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不怎么疼了,再过几天就能不用敷药。”他说话间,已从最底下翻出了一个匣子,打开一看,正是银色的九连环。双澄惊喜地趴在他身边,“真的还留在这儿?”

    “那时候没带回宫。”他将九连环递给她。双澄摆弄了几下,那些银环还是串在一起,她握着晃了晃,听那清脆的声音。“还是不会解。”她笑着交到他手里,“你来。”

    于是他便坐在她面前,安安静静地替她解开一个又一个银环。末了,还剩四个串在一起,他将那些解下的银环摊在手中,道:“还需要好几十个步骤,今日已经晚了,等有空时再教你。”

    “你不会是自己也解不开了吧?”双澄努起嘴。

    他失笑:“怎么会?你看看这夜色。”说着,他将窗子推开了小半,外面已是月上中天。双澄讶然:“怎么不知不觉就那么晚了!”

    “回吧,你身体还虚弱,本不该待那么久的。”他放下九连环,见双澄要脱下那斗篷,便抬手制止了她,“等我片刻。”

    她不明所以地留在了屋里,九郎独自出了门,没过多久便又回来,身后还跟着冯勉。双澄见了冯勉有些赧然,冯勉却还是笑呵呵的,朝她一躬身,道:“九哥让我送你回去,这斗篷由我带回便可。”

    她红着脸点点头,向九郎轻声道别后,跟着冯勉出了小院。

    一路上冯勉什么都没问起,双澄也不好意思说话。两人安安静静走了许久,经过映月井之后,双澄已望见前面的竹林,便请冯勉可以就此止步。冯勉却道:“还是将你送到房前,再说在这里取下斗篷也会着凉。”

    双澄推脱不过,只好让他陪着穿过了竹林,她在小院门前解下斗篷交还给他,冯勉向她告辞后便匆匆离去。

    乍一卸去了斗篷还真有些发冷,她抱着胳膊钻进了屋子,关门时却听院墙方向有轻微声响,像是有人踏碎砖瓦。双澄一惊之下探身张望,可四下里寂静无人,高高的院墙上亦是空空荡荡,唯有月光如水,照得一地清寒。

    她疑惑不已,又等了半晌见还是没甚动静,便关上门回到了屋中。

    ******

    此后的几天内,太清宫众道士继续那太平醮的仪式,九郎还是循例前往太极殿进香。双澄病愈之后,依旧以少年的装束随同其他侍从守在殿外。因九郎不能随意走动,她与他只能在入殿与出殿时相互见到,而周围人员众多,两人即便相见亦不能交谈,双澄甚至都不敢多看他一眼。

    但她却觉着这样也不碍,只要知道九郎就在殿内,而自己守护在外面,就不会怅然失落。

    第四日午后,九郎才从偏厅出来准备进太极殿,一名小道士匆匆赶来,说是门前来了许多人马。

    近旁道人们面面相觑,九郎却道:“应该是皇叔到了。”正说话间,自大门方向行来两列卫兵,其后便是风采翩然的淮南王,身后有数名幕僚紧随。与那日在亳州略有不同,今日淮南王穿着素净的白纹锦缎长袍,腰佩大带,发束银冠,更衬得脸容如玉,眉峰上挑。

    “皇叔怎没让此地县令陪同而来?”九郎带着冯勉等人上前迎候,淮南王抬手一笑,“本是虔心进香之事,哪还需那些官员陪着?我看你亦是轻车简从,若我这个做叔父的还有意作态,岂不是叫人非议了?”

    九郎称是,转而请来栖云真人。淮南王向真人恭敬稽首,道:“孤年幼时亦曾跟随先帝前来此处进香,不知真人可还记得?”

    栖云微微一笑:“先帝当时在太极殿前令众皇子赋诗,王爷虽年少却出句不凡,贫道也是甚为赞叹的。”

    淮南王笑叹道:“那时候在先帝的训导下苦读诗文,如今却荒废了大半,实在有愧!”他又拍了拍九郎的肩膀,“倒是我这皇侄自幼聪慧,又不像我沉不下心来,以后定也是有所作为的。”

    他们在那交谈,双澄站在远处静静看着,九郎虽然脸上含着淡淡的笑意,却总给人以一种疏离之感。她想着那夜他在书房说的话,他在皇族中虽不会被人明着踩在脚下,但毕竟因为残疾的缘故,众人对他的态度应该不会与对其他皇子一样。而淮南王如此褒奖于他,或许也只是安慰大过于事实吧?

    九郎仍旧很淡然地与淮南王走至太极殿门前,伸手往里一引,道:“侄儿正想循例进殿,既然皇叔驾临,不如请皇叔代为进香。”

    淮南王颔首,撩起长袍下摆便要迈进高高门槛,偶然间一侧脸,恰看到站在檐下的双澄。他一挑俊眉,打量几眼,道:“这不是那日跟着去亳州大牢的小随从吗?”

    双澄略怔了一下,见旁人都看着自己,只得朝着他行礼:“拜见王爷。”

    淮南王微微颔首,侧脸向九郎道:“说来你以前的随身侍从里好像没这个人,是新近提拔上来的?”

