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不过轻轻一拍,这桌子也太不经事。来,赶紧给爷换一桌。”东聿衡此时却如没事人地道。

    小二哥连忙脆生生应下,仿佛打烂一张桌子就跟打碎一个杯子似的,神态自若叫人来帮忙换置。

    “爷,不如咱……”

    “哟,这儿怎么这么热闹?爷也来凑个脚。”熟悉的吊儿郎当的声音传来。

    万福却想着,这宝爷怎地偏偏闯这地狱门。

    原来来人正是丰家独苗宝岚公子。他因庄妃的事受了连累,上任的官职也暂缓了。这两日正嫌闷得慌,听说孟礼来了,故意过来调戏调戏这正儿八经的孟少爷,自个儿大祸临头还不自知。

    丰宝岚抬头先见孟礼回过头来,正咧开了嘴想要说话,余光却发觉他后头好似隐隐坐着两尊大神似的人物,直觉不妙,转身就想下楼,却听得懒洋洋的声音道:“莫非正是丰公子?”

    丰宝岚头皮有些发麻,他慢吞吞地转回身子,慢吞吞地挪上楼,嘴角咧开大大的弧度。

    “宝爷,原来你也认识冷爷。”沈宁这会儿只没良心地觉着有伴了。

    “啊哈哈,原来是冷爷大驾光临,我道这酒楼怎地突然祥光四映,果真有贵人在此。”丰宝岚看那脸色与这阵势,不管三七二十一拍个龙屁再说。

    孟礼又觉古怪,这丰宝岚从来只有被人谄媚的份,今个儿竟献起殷勤来,有什么人能让他这般高看?

    “丰公子说笑了,爷我正听这位仁兄讲你与‘小李子’的丰功伟绩,赶巧你就来了。”

    不知是否错觉,沈宁觉得东聿衡将”小李子”说的是咬牙切齿。

    “哈哈,哈哈。好汉不提当年勇,不提也罢,不提也罢。”丰宝岚僵硬地笑道,偷瞄沈宁一眼,就知道坏事了。

    “爷听说你与人蹴鞠,先往别人水里下毒,果然是大将作风,当之无愧的英雄豪杰!”

    就这事儿……丰宝岚松了口气,挤眉弄眼地道:“我这不是求胜心切么?”

    东聿衡冷笑一声,”赢了再去下三烂的地儿乐呵乐呵,还把‘小李子’一齐带了去?”

    丰宝岚一听腿软了,“没……”

    “难不成,姑娘家你都看不上眼,带着‘小李子’去小倌馆玩儿去了?”

    “……”丰宝岚只觉再不做点什么,明年的今日决计就是他的死期。正巧小二哥打扫完换了新桌子,他上前两步扑上去,“您往这打,爷,”他指指后背,“都怪我瞎了狗眼,分不出个好歹来!”

    这滑稽一幕让孟家帮的哈哈大笑。

    沈宁见状,反而自己一掌拍了下去,“叫你不走正道,我有求于你容易么!”

    敢情是想把错全推他一人身上,丰宝岚暗骂这翻脸不认人的,说道:“爷,我也是逼于形势逼人迫不得已,我可从没拿刀逼过任何人,他们都自愿跟着我进去的。”

    “嘿,你叫唤我们敢不去么?”

    “……”严黑子发现自己竟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行了!”见这俩宝又开始插科打诨,东聿衡面无表情地道,“起来,别在这儿丢人现眼,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爷也不放在眼里。”

    不放在眼里还拍坏一桌子?放在眼里莫不是当场就见血了?沈宁心中腹诽。

    “只是爷觉着蹴鞠一事你横竖太不厚道,今个儿孟公子也在,你便倒杯水酒给他赔个礼!”

    “我……”丰宝岚错愕,顿时苦了一张脸。

    孟家帮的也不是傻子,听这冷二爷命令丰宝岚跟玩儿似的,个个都发觉不对劲了。

    “走。”说罢,东聿衡起身大步离去。

    不放在眼里……说着好听哩,怎么不多拿丰宝岚撒撒气。沈宁也苦了一张脸。

    丰宝岚只觉认识这一对自个儿是倒了血霉了,他一时愤愤不平,上前一步高喊道:“小李子,好生照顾着冷爷!”

    沈宁不想他还火上浇油,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东聿衡离开酒楼,也不管沈宁,大步往前头走去,沈宁自觉理亏,头回如小媳妇似的跟在后头。

    原以为东聿衡是发怒乱走,谁知走着走着竟走到沈宁颇为熟悉的一处,正是当年东聿衡赐给李家想要留住沈宁的宅子。

    “聿衡……”沈宁有此惊讶,上前问道,“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东聿衡转头,皱着眉道:“朕给你一刻钟。”

    “做什么?”

    沈宁一头雾水,东聿衡却不多说,背着手看着她,好似已在计算时辰似的。万福好心地道:“娘娘,李状元如今住在此处。”

    子轩!沈宁顿时又惊又喜,一时顾不得其他,她生怕东聿衡反悔,抬步就往李家大门跑去。

    ☆、132

    李子轩听得管家来报说有故人拜访,只道又是哪位经商时的泛泛之交听得他中举之事前来套近乎。他漫不经心地走到会客堂,抬眼只见一道纤细的背影伫立其中,熟悉的感觉让他一时屏住了呼吸。

    正在赏画的人听到动静转过头来,“子轩,”她注视着他微微一笑,“一别多年,可是无恙?”

