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迹一点便染开,远比笔锋所笼罩的区域要大,计缘却毫不在意,转腕移动臂缓缓书写,铁画银钩苍劲有力。
    朱言旭看计缘写字,奇妙之处在于,明明手上的狼毫笔的笔头就拇指那么粗,但落下的笔迹却起码两指半那么宽,偏偏该收的地方收该变的地方变,丝毫不影响书法。
    良久之后,计缘写完最后一横,将笔收起放置在边上笔架,细观匾额一会后,笑着对朱言旭道。
    “朱大人,还请品鉴品鉴!”
    朱言旭还沉浸在刚刚的感觉中,甚至计缘的话都没打破这种韵律,只是道了声“好”,就站起来走到了计缘边上,低头看着视线始终不曾离去的匾额。
    正面一看,“居安小阁”四个字不刚不柔,一种清新怡然之感几乎透出表面,那是一种安心安定凝神清心的感觉,令他身心舒适。
    尤其是“居安”二字,使得朱言旭身安神安,心神平静,连这段时间休息不好导致的精神不振都大大缓解,显得神气十足。
    “好字,好字啊,真是好字啊!”
    朱言旭识字也能写字,但也仅限于此了,说不出什么文气十足的恭维话来,但这几声好是真心实意的,他从未见过如此好看有韵味的字。
    “如此朱大人就多看一会。”
    计缘这么说一句,自己才开始端起茶盏喝茶了,明明是冬天,但他那盏放了这么久的茶水却是正合适入口的温度。
    冬日里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居安小阁的大枣树下气息也十分舒适,尤其是在此刻的状态下,朱言旭感觉到每一口呼吸都十分惬意清新。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的挺久了,计缘站起身来,走近依旧呆呆立着的朱言旭。
    “朱大人,朱大人!该醒了!”
    朱言旭精神一振,如梦初醒般清醒过来。
    “啊?我,哦哦,好字啊!”
    “嗯,多谢大人夸奖,不过天色已经不早了,大人该回家了,再晚令夫人和子女就该牵挂了。”
    计缘说着,指了指天。
    朱言旭愣了一下,看看天色,居然已经昏暗了不少,并且虽然被房屋和院墙挡着,但是依然能看到西边一抹晚霞之光,说明此刻并非是因为云遮住了太阳,而是真的太阳落山了。
    “这,怎么这么快就……”
    朱言旭话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什么。
    “计先生,是这字?”
    “呵呵,朱大人勿要多想了,回家去吧,计某家中并无什么菜品,就不留你吃饭了。”
    朱言旭不再多说什么,拱拱手道。
    “那好,计先生安坐,朱某就告辞了,这砚台……”
    “拿回去吧。”
    “呃,好吧!”
    朱言旭不敢再多做坚持,怕过分客套引人不喜,单独拿起那一方砚台的盒子,将糕点酒水留下,随后在计缘的相送之下到了门口。
    “计先生不用送了,朱某这就回家了!”
    “好,朱大人慢走。”
    “哎!”
    朱言旭再三拱手,下意识看了几眼小阁院门上方,随后才转身迈开脚步朝着外头走去,他说不上来今天的感觉,只是心中隐隐明白这段体会非常人所能想。
    不管怎么说,今天这趟都来对了!
    第0405章 纸鹤童子
    朱府上朱承还在为着自己父亲生气而担心,生怕自己耽误了父亲的大事,结果等朱言旭回来的时候,朱家上下发现老头子神清气爽心情极佳,就连说话也比平常和气了些。
    居安小阁那边,等朱言旭走得没影了,计缘才回了院中,随后院中细细的嘈杂声一下就炸了。
    “呼……终于走了!”
    “是啊是啊,这人真能待!”
    “没错,一待就到太阳落山了!”
    “不请自来的老头!”
    “哎呦可憋死我了!”
    “也憋死我了!”
    “你没我憋。”
    “你放屁,我更憋!”
    “他带了什么糕点?”
    “庙外楼的,大老爷最喜欢的那种。”
    “哦哦,挺有心的嘛!”
    “是个官呢。”
    “花雕,还有花雕!”
    “花雕算什么,能有大老爷千斗壶里的酒好么?”
    ……
    这一片叽叽喳喳的全从大枣树上冒了出来,正是因为朱言旭的到来,憋了半下午没说话的小字们。
    计缘揉了揉额头,也没有呵斥他们,走到院内观赏着自己下午的作品。
    这四个字的墨迹早已经干了,常人初看只会觉得字好,哪怕是真正懂书法的人觉得惊艳,驻足细观之下其实也看不出什么,因为这四个字虽然有门道在里头,但神韵内敛收而不显。
    只不过这块匾额确实不是那么简单的,如今《天地妙法》最关键的上半部已成,计缘修行几乎是自然而然的就向之转变完成,这段时间观察小字也算是在文字一道上受益匪浅。
    所以这四字虽不是书写的法令,也不是更具力量的敕令,但引出的不光是一个小院的名字,更是其中一份意。
    拿着这块牌匾,计缘再次回到了小院门口,单手托着牌匾往上一送,木牌就自行飞起,正正当当地挂到了原先的位置上。
    “不错,面目一新!”
