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先生,此处就是无量山了,或者说,先生也可称呼它为两界山,我们下去吧,家师等待许久了!”
    嵩仑介绍了一句,驾云缓缓向下方高山飞去,在这过程中,计缘那轻飘飘的感觉逐渐退去,重量似乎也渐渐恢复正常。
    在这朦胧的雨中,计缘视线四方扫略,虽然他的视力在很多时候一直是个问题,但即便如此,少有山峦能如此山那样令他升起一种窥不见全貌的感觉。
    无量山山如其名,没有连绵不绝的山峰,却有庞大无比的山体,山势看着不尖锐险峻反而坡度比较缓和,但那相连的山体却庞大无比,有限的十几个山头相连着,在计缘的视线中都有种诡异的扭曲感,好似横跨了无尽的距离。
    ‘无量山?两界山?’
    随着云朵高度的慢慢降低,计缘逐渐感觉到越来越不对劲了,或者说在高度仅仅降低了一小会之后就已经觉得不对头了。
    下坠感,或者说重力,在计缘的感觉中变得越来越大,此刻尚处极高的天空,无量山还在远方,但一股重力正在变得越来越大,几乎云头每降一尺,体重就跟着上升一倍。
    ‘不是吧……那到了下头,还不被压成肉泥?’
    计缘如今的道行早已不是初出茅庐了,可即便现在的他,随便估计一下,心头也不由猛跳,很怀疑自己撑不撑得住,真不行只能用捆仙绳帮忙了,然后转念一想,没理由边上的这个嵩道友撑得住吧?
    “计先生,这一段坠势会变大,过会就好了,不过嵩某要全力驾云,不能和先生多解释了!”
    说完这句话,嵩仑已经双手结印奋力施法,力法神光涌现之下,其身后浮现朦胧的光轮,而在计缘的感受中,随着云彩下降,这重力也越来越夸张,在不动用法力的情况下,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每一根骨骼每一块肌肉,犹如一根被越来越紧的弹簧。
    在觉得有些头脑发昏之后,计缘也不得不运转法力护体,而这重力还在继续增强,在计缘眼中,嵩仑正不断掐诀,毫不吝啬法力,周围的光与色有种大夏天路面被炙烤的模糊感。
    良久之后这股重力终于不再上升,然后随着高度下降,开始缓慢减弱,计缘心中微微松口气,也能看见嵩仑也有明显放松的表情,越是下降高度,重力就降得越厉害,大约在距离山体不到百丈的时候,嵩仑已经能再次谈笑风生。
    “呵呵,让计先生见笑了,这无量山难找更难进,自身体魄越强则持重越是可怕,我仙道妙境能抵消一些影响,但便是我也不常来,纵然收了弟子,道统还是在外头传。”
    嵩仑说话的时候,计缘已经能看到远方一处山头上,一名宽袍长发的男子正向着云头这边拱手,在计缘看来,这应该就是仲平休了,他也站在云头,远远向着对方回礼。
    第0614章 仙人几世可临凡
    嵩仑也在此刻向着远方人影行长揖大礼,在计缘和远方人影双双收礼的时候,嵩仑略缓了两息时间才缓缓起身。
    “计先生,那便是家师仲平休,长居贫瘠荒芜的无量山。”
    嵩仑低声这么介绍一句,山那边已经有平静之音轻声传来。
    “久仰计先生大名,仲平休在无量山恭候多时了!”
    “仲道友,计某亦是久仰了!”
