏暗的帐子内,她强睁着眼睛看他,虽是只能大概瞧见个轮廓,但也比平日隔了帐子半点瞧不见要好上太多。

    她心口一直砰砰乱跳,又怕将世子爷吵醒了,因此一直迫使自己安静下心来,结果非但没能安静下来,反倒跳的越加厉害。

    最后只得慌忙闭上眼睛,试图强迫自己入睡安静下来,起先她怎样也睡不着,刚闭了一会儿眼睛就直想着睁开,这般暗自折腾了许久,到了天快亮时才被浓浓的困意席卷,一下睡了过去。

    楼世煜早间醒来时便看见一张白皙泛红的小脸,小丫鬟侧着身子面朝着他睡,一只白皙如玉的小手压在脸下,他眼眸微垂往下看去便见她整个玲珑娇小的身子都裹在薄衾之下,唯独露出一颗小脑袋。

    黑绸一般的乌发尽数铺在枕上,想是睡熟后曾侧翻过身子,因此略显得有些凌乱,他伸出手轻轻拨开她小脸上的发丝,指腹沿着的她白嫩的耳垂一路摩裟至她娇嫩的脸蛋,反复轻抚几回,最后才来至她红嫩的唇瓣处。

    胭脂迷迷糊糊之间只觉耳朵处又酥又痒,她刚缩了缩脖子那感觉又移至面上,面上不比耳朵处来的敏感,因此她正想伸手挠一挠,谁想那感觉又转到了唇上,嘴唇被碰了好几下,她本能的伸出舌头舔.了舔。

    这一舔,楼世煜便收回了手。他此刻面上神情与平日相比并无多少异样,见小丫鬟挠着小脸侧身睡了过去,一时也不再多待,起身下榻不提。

    ……

    一连几日都在落雨,待到启程这日,范氏领着一众小辈送至院门口,待瞧见马车远的瞧不见踪影了才转身回去。

    小姚氏魂不守舍的回到房里,将在软榻上坐下来,楼世寅便踹开房门进来,把个房里主仆几人都吓了一跳。小姚氏的陪嫁丫鬟与奶嬷嬷皆不敢招惹这个小祖宗,各自朝奶奶面上望去一眼,而后才识相地退下去。

    楼世寅进房便往榻上一倒,一副百无聊赖的架势。

    两日前老太太曾将她留下,对着她好一番指责数落,若不是因着眼下还在庄子上,她当时就恨不得跑回娘家去。回了房由着奶嬷嬷好一阵劝,才打消了念头。

    奶嬷嬷说的皆对,自己如今已是嫁进了楼家做了楼家的媳妇,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是不会与楼世寅和离,眼下他待自个这般粗暴恶劣,说到底也有些自己的原因,但她生性骄纵,便是知晓自个也有错,却绝无可能在他跟前伏低做小赔礼道歉。

    眼下她能做到的也便是一声不吭不搭理他,不与他争执吵闹。

    楼世寅是天生的贱皮子,这两日小姚氏乖巧了,他倒觉得万分不适应。

    往日小姚氏总喜欢无故数落打击他,他二人说不上几句话便要动起手脚来,近两日来却变得安静乖巧下来,楼世寅两手枕在后脑勺下,两只脚还悬在榻沿上,两腿交叠着一抖一抖,鞋靴上漂到的雨水也叫他抖了一地。

    小姚氏拿着针的手不禁紧了紧,她索性侧过身子坐,眼不见为净。

    非是她喜欢做针线活,而是她寻不到静心的法子,就怕自己闲着无事做又要同他吵嘴,她这肚子可都还疼着,若是再将这浑人惹急了,又对她动起手脚来岂不是自讨苦吃。

    一时间,小姚氏只觉口里好似嚼了黄连一般发苦发涩,想着心上人今日走了,心里头又觉着落寞起来。她与楼世寅是自小便定下的亲事,在她还未嫁进来之前大嫂便去了,她当时那样求着娘让她嫁给大哥,娘却怎样也不肯,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好在早定下的婚期当日嫁进了楼家。

    想着便是不能嫁给他做妻子,日后住在一个宅院里,平日能见上一面也是好的。

    她是姚家的骄女,从来不曾体尝过人世间的酸甜苦辣,当日只以为平日能见见便满足了,但如今时日越久她便越觉得煎熬。

    同样作为爱慕大哥的女子,对于大哥身旁那个小丫鬟的心思她是看得一清二楚,心里嫉恨的同时又如何没有羡慕,她若不是顶着这样一个身份,只怕是要比那小丫鬟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姚氏正黯然神伤,谁想那方才还在榻上躺着的楼世寅一个没注意便坐到了她的对面,狐疑地看着她问:“你哭个甚?”