    九郎看了看双澄,从容道:“是端王府中的人,五哥不放心我,便派他跟随着。”

    “令谦难道还信不过那么多的禁卫?”淮南王一笑,此时在另一侧檐下侍立的钱桦也上前拜见,前两天他自己掌掴的红肿虽已褪去,但额头上因叩首求饶而撞破的伤痕还在。淮南王略一蹙眉,打量着他道:“钱殿头这额上怎么回事?难道在这太清宫还摔了不成?”

    钱桦侧目一觑,见九郎不动声色地站在旁边,目光却落在他脸上,忙不迭赔笑道:“承蒙王爷关切,臣实在不中用,黑灯瞎火的撞到了门框,幸好已经快恢复了。”

    淮南王哈哈一笑:“若是侍奉太后时也这样粗枝大叶,你可就没脑袋了!”说罢,便和九郎一同进了太极殿。双澄见状才算松了一口气,低头退至门侧。

    ******

    尽管是特意斋戒了三天后才来到太清宫,但淮南王的性格却还是改变不了。在太极殿内待了半天后便直皱双眉,强耐着性子等到这天打醮结束,他便向九郎道别,说是宫观内已经住满了人,他身边侍从也有不少,还是回鹿邑县城安顿为好。

    九郎知道他是不愿待在这清规戒律甚严之地,便也没有强留,淮南王临出门前问及这太平醮总共还需多久才能完成,栖云真人稽首道:“广宁王已在此待了四日,还需三日便可结束。”

    “那好。”淮南王颔首,“令嘉,你三日后再来鹿邑县驿馆,我在那儿设宴等着。”

    九郎本是推辞,淮南王却有意板着脸道:“三日后打醮都已结束,难道你还要像这些道士似的戒酒戒荤?你来我淮南一趟,我这个皇叔却不曾好好款待,若是叫太后与皇兄知道了,还不要责备我?”

    他既这样说了,九郎只得答应。淮南王悠悠然负手走出大殿,临了还不忘觑一眼站在人群间的双澄。

    这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了太清宫,道观中才算安静了下来。日暮时,冯勉照例送九郎回西边小院,双澄本想跟上去,可看他身边还有三四个小黄门跟随,只好折返了回去。

    这几日来她都没能跟九郎说过一句话,虽然没有什么埋怨,但心里还是觉得有些空落落的。正独自怅惘地走回竹林小院,忽听身后有人喊她,回头一看,却是冯勉。

    “冯高品,你不是送九郎回房去了吗?”双澄诧异道。

    冯勉似是跑得急了,略微喘着道:“我走到小院门口忽然想起来,九哥脚上敷的伤药用没了。本该中午出去再按照方子去配,结果淮南王来了,我忙于侍奉竟将此事给忘记了。”

    双澄皱眉道:“那怎么办?现在出去可还来得及?”

    冯勉歉疚地道:“这里离镇子还有不远的距离,得骑马赶去才行。我又没那本事,想来想去与其找那些禁卫,还不如请你去替九哥配些伤药。”他见周围没人,又压低声音凑上前道,“你配了药回来,直接送到西苑给九哥就行。”

    双澄下意识往后退了退,讷讷道:“不是得避开九哥吗?光天化日的过去不好吧?”

    “咳,等你回来天都黑了,其他小黄门也被我差遣去干杂活,西苑最是清静。”冯勉朝着她眨眨眼睛。双澄知道他的用意,红着脸拿过他给的药方和钱袋匆匆离去。

    第三十五章 暗香疑是那人来

    双澄骑着快马赶到邻近的镇上,转了一大圈才找到药铺,可进去一问,这小镇上的药铺缺少名贵药材,竟没法配出她所要的药粉来。不过那老板倒是提醒她可以去鹿邑城里寻找,双澄看看渐暗的天色,只好怏怏地出了店铺。

    街上已经行人稀少,她正在树下整顿马鞍准备再赶往县城,心头却忽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就好像有什么人在暗中窥视她一般。

    双澄迅疾环顾四周,可除了有几个晚归的商贩挑着担子经过,并没其他可疑之人。她牵着马匹慢慢走过小镇,好几次借着转弯之际暗中回头,依旧没看到任何人跟踪。尽管如此,她不敢再停留于这冷清的小镇,出了镇碑之后即刻上马疾驰,直奔鹿邑县城而去。

    待赶到城门口时,天已擦黑,古城门早已关闭。幸亏在临别时冯勉怕她孤身上路会有麻烦,便将自己的腰牌给了她,她凭着这才得以让守城士卒将她放了进去。厚重的城门咔咔作响地再度关闭,双澄牵着白马走在鹿邑城里,想到先前即便有人跟踪,但现在应该也无法再进来,心中才算略微安定。

    鹿邑城虽不似亳州繁华,但在夜色之下大大小小的店铺还未关门,门前的灯笼映出杏黄光晕,照在青石长街。按照守城武官的指点,她牵着白马往东边行去,一路上步履匆匆,也无心去看沿街商铺。只是在偶然停下问路时,却又感觉身后有人亦随之停下,她心中一紧,待问完之后悄悄侧过脸去。后方有一排卖各色灯笼烛台的货摊,摊位前正有四五个路人在围看,有两人虽站在人群之间,似是也在看着灯笼,可细看之下足蹬马靴,身穿骑射短装,绝非普通城中住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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