    随着嵩仑所驾的云彩落下,计缘和仲平休也得以首次近距离打量对方。
    在计缘眼中,仲平休身穿合身的灰色深衣,一头白发长而无髻,面色红润且无任何老态,看似中年又犹如青年,比他的徒弟嵩仑看起来年轻太多了;而在仲平休眼中,计缘一身宽袖青衫长发小髻,除了一根墨玉簪外并无多余配饰,而一双苍目无神无波,仿若看透世事。
    两人身形相差无几,相互之间的这一打量只是短短几息,随后仲平休将手一引到。
    “无量山没有什么亭台楼阁,但既然今日有雨,便邀先生去仲某所居的山腹内府一叙吧。”
    “客随主便,计某不挑的。”
    仲平休点头后再次引请,和计缘两人一同在朦胧的雨幕走向前方。
    无量山看着十分荒芜,但也并非毫无植被,还是有一些野草和树的,但动物却真的一只都看不见,就连虫子也没能见到一只,在计缘眼中,最常见的颜色就是各种岩石的色泽,以石青色和石黄色为主,看着就觉得极为坚硬,并且少有单独成块的,大多石质和泥土都连为一体。
    视线中的树木基本都长不直,都是老树盘根状满身树痂的感觉,计缘路过一棵树的时候还伸手触摸了一下,再敲了敲,发出的声响如今金铁,触感同样坚硬无比。
    所谓的山腹内府也算别有洞天,从一处山洞进来,能见到洞中有静修的地方,也有睡觉的卧室,而计缘三人此刻到的位置更特别一些,地方宽敞不说,还有一道挺宽的山体裂缝,足有一人多高七八丈长,并且十分贴近山壁,以至于就如同一道开阔且无阻碍的落地透气大窗。
    一张低矮的案几,两个蒲团,计缘和仲平休对坐,嵩仑却执意要站在一侧。案几的一边有茶水,而占据主要位置的则是一副棋盘,但这不是为了和计缘对弈的,而是仲平休长年一个人在这里,无趣的时候聊以自慰的。
    “计先生心中定有许多疑惑,想要仲某来为先生解答,而仲某心中亦有许多疑惑,渴望计先生能解答一二。”
    计缘眉头微微一皱,开口道。
    “还请仲道友先说说这无量山吧。”
    “也好。”
    仲平休视线透过那宽广的裂缝,看向山体之外,望着虽然看着不险峻但绝对宏伟的无量山,声音缓和地说道。
    “这无量山,取‘无量’为名,其意宽广无量,实则山横则断两界,真名为两界山,无量山不过是方便对外所言,山峦一直笼罩在超越常态的重压之下,越是往上则自身承受之重越是夸张,如今在万丈高空有我亲自主持的两仪悬磁大阵,所以先生才进来这两界山的时候会感觉身子轻飘飘,实则应该是越高处则越重。”
    说着,仲平休指向外头所能看到的那些山头。
    “其实这无量山曾经也鳞次栉比险峰无数,呵呵,但时间久了,高峰都被压平了,山高也早已下降不止多少,而今的山势高度,不足原初的十之一二。”
    计缘微微一愣,看向外头,在从天上飞下来的时候,他心中对无量山是有过一个定义的,知道这山虽然不算多险峻,可绝对不能算小,山的高度也很夸张的,可如今竟然只是曾经的一两成。
    “长久以来,不论是山中岩石还是山中草木,甚至是泥土等山中一切,都早已变得坚硬无比,任你道行高,任你法力强,两界山都不是一条好走的道,也只有灵台澄清心境超脱之辈,才能一定程度超脱这山中无量。”
    仲平休对于两界山的事情徐徐道来,让计缘明白此山长久以来隐遁世间,仲平休当初修行还不到家的时候,偶入一位仙道高人遗府,除了得到高人留给有缘人的馈赠,更是在高人的洞府中得传一道神意。
    “这神意就寄托在洞府中的灵气和气流之中,反复在洞府内传来传去,直到仲某到来,得传其中神意,知晓了许许多多寻常修行之人了解不到的神奇或者令人生畏的知识……”
    高人乃是久远岁月之前的天机阁长须长老,但这一位长须长老的道统游离在天机阁正统传承之外,一直以来也有自身探求和使命,据其道统记载,数千年前他们首次寻到两界山,那时两界山还有棱有角,此后一直缓缓变化……
    计缘听到这里不由皱眉问道。
    “听仲道友的意思,那一脉断了?”
    “不错!”
    仲平休点头道。
    “那一脉断了,虽然仲某算是接过了一些事情,但那一脉确实断了,只因为那长须长老和几个弟子经年累月之下,合力窥得一丝莫大天机,元神肉身都承受不住,纷纷被撕裂,那长须长老也只来得及留下一份神意,道明七分真意,留存三分劝诫,其中惊言难同外人分说……即便是我这弟子,呵呵,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为实是不敢说啊!”