    小姚氏面色一变,到底没能忍住,气急败坏地回道:“干你何事!我便是哭也不是为了你哭……”

    楼世寅面色一黑,腾的一下站起来,大爷脾气又出来了,指着她骂:“还说心里没有野男人!我可告诉你,自你姚萱嫁给我的头一日我便有所察觉,可得给我安分老实点,若是叫我查出了奸夫,看我不将你沉湖!”

    小姚氏脸都白了,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吓的,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声音发颤地道:“楼世寅你莫含血喷人!我姚萱嫁给你时可是清清白白的身子,你如今喜欢胜旧爱,对我腻味了你便这般诋毁与我,你若真不爱看见我大可回府了叫姑母将我休了,你若心肠好一点便写下和离书,至此我们老死不相往来!”

    小姚氏吼完便哭了,她一是真的不愿跟他过下去了,二是她真的有一些心虚,这楼世寅行事从来任意又妄为,若是真的知道她心里有人,日后的日子还不定要怎样艰难。

    见她哭了,楼世寅倒去了一半火气。

    小姚氏平日里再是不讨他喜欢,但这人到底还是个新鲜嫩妇,十六七岁的女子正是鲜嫩水灵的年纪,小两口平日里虽亲热的少,可有些时候还是要行那云.雨之事,少见她对着自己梨花带雨,楼世寅一时将她泼辣蛮横的模样忘了大半,难得对她生出几丝怜香惜玉之情。

    “你嫁我时身子确实是清白不假,但你如今既嫁我为妻,日后不论心里心外都只能以我为首。”楼世寅道,“方才所道之言我暂时收回,但日后你若真的触及我的底线,我定不会轻饶你!”

    小姚氏擦了泪,眼睛通红地看着道:“不说我心里根本没有别人,便是有了,你又有何脸面冲我发火,在府里时你哪回不是在外头野到天黑才回来,沾了一身脂粉回来恶心人,啊呸!”

    小姚氏已是气急,全然不顾形象,真往他面上啐了一口。

    楼世寅面色青白交错,赶忙用袖子擦了脸,扬起手就要扇她,可一见她面上满是对自己的嫌恶之色,好似自己就是恶心发臭的蛆虫一般,他心内一股无名火便蹭蹭蹭往上升,心道你既这般嫌恶我,我便偏要与你交缠。

    小姚氏后退两步,楼世寅虽生得不够壮实,但到底是个男子,更何况眼下他又是恼怒之时,一把捉住她的腕子,不顾她的挣扎捶打一下就给扔到了榻上,压上去便狠狠撕扯她的衣物,将她往死里折腾了一回。

    一个时辰后楼世寅拂袖离开。

    小姚氏的奶嬷嬷并几个心腹丫鬟才敢进来,见自家姑娘躺在榻上犹如破布娃娃一般,几人当即都红了眼圈。奶嬷嬷道:“奶奶这是何苦,明知他的性子,偏还……”

    “备水备水快备水!”不及奶嬷嬷将话道完,小姚氏便是连声嘶叫起来,她嚎啕大哭起来,“我要同他和离!这就要回娘家请爹娘为我做主,过不下去了……”

    几人脸都白了,连忙捂住她的嘴,又是清洗身子又是规劝安抚不提。

    ……

    胭脂跟着世子爷前脚刚回了楼府,后脚殷家便有人前来传话,道是殷老太太甚是想念外孙,喊他过去一回。

    楼世煜闻言,便又让他传话回去,道是择日便去。

    一回了府,世子爷便忙碌起来。

    待到了七月二十九这日,府上众人都变得古怪起来,个个都出奇的安静本分。胭脂先还觉着疑惑,待茗兰把这缘由一告诉她后,她当即便白了脸,一时忆起前世犯错的那一日也是在世子夫人忌日那日,无端端她便觉得身子有些发冷,因此便在胡妈妈那处告了假回房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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