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纸最上方的一张只有三个大字,正是计缘所写的“白鹿缘”,这也是王立打算作为书封的纸。
    介于神仙留书的精妙书法,这次说书人王立写字也格外小心,虽然依旧不算好字,但尽量做到工整,否则总有种玷污神人书法的感觉。
    此时此刻,睡梦中的计缘好似也心有所感,梦中还在云雾上飞走,外界书阁上的身躯却露出笑容。
    “天桥案桌挥纸扇,屏风醒木道传说。”
    ……
    科举在大贞经过几次变革,如今的会试殿试每三年一次。
    州解试以前的各州考举相对自由,根据题目不同考试时间也不同,有的几个时辰有的考一天,但会试内容有所不同。
    考基本功需要背诵的内容人人都知道准备,诗词歌赋之类的考生也大多会在事先有预备,但是一些论策和解意题目会比较多,因为这已经是真正筛选为官之才的时候了,所需时间也会长不少。
    会试一般由礼部牵头朝廷各部都会出题,自二月初九开始,分别在初九、十二、十五这三天开始,举行三场考试,每场持续三天之久。
    大约在杏花盛开时节,会张榜告知会试成绩,故也叫“杏榜”,这阶段榜上有名的其实都已经算是人才。
    而杏榜揭晓之后休息五日就会开始最终的殿试,角逐出整个大贞书生这一代的名次,虽然状元未必就能当多大官,至少确实是光宗耀祖的荣誉。
    时间过得飞快,即便依旧寒冷,但各方贡士的心却是火热的。
    今天是二月三十,杏榜揭晓之日,大贞各州的书生才子全都集中在京城贡院榜墙外,带着各种复杂情绪焦急等待着官差张榜。
    计缘便是原本不知道贡院在哪个方位,可站在楚府的书阁一眺望就知道确切位置了,因为那边真当是文气群集浓密成云,想忽视都难。
    ‘尹夫子本就才情卓绝,过年得了天地清气,如今浩然之气正盛,灵台思绪清明无比,成绩肯定会更上一层楼!’
    带着这种对友人的信心,计缘根本就没去贡院外凑热闹。
    ……
    尹兆先和史玉生挤不过别人,也没有家仆开道,就被一众书生压缩到了角落。
    “哎呀,尹兄啊,你怎么一点都不急啊,我这心里和猫爪一样的!”
    越是接近放榜时辰,史玉生越是紧张,这会汗都要下来了,可看看边上的尹兆先,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尹兆先听史玉生这话,忍不住反驳一句。
    “谁说我不急?我急得很!但急也没用啊,凑前头你成绩就能变好?”
    “你说的是有理,但咱这么后面连榜单都看不到啊!”
    尹兆先也苦笑一下,这不是不可抗力嘛,刚想说点什么,朝廷差役浑厚的嗓门就响了起来。
    “肃静~~~~”
    整个贡院榜墙外的原本喧闹的环境一下安静下来。
    “张榜~~~~”
    官差吼声落下,有四名帽檐银边的差役从贡院中出来,其中一人抱着一张成卷的黄布,比这差役身高还长。
    外头有差役持棍将一众书生挡开,在武艺不俗的差役面前,这些书生再挤也过不了线,又有差役在墙上提前刷浆。
    随后四名差役合力将之展开,之后一起躬身起跳,轻功展开之下,在空中提起动作,纷纷抓住黄布一角往榜墙拍去。
    “砰”“砰”“砰”“砰”四声掌墙交击。
    等差役落下,巨大的杏榜已然张贴。
    片刻后,尹兆先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氛围,一如当初在稽州春惠府那般。
    人群中众多书生纷纷在传。
    “尹兆先是谁啊?”“这人在哪?”
    “我上榜了,哈哈哈,我上榜了”“我也是哈哈哈!”
    “恭喜恭喜啊……”“哎……”
    “认识尹兆先吗?”“不知道啊……”
    “我知道我知道,文曲街上听过名头,是稽州解元!”
    “哎呀才高八斗才高八斗啊!”
    ……
    声音从到后传来,滚滚嘈杂中“尹兆先”三个字被反复提及,史玉生表情有些不可置信,尹兆先自己也心跳加速。
    第0154章 天下知
    在到达京畿府之后,尹兆先也同大贞诸多学子接触过,更和少师李目书这样的人物叙聊过,几个月来对于自己的学识也是颇有自信的。
    可尹兆先本身不是狂妄之人,性子上其实和计缘挺像的,有自信的是一回事,但也仅仅是认为自己根本不可能落榜。
    说到底京畿府如今才子云集卧虎藏龙,厉害角色绝对不止他尹兆先一人,有权有势有关系有学识,几样都占全的也大有人在。
    所以虽然尹兆先也如其他考生一样渴望拔得头筹,却也仅仅存一个念想,不敢说势在必得。
    但人群中的声响无一不证明了他尹兆先拿到了“会元”。
    “尹会元在不在啊?”“谁认识尹兆先啊?”
    “知道名头但没见过啊!”
    “让让让让,让我们过去了!”
    “别挤啊哎!”