    说到这里,仲平休再次认真地看着计缘。
    “云洲南垂之地,有古仙沉眠人世,每逢甲子之变,为僧、为道、为民、为权、为贵……似是能绕开天道,即便死后魂魄也不散,反而能重活一世,只是那终究是凡人而不是古仙,他或许会苏醒,或许永远不会醒,若此仙临凡,劫数中可添三分生机,而这两界山也万万不能碎了。”
    仲平休屈指掐算,随后摇头笑了笑。
    “仲某在此稳定两界山,已经有一千一百多年了,两界山承压太盛,若无人稳定此山,山体山石就难以凝结一体,而是更容易在无穷重压之下直接崩碎,近些年来山体变迁也不稳定,我就更不便离开此山了。”
    “哎……自囚此处千百年,两界山外在梦中……”
    仲平休说这话的时候,计缘深受震动,他发现这句话的意境他感受过,正是在《云中游梦》里,只是书中意逍遥,此刻意萧索。
    这么说完,仲平休愣愣出神了还一会,然后转头面向计缘,眼中竟然似有恐惧之色,嘴唇微微蠕动之下,终于低声问出心中的那个问题。
    “计先生,我算不到您,更看不出您的深浅,即便此刻您坐在我面前也几乎如同凡人,一千多年来我以各种方式寻过无数人,从没有,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您,您是那位古仙么?”
    这些年来,嵩仑代替师父游走在世间,会细心查找有灵性的人,不论年龄不论男女,若能肯定其特殊,有时候观察其一生,有时候则直接收为徒弟传其本领,云洲南部就是重点关注的地方。
    计缘听仲平休说了这么多,固然听到了许多他急于求解的事情,但和来之前的想法却有些出入,只是不管怎么说,能来两界山,能遇上仲平休,对他而言是莫大的好事。
    面对仲平休的问题,计缘原本其实想照着心里话实话实说的,纵然在心中绕过无数个弯的推测之后,计缘心中大半倾向于自己可能就是那个所谓的“古仙”,但并不想把话说死,可面对此刻的仲平休,计缘沉默了。
    微微闭上眼睛,计缘静心凝神了十几息时间之后,一双苍目缓缓睁开,低头看向案几上的棋盘,毫无意外的是一盘残局,毕竟是自己和自己下,很多时候就会如此。
    “当初计某醒来之刻,世事变幻沧海桑田,眼前世界已不是计某熟悉之所,实话说,那会,计某除了耳朵好使之外身无长处,无半分法力,元神不稳之下,甚至身子都无法动弹,差点还让山中猛虎给吃了,也不知道若是运气不好,还有没有机会再醒过来,这一转眼几十年过去了啊……”
    计缘说着,以剑指取了棋盒中的一粒棋子,随后将之落到棋盘中的某处。
    “啪~”
    清脆的落子声在山府内带起一阵回音,一股豪气在计缘心中升起,而一股清气随着计缘展颜微笑的时刻化出身外,好似扫净尘埃。
    “既是残局,计某便来破了吧!”
