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见状,连忙上前作揖道:“爹爹息怒,这事九哥也曾对臣说过,臣倒是可为爹爹解释清楚。”他又看了看九郎,随即温和道,“只是九哥现在伤痛缠身,想来也需要休养,臣请爹爹暂时移驾,免得彼此再动肝火。”

    官家打量他一下,强压怒气出了房间。端王随即跟上,一边伴着他走向长廊,一边说道:“其实上次九哥自鹿邑回来便对臣说起钱桦的事,早知钱桦会如此造次,臣就该在当时便禀告给爹爹,让爹爹来处置。”

    官家不禁皱眉,“他们两人到底怎么结怨?”

    端王叹了一声:“只因钱桦素来妄自尊大,而九哥在宫中不愿意多与他交往,更不会给他好处,这阉人便早有不满。之前他为讨好太后而跟去鹿邑,一路上却常常对其他小黄门颐指气使。某日他见李善端着乌梅膏走过,便强行夺取品尝,被李善告知乃是九哥所用之物后,他非但没有收敛认错,还当着李善的面说九哥本是失势的皇子,自凭着太后才在宫中占有一席之地……”

    官家本是慢慢踱步,听到这里不由停顿了一下。虽然在他心中九郎没甚地位,甚至有时候见了这儿子还会心生不快,但无论如何九郎也是赵家皇子,钱桦这一区区内侍竟敢如此放肆评论,着实令官家恼怒。

    “这阉人是仗着太后的势力才如此嚣张。”官家冷哂,“九郎难道当时就容忍了下来?”

    “自然是训斥了他一番,但九郎毕竟年少心慈,见钱桦哭着喊着讨饶便没再追究。可惜钱桦是何等狡诈之辈,表面道歉背地却心存嫉恨,回到大内后找了个机会便在太后面前搬弄是非,这才引出了一系列的事端。”

    官家皱起眉,看了看端王,“但钱桦后来果然抓到了一个少女,九郎也承认正是为她而拒绝指婚,你难道不知此事?”

    端王略一沉吟,随即笑了笑:“爹爹说的人,臣其实是知道的。”

    “那你先前为何也帮着他瞒住朕?!”官家目光一寒,端王马上躬身道,“此事说来话长,上元节那时燕双澄误惊圣驾,官家仁慈为怀不再追究。本来臣想要放她走的,可是九郎认出她正是幼时结识的朋友,又得知她四处漂泊居无定所,便恳请臣收容了她。这些都是小事,臣又怎会一一说与爹爹听?后来臣不放心九哥去鹿邑,便让双澄陪同前行,这一路上众目睽睽,九郎又素来内敛,怎么可能与双澄有所不轨?倒是钱桦心机叵测,抓住这把柄便想中伤九哥,爹爹若是也信了他的话,那岂不是被一个小小内侍所操纵?倘若将事情闹大了,更使得皇家颜面扫地。”

    官家走到长廊一侧,望着庭中高树沉思不语。

    端王又道:“臣先前并不是有意要帮着九哥隐瞒此事,实在是觉得此等小儿女之间的懵懂情爱不值得专门向爹爹禀告。莫说是皇子宗亲,就算是寻常百姓,但凡是家中略有田地钱财的,儿子们多添几个房中丫头也是常有的事情,哪里会搅得家宅不宁?就拿眼前来说,雍王申王信王三人除了正妃侧妃之外,都另有不少房中人。这些娘子俱是出身低微,但好在温顺乖巧,兄弟们便收了进去,只是没什么名分。爹爹日理万机,哪里还需要去过问这些琐碎家事?只要万事和顺,便是最好了。”

    他娓娓道来,官家心头积郁渐渐平缓,但忽又想起九郎那执拗模样,便冷着脸道:“他若是一开始便只要那少女做个没名分的丫头,朕根本不会去管这些闲事。”

    “爹爹也知晓九哥性情固执,平日看他不声不响,可一旦认定若再遭反对,必然更激起他的反抗。依臣看来,指婚之事本该慎重,爹爹何不假以时日,等这阵子风波稍事停歇,臣也好劝解九哥,以免弄得父子反目,倒是让朝中大臣们议论纷纷。”端王顿了顿,又诚恳道,“臣知道最近爹爹为了推行变法之事日夜操劳,心情自是不畅。而满朝文武中各人有各人的打算,九哥虽然不涉足朝政,但他身份特殊。爹爹对他的所为,只怕都在臣子们眼中,也在天下人眼中。臣想到此,便忧心忡忡,故此一定要提前赶回,请爹爹三思。”

    他说罢,撩起衣袍便跪在了长廊下。官家本是因为九郎屡次拒婚而不悦,后又因自己被瞒了甚久而愤怒,可如今听了端王的话,却不免心中一震。

    原先一直将九郎视为潘太后一党,故此对他横竖不满。可而今端王说的也有道理,若是因为此事对九郎严加惩治,倒反让众臣背后非议,说不准还有人会借机生事,从而阻扰了他近来要强行推广的变革措施。

    他深深呼出了一口气,转过头道:“倒不是朕要盯着他不放,而是他自己太过任意妄为,之前还与太后闹翻,简直无法无天。”

    端王低着头想了想,其后轻声道:“爹爹不是一直想要太后不再干预朝政吗?与其让太后身边多一个可亲近之人,倒不如还是顺水推舟……至少九哥在这段时间内,是不会再踏入宝慈宫了吧?”