    ……
    史玉生和尹兆先现在都激动了,就连尹兆先也是使出了吃奶的劲一起往前挤,不用太靠前,仅仅是从最边玩往中间挤了几步就能看清杏榜了。
    果然,杏榜最高处那醒目的大字就写着:会元,稽州尹兆先。
    确认成绩的那一刻,尹兆先都有微微的晕眩感。
    ……
    晋王府中,晋王赵延正和自己的老师在暖炉前茶聊,谈论的也是会试的事情。
    “李师,您不去凑凑贡院的热闹吗?”
    “有什么好凑的,这次我也没什么学生参考,倒是王爷你没去挺令老朽意外的。”
    从小教到大的,李目书再了解自己这个学生不过,这晋王其实是个挺爱凑热闹的人,但这么问并不是疑惑,而是有调侃的意思。
    “不去了不去了,上次祥瑞的事情令大哥现在处处看我不顺眼,反正现在和朝野有关的大场面,如非必要我都不去了。”
    李目书抓起茶盏喝了口茶后笑道。
    “这对王爷来说未必是好事,可对吴王殿下来说就肯定是坏事了……”
    什么人容易做出格的事,自然是气急败坏的人。
    如今吴王的状态就比较类似,本身在一众皇子中年纪最大羽翼最丰,从立嫡立长来看怎么也是储君之选。
    但近些年来朝野气氛微妙,吴王就越来越感觉不自在了,尤其几次有大臣提出立太子,皇帝都没给好脸色,这时候出来个晋王府天降祥瑞就很扎眼了。
    得亏了当时有皇帝在场,还可以说是圣上降临引得祥瑞现,可便是如此,晋王这三弟也成了吴王眼中钉,找茬那是难免的,不过这些事情朝野中和朝野之上的眼睛也都是能看到的。
    可话说回来,吴王就不清楚这点吗,便是他不清楚就没有清楚的人提点吗,想必不是的,但清楚是一回事,气不气得过又是另一回事了。
    就在这时,有下人急匆匆的从外头跑到这处王府偏厅。
    “王爷,李少师,杏榜出来了,会元是稽州尹兆先!”
    即便对尹兆先寄予厚望,可真听到这消息,还是让师徒两面面相觑,李目书放下茶盏感慨。
    “尹兆先果非池中之物也!”
    晋王也是自得的笑了起来。
    “不知是从哪传出来的,说这尹兆先身具浩然正气,乃是当世不可多得的贤臣之才,但不可否认,其人才学确实出众,这可已经是连中两元了!”
    李目书听晋王这话,转头望向自己这个学生,眼神极为认真。
    “若中途不夭,再加上王爷相助,十几二十年后,朝野权臣定有此子一席之地,而此番,说不准就会出现我大贞开国以来第二个三元及第。”
    李师的评价让晋王赵延收敛笑容,这可比上次的评价分量又重了不少。
    晋王本来想说一句,书生文章写得再好,未必治国就行,可一想到《群鸟论》和《谓知义》这话也就没说出口,而是换成了另一句话。
    “三元及第?李师认为这尹兆先可以?”
    “呵呵呵……会试就已经是统考了,等于尹解元,不,是尹会元已经胜了一局,有些人在知晓会试大致方向的情况下尚且不能胜他,殿试有圣上亲自介入,呵呵……”
    李目书一声笑让晋王思考片刻,又接着说下去。
    “况且,当今圣上心思太重,若有选择,让一个真正的寒门子弟当这个状元也符合圣意,尹兆先不论才情还是背景,都是上上之选。”
    这就是李目书,即便仅仅是一个少师官职,却令晋王从小敬重,有时候他真的很庆幸自己小时候的老师就是李目书。
    此刻晋王闻言微微点头,即便将来有有心人真的查到尹兆先来王府参过宴,但毕竟在会试之前,只要之后自己避嫌少和尹兆先接触就好,尹兆先本身的背景还是做不得假的。
    杏榜已经揭晓,有人欢喜有人愁,在剩下五天时间内怀揣着各自的心情准备着即将到来的殿试。
    大贞殿试几经变化,从三月初一变到三月十五,最后到了如今固定为三月初五,考试题目有朝中各部列出众多表单,由当今圣上亲自选题,理论上还要亲自主持考试。
    考试的地点也不再是贡院,而是皇宫大殿之中,所以名为殿试。
    对于寒门考生来说,重大的心理压力也是其中一关。
    巍峨的皇宫,森严的守备,一道道关卡进去,经历官文检查和多次搜身等步骤之后,才到达考试的最终宫殿。
    这次和前头的单间隔开都不同,殿试只考一天,宽敞的宫殿里摆上桌案,考生间近一些的甚至能看到对方脖子上脸颊上的汗。
    周围都是监察,有时候当今圣上也会来巡视一番,以显主考威仪。
    一天下来,所有考生在巨大压力下使劲浑身才学,比拼的不但是才略和记忆力,也比一手书法。
    当恐怖的殿试终于结束,所有考生全都入住由朝廷安排的驿馆客栈等处,等候殿试结果揭晓,而各部臣子则处于紧张的阅卷之中。
    参考人数虽然比之前少了一大截,但质量高的那批都在,更是需要费心费力,况且上头还有皇上盯着。
    十几天后,皇宫的御书房中,元德帝正在翻阅一本书,正是尹兆先的《群鸟论·凤鸣梧桐》。
    “好一个,天下群鸟皆朝凤,千岛之鹳不可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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