    第0615章 只觉甚幸
    计缘的话一语双关,仲平休和嵩仑看向案几上的棋盘,原本的残局随着计缘这一子落下顿时被打破了格局,而仲平休心中的顾虑和略微的彷徨也因为计缘的话安稳了许多。
    “呃,计先生,其实刚刚该白子走了……”
    计缘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刚落下的是一颗黑子,不由咧了咧嘴,这会这种细节可以不必说出来的。
    “独自下棋未免无趣,计某来同仲道友下一局吧,很多事我们边下棋边说,也可借这棋盘讲得更清楚一些。”
    仲平休略一点头,一拂袖,棋盘上原本的黑白子各自飞回了棋盒之中。
    “计先生作请,仲某岂有不从之理,先生请执子。”
    在两人执子之后,暂无过多交流,各自以落子代替声音,许久之后才继续开口说话。
    两界山很特殊,在这里说话,但还没有特殊到真正隔绝在天地之外,更没有特殊到能隔绝一切影响,所以也不是什么话都能说,但计缘和仲平休本身情况特殊,都是对劫数有一些了解的,计缘自不必说,仲平休更是货真价实的真仙高人,二者交流起来,有些隐晦得过分的话也能各自推敲出一些事情。
    计缘结合自身见闻和现在听到的事情,首先最明确的一点就是,这游离在正常天地之外的两界山的重要性,此山来源不可考,不知多少年来一直承受重压,仲平休以及前人做得最多的事情相当于是施法维护,让这山不至于因为重压彻底崩碎,而是维持该有的山势,逐渐成为如今远胜金铁的怪山。
    这两界山所处的位置就好似一处奇特的洞天,但山势远方朦胧扭曲,看着与两界山本身那沉重坚实的状态截然相反,仿佛两界山的存在本身被这片空间所排斥。
    从所闻所观上,计缘和仲平休都认为,两界山本身只是暂时处在如今的空间内,但怎么让它出现在它该出现的位置,又是什么时候产生这种变化,或许需要人为控制,至少仲平休在一千多年来自认已经将两界山摸透了。
    除了两界山,计缘也很自然的能了解到,虽然数量不多,但有那么一些人,似乎对于那未来的劫数是有一定了解的,知晓云洲南部会发生关键之事,明白一点的如仲平休,能知道找寻古仙,也有如供奉星幡的两波道人,传承早已经断得差不多了,但如云山观的青松道人同计缘的相遇一般,冥冥之中也有定数。
    而计缘这边能同仲平休讲的不多,但其实也不需要讲很多,因为仲平休乃至嵩仑都是知道有大劫存在的,计缘只不过不能将自己看到的所谓劫数讲得太明白而已。
    “先生的意思是,这天下共棋一局,有情众生皆处其中,可这天下的有情众生可不是情愫相宜的。”
    “计某也不指望全都相宜,如今还有时间,一些陈旧顽疾最好能多了清一些,除此之外,还有些事令计某比较在意,比如这个……”
    计缘说着从袖中出去一根羽毛,正是那根特殊的妖羽,这羽毛一拿出来,仲平休执子的手立刻顿住了动作,带着诧异看向计缘手中的羽毛。
    “好强的妖气!与寻常妖物截然不同!”
    “确实与寻常妖物截然不同,仲道友可知这是什么?”
    计缘说着将妖羽递给仲平休,后者郑重接过,拿在手上细细端详。一旁的嵩仑一直皱眉细观这羽毛,原本他只是察觉出这羽毛有妖气的痕迹,听师父的惊呼,聚法睁眼凝视,心中都微微一抖,这哪里像是在散发妖气,简直如同火炬灼焰之热,不是停留在气息层面的。
    仲平休望着手中羽毛,皱眉细思片刻,随后双目一睁,看向计缘道。
    “上古异妖?”
    仲平休得到的传承中,提到过类似的存在,这可不光是一些传说隐射,有的可是仲平休了解过真实存在的,所以此刻不等计缘说什么,他立刻就顺嘴说了下去。
    “计先生,仲某昔年在镜玄海阁有一位至交好友,也曾经去镜海帮过忙,传闻镜海重水之下曾流淌着某只上古异妖之血,其血煞气之重,妖气之强,曾令镜玄海阁祖师爷差点受其影响入了魔道,想来这妖羽也是来源于同级数的异妖。”
    “确切的说应该是上古异兽,有的乃是神兽,有的则是凶兽,很多都至少是真龙神凤一级的存在,神通莫测,其中佼佼者更是堪称恐怖,计某本以为它们并不存于此世,但显然并非如此,至少并不是毫无痕迹。”
    仲平休将羽毛还给计缘,无奈笑了一句。
    “实话说,仲某不希望这些上古异兽还存活世间。”
    “计某也是!”
    这一点计缘深表同意,只是计缘觉得凡事称心如意的少,烦心闹心的多,仲平休也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或许也还能联系到劫数里头去,这正是计缘想要隐晦传达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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