    官家不由抬起眉梢看着他,此等儿女私情竟也被他想得透彻,倒是让官家有所赞许。

    他踱了几步,心绪渐渐平定,放眼四望,凝和宫中安宁寂静。“随朕走一走,朕还有一些话要问你。”官家说罢,便缓缓朝着宫门走去。

    “是。”端王微微一笑,跟随而去。

    ******

    端王与官家又谈了良久,待等官家回长春阁之后,他才又来了凝和宫。

    一见九郎,端王便苦笑不已。“九哥,你真是对自己下得了手。”

    九郎却只问道:“爹爹说了些什么?”

    他撩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品着,道:“你不问问我为你说了多少好话才消减了爹爹的怒气?”

    九郎怔了怔,随即道:“我知道五哥口才甚好,但双澄之事着实有些棘手……”

    “为何?”

    九郎便将太后派潘文祁连夜出城抓捕双澄的事情讲了一遍,“我总觉得嬢嬢对双澄似乎凶狠得过头,如果仅仅是因为我与她的事,双澄当时已经离开,嬢嬢又何必一定要将她斩草除根?”

    端王沉默片刻,放下茶杯,道:“难怪我赶到苍岩山却没寻到双澄的师傅,原来是来了汴梁。”

    “我已叫元昌出城寻找,希望他能找到双澄下落。”

    端王双眉微蹙,九郎见他似是有话想说,便道:“五哥,你还有什么要紧事没说?”

    他稍踌躇了一下,道:“我去了苍岩山后,找到了双澄说起的小屋,门上有锁,已是人去楼空。我为打听她师傅的去向,便问了不少山脚下的百姓,但他们都说住在那木屋中的男子经常行踪不定,有时候一去便是数月不见,也不知到底是何营生。九哥,双澄可曾对你说过这些?”

    九郎有些意外,他本以为双澄的师傅无非是个隐居山野的江湖人,却不知神秘如此。

    但他还是平稳了心情,道:“或许是也跟她父亲一样有过仇家,所以不愿与别人打交道,山间百姓见识浅陋,便加油添醋说得离奇一些。”

    端王看着他,叹了一下。“你一直都在维护着她……但若是双澄的师傅与父亲身份可疑,我劝你还是谨言慎行,不要再与她有过多的来往。”

    九郎很勉强地笑了笑,“怎么会?再说就算她师傅与父亲真的有些复杂的过往,可是双澄在我身边时毫无恶意,难道五哥也看不出她的本心?”

    “我只是隐约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端王正说着话,听得外面有轻微声响,似是有人不慎碰到了房门。他陡然一惊,九郎亦神色肃然,扬声道:“谁在外面?”

    房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冯勉尴尬地探进身来。

    “冯高品?”端王一皱眉,“为何站在外面也不出声?”

    “奴婢是刚刚过来,正打算敲门,又怕打搅了五哥与九哥谈话。”冯勉连连道歉,端王这才安下心来。九郎见冯勉满头是汗,因问道:“你刚才去了哪里?又有什么事要来找我?”

    “适才是拱辰门那儿的小内侍偷偷来唤奴婢过去,奴婢跑得几乎没命,总算是见到了季都校。”

    “他说什么了?”九郎连忙追问。

    冯勉虽然还是气喘吁吁,可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回九哥,季都校将双澄给找到了!”

    第六十章空有莺传度曲声

    “当真?!她在哪里?”九郎乍听闻此话,心中顿感惊喜,几乎有些不可置信。冯勉轻声道:“季都校让奴婢转告殿下,双澄已被安置在隐秘的地方,暂时没有危险。”

    九郎追问:“只有她独自一人?之前那个将她带走的人呢?”

    “季都校追踪到她下落时,她师傅正带着昏睡中的双澄想要远离汴梁,却在城外关卡被查。季都校趁乱将双澄救走,她师傅则被官兵围困,不过最后应该也逃脱了。”

    端王微微皱眉,“这一消息应该很快会传入宫中……元昌将双澄藏在了何处?”

    冯勉答道:“季都校说是将她藏回了自己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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