    笑了一句,走入院内关上了院门,随后坐在石桌上拿出了那一叠信件开始看了起来。
    这些信中果然有两封是慧同和尚的,陆乘风也有一封,杜衡有三封,尹家人的就多了,得有二三十封。
    慧同和尚的信件内容,在大梁寺计缘已经知道了,计缘拆了扫过一眼就放在一边。
    剩下的信计缘一封封拆开来看,里头讲的都不是什么大事,有见闻有求解,更多的是一些家长里短,在看信的时候也不由会心一笑。
    信自然是不能将生活中的所有事情都写进去的,但看这些信,计缘就好似感受到了这些年发生的事,见证了尹家二子的成长。
    ……
    近千里外的玉翠山上空,一只纸鹤驾着一阵风急速飞行着,此刻纸鹤拍打的翅膀速度快得带起一阵阵残影,飞行速度达到了自己鹤生目前为止的巅峰。
    到了玉翠山某处迷雾环绕的上空,小纸鹤的速度才缓慢下来,拍打翅膀的频率也同样变为正常。
    悬浮在高空,朝着下方望去,有很大范围几乎白茫茫一片,但来过一次的小纸鹤知道,下头就是玉怀圣境迷阵入口。
    下降一些高度,绕着这一片迷雾飞了几圈之后,纸鹤并未从迷雾的最中心位置进入,而是绕到了边缘某处,下方一头窜入雾气中,就像一头撞入了一团大棉花糖一样。
    与普通入山的山民容易迷失不同,纸鹤的飞行轨迹极为明确,绕来绕去拐东拐西,一会正着转一会反着转,总之就是不飞直线,玉怀山的迷阵好似在其面前形同虚设,至少迷惑功能是如此。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小纸鹤中窜出了迷雾最密集的地方,进入了一片雾气相对较为稀薄的地方。
    纸鹤落到一块大石头上,扭动身子抬头向周围的高空望了望,没见着什么东西,于歪着脑袋低头四处看来看去,最后把纸脑袋扭到最低,看向了身下的大石块。
    “咚……咚咚当……咚当咚当咚……”
    时而清脆时而刺耳的声响在山谷中传递开来,有时候声音小,有时候声音大,时断时续的也很富有规律。
    “咯……咯……”
    天上有鹤鸣声传来,在天际响过几声之后又远去。
    “咚……咚咚……当当当……”
    这种怪声依然持续不断。
    没过多久,有一名身着羽衣的温婉女子从雾中穿行而来,远远的朝着这边张望,四下找寻一番之后,终于发现了一块巨石上,有一只小小的纸鸟在不断啄着那块石头,并且已经凿除一个指甲盖深的浅坑。
    “难道是纸鹤?”
    这仙鹤正是当初与魏家有旧的那一位,守山仙鹤轮值时间虽然快到了,但现在依旧还是她。
    这只纸鸟的样子鹤姑并不陌生,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只,但应该是一位了不得的大神通高人的妙法所成的纸鹤,所以这纸鹤代表的意义非凡。
    看清了是纸鹤,鹤姑便不敢怠慢,赶紧现身出来,几步就走近了大石块。见鹤姑来了,纸鹤也停下了嘴上动作,抬头看向了她。
    鹤姑对着纸鹤拱了拱手,询问道。
    “请问你可是专程来我玉怀山的?”
    纸鹤点点头,拍打着翅膀飞起来,落到了鹤姑的肩上,扭头看了她一眼之后就不动了,鹤姑估摸着意思应该是让她带着它去玉怀圣境。
    鹤姑略作查看,没发现纸鹤上有什么邪气,便飞天而起,带着纸鹤穿入玉怀山大阵,朝着玉怀圣境而去了。
    计缘派遣纸鹤前来传递消息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如今舒云楼值守的大真人耳中,并直接让鹤姑带着纸鹤进入了舒云楼顶。
    片刻后,舒云楼顶不但有两位值守的大真人,还有包括裘风等人在内的一众修士,而纸鹤就在任大真人掌心。
    纸鹤看着这个安然盘坐的宽袍仙修,记忆中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似乎这人当初想拿火烧它来着。
    “计先生的意思我已知晓,现在说给你们听,据这纸鹤……呃……”
    任真人话说到一半,似乎觉得这纸鹤正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自己,虽然明明这纸鹤连眼睛都没有,眉头一皱便继续说道。
    “据这纸鹤童子带传神念,计先生过一阵子会来我玉怀山拜访,这是计先生首次登临我玉怀圣境,需要好好招待,并且计先生似乎要去北境恒洲九峰山的仙游大会,有意同我们一起前往!”
    任大真人下意识低头看看掌中纸鹤,觉得在他说出“纸鹤童子”的时候,小纸鹤那死盯着自己的怪异感觉也消失了,或者说柔和了很多。
    下面盘坐的阳明真人几乎立刻就道。
    “师叔,仙游大会的请帖虽然早已发来我山门,但我们玉怀山可是两个甲子都没去参加那大会了。”
    “可是计先生要去啊!”
    下面另有仙修插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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