    李子轩全然愣住了。他曾想过千百种重逢的画面,却也从未想到过这么一种突如其来又怡然自得的场景。仿佛他们不过一日未见,她也从不曾离开。

    管家问他要准备什么茶水,他这才回过神来。随便打发了管家离开,他直直凝视着这张依旧俏丽的娇颜,这才明白自己多么地思念她。

    “你、怎么……”他的声音竟有些干涩。

    “我好容易出来走一走,”沈宁笑着走过来,打量他一番,“唉,真好,你没怎么变。”

    李子轩一时百感交集,“你也没变。”

    “那便太好了,”沈宁笑眯眯地问,“爹娘还好么?爹的腰疼,可是治好了?”

    “二老都很好,只是爹的腰还时不时地犯疼。”

    沈宁点点头,“请娘为爹多用温巾敷一敷应是好些。”

    李子轩应允。

    两人沉默片刻,沈宁又问道:“子祺的骨灰……你好好送回去了么?”

    “我已经送回去了……”

    “抱歉,都是我的错。”沈宁微微低头,脸上闪过愧疚之色。

    李子轩注视着她,“哥哥既已再次入土为安,你也不必再自责了。我听韩兄说,你那会儿也十分辛苦。”他顿一顿,“我分明答应了哥哥要照顾好你,却毫无作为无用之极,我也对不住。”

    “别说这种话,李家待我已是恩重如山,我才是无以为报。”

    “怎么没有?你帮我把丰宝岚打了一顿。”

    二人相视而笑。

    “还有一事,韩兄与夫人将爹娘认做干爹干娘,说是要替你尽孝。”

    沈宁欣慰地轻点臻首,复而问道:“你娶妻了么?”

    李子轩摇摇头,“未曾。”

    “唉,我这做大嫂的太失职了。”沈宁歉意一笑,“现下你成了状元郎,一定有很多人跟你攀亲家,但是你喜欢哪个才娶哪个,别随随便便乱娶啊。”

    李子轩笑着深深看她一眼,“我知道了。”

    “你想做官么?”

    “别说我了,说说你罢,你如今好么?听说你前阵子中了毒,已是全然康复了么?”

    “嗯,我好了。没事儿,你别担心。”

    “我也打探不了多少皇宫里的消息,只是那事儿真就那么简单么?”

    “唉,也复杂不到哪里去。”

    李子轩无奈道:“皇宫里不比李家,你要多上点心。”

    “嗯,我知道。”沈宁心生暖意,认真地点点头。

    此时跟着进来的万福在门外望了望天,走到门边躬身道:“娘娘,咱们该回了。”

    沈宁不想时间过得这么快,“我知道了,再等一会。”

    万福恐怕是奉了东聿衡的令,站在门边屹立不动,“娘娘,爷还在外头等着您哪。”

    沈宁拿万福没法子,她眼珠游移,努力想着还有什么一定得交待的事,猛地灵光一现,她忙让万福退至门外,自袖中拿出一块白玉如意玩件,是东聿衡刻意让人雕来送给她平时玩的玉玩,“我劳累你变得身份特殊,你收着这个,往后官场往来不知有何险恶,你如若遇到难事,就拿着这个去沈家,他们知道这原是我的东西,定会帮助于你。”

    “我会尽快升官回长阳,我定会在后头支撑着你。”李子轩握紧了白如意。

    沈宁感激一笑,倾身抱了抱他,“保重,子轩。”

    沈宁离去,李子轩犹觉香气萦绕,他傻傻地环抱空气,轻轻说了一声,“保重,沈宁。”

    虽然东聿衡只给了一丁点时间让她与子轩见面,但沈宁也知道这已很不容易了,况且他还生着气,还是没改主意让她去见了,单凭这一点,她就觉着该低个头好好安抚安抚他。

    谁知人并不给她这个机会,一口咬定自己没生气,回了宫也是拿本书在那坐着,半晌不翻一页,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沈宁要真相信他没生气,估摸着明后天就该遭罪了。她接过宫婢端来的调理药汤,缓缓走过去,一手拿开东聿衡的手,自发地在他腿上坐下。

    东聿衡眉头微皱,“一边儿去。莫要扰朕。”

    “唉,我就是想问问你,这药能不能不喝了,好苦哩。”

    “爱喝便喝,不喝就放着。”

    “那我放着了啊。”

    东聿衡不搭理她,眼睛盯着书册。

    沈宁倾身将碗放在桌上,坐在他怀里盯着他瞧。

    只是过了半晌,东聿衡依旧没有动静,沈宁见这招不管用,只得实行计划二,抱着他的脖子娇声道:“聿衡,我知道错了,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谅我罢,”说完她还记恨丰宝岚,添了一句,“真个是丰宝岚逼着我去的。”

    东聿衡却是把她的双手拿下,冷冷淡淡地道:“你不能消停会儿么?朕已说了这些都是陈年往事,朕没那个闲功夫去翻这些旧帐。”

    “我去小倌馆你也不生气?”

    东聿衡瞪她一眼。

    沈宁忙涎了笑,举起双手道:“我就看了看就出来了,真的。”

    “那头牌俊么?”东聿衡轻描淡写地丢了书册。

    “俊……”一说完就知道自己掉陷阱了,她忙补救道,“再俊也没你俊。”

    “你拿朕跟小倌儿比?”皇帝脸色难看地要将她推下去。

    沈宁忙用力揽着他,“错了错了,我错了。我是说,在我的眼里,你最好看,没人能跟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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