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这对于祖越军而言是一个打击,但真要说打击有多大则也未必,毕竟被残忍用作培育虫兵的几路军队也不是真正的主力,总量上看确实有不少受到影响,但战斗力却并不会差太多,只是不能借之虚张声势了。
    ……
    要破去一个妖修的力量,对于计缘来说可能缺少一些理论依据和实践基础,会有些无从入手,但破掉一个算得上正统仙修之人的修为,计缘还是有自己的一套门道的。
    一天后,大贞同州的一处荒郊山林中,计缘带着金甲和闵弦落在一处山头,计缘挥袖一扫,就将山头上的几块石头上的灰尘抹去,随后引手往石块处一点。
    “坐吧。”
    “是。”
    闵弦坐到石块上,看着计缘也在旁边坐下,事已成定局,他现在反倒是比较好奇计缘会怎么收走他的一身修为,是毁去他周身窍穴,还是将他元神重伤打回生魂状态,亦或是其他?
    同样的问题计缘自然也想过,本来手段是比较粗暴的,但看到獬豸画卷,心中却有了其他主意,计缘坚信,世上本没有神通妙法,有修为高妙之辈的各种奇思妙想,才能衍化出种种奥妙之法。
    在獬豸讨要虫皇而食之的那一刻,计缘心中就有了创意,一个令他心动不已的创意。
    结果就是,闵弦看到计缘坐下之后,从袖中飞出一张白纸和一支狼毫笔,后者抓住狼毫后就向闵弦问道。
    “你身中意境是何种景象,高山、绿林、流水、深湖,尽可心中存思,入静道来。”
    “我的意境?”
    “不错,你的意境。”
    闵弦皱了皱眉,也不再多说什么,虽然法力被封住,但凝神存思甚至入静,到了他的道行,修行入静皆是本能,下一刻就已经入了静定之中,同时嘴上也喃喃将心神之思道来。
    恍惚间,闵弦仿佛感觉到自己不再是如以往修行那样,从天外看着自己身中意境之境,而是好似视线在意境内部观察一切,渐渐的,这种感觉越来越强。
    “高山托丹炉,确实是正统仙修,甚至都不算是邪道。”
    计缘的声音忽然从边上传来,让正处于内观意境的静定状态的闵弦略微吃惊,因为这声音是从意境内部传出的。
    “呵呵,既在心中,自需开心目。”
    这一句话传来,闵弦下意识睁开了眼睛,骤然发现自己和计缘真的坐在山巅,但不是外界大贞同州的一座荒山,而是自己意境中的高山。
    这一片山虽然高大广阔,但视线远方迷雾重重,显然就是他身中意境的边界了。
    一缕缕火光映脸,闵弦站起来,转身看向后方,一座丹炉伫立山顶,其中有熊熊烈火在燃烧,丹炉上方有一道金轮光辉,远远延伸到天边。
    ‘丹炉,金桥!’
    “正是你的丹炉和金桥。”
    计缘就像是知道闵弦在想什么一样随口这么说了一句,但他并不抬头,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下,一张纸悬空铺平,手中抓的笔正不断在纸张上挥舞出一道道轨迹。
    “计先生,您……”
    计缘没有理会闵弦,抬头看了一眼四周,再次提笔而动。
    闵弦不敢打扰,一面新奇至极地观看四方山水,偶尔又小心接近自己的意境丹炉,伸手轻轻触碰,一股温暖的感觉从手上传来,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好似他就在游览一座不知名的高山,但周围的道意和亲切都实实在在告诉闵弦,这是自己的意境。
    “计先生,您,怎么做到的?为何我能以身躯入意境,为何您也能进来?”
    “此事没什么好谈的,过来,看看计某的丹青如何?”
    计缘头也没抬,朝着闵弦招了招手,后者此刻正兴致勃勃,听闻计缘的话也赶紧走过来查看,发现计缘面前的白纸上,意境有山有水,画的正是他闵弦的意境之境。
    “先生丹青神乎其技,如同将晚辈意境拓印入了纸上一般。”
    “很像?”
    “恍若实景!”
    计缘点了点头,笑着站了起来。
    “那就好!”
    说完这一句,计缘看了一眼闵弦,在后者莫名的心慌中,视线又看向不远处的丹炉,手上狼毫显墨欲滴,在计缘挥动中,一个个泛着墨光又带着缕缕金线的文字出现,环绕到了丹炉那边。
    “来~~~”
    隆隆隆隆隆隆……
    计缘声音中正平和,却如滚滚天雷般响亮,震得整个意境都在颤动,而前方的那一座丹炉也在缓缓升起。
    “不,不……”
    闵弦下意识想要伸手阻挡,但根本无济于事,丹炉在几息之后直接飞入了计缘的画中。
    在丹炉入画的那一刻,一阵强烈的空虚和衰败感从闵弦身上升起。
    “嗬……呃嗬……”
    外界的山巅,满是汗水的闵弦一下从静定中醒来,他细细感受自身,已经感觉不到丹炉,甚至是意境和金桥的存在,动作僵硬的转头看向一边,计缘手上正拿着一幅山水灵动的画作,上头的山顶有一座丹炉伫立山巅,从画上看,此时丹炉炉火暗淡,烟雾寂寥。
    “哦,差点忘了,你的体魄亦得收了,有这画就方便多了。”
    计缘一展手中的画卷,持笔朝着闵弦虚点一下,再引向画卷方向,随后,一缕缕青烟就从闵弦七窍和身中各处冒了出来,纷纷汇入到计缘手中的画卷上,汇入到了画上的丹炉之中。
    “呃嗬……啊呃……”
    这种无力感是如此可怕,比闵弦之前想象的还要可怕万分,每一缕青烟被收走,闵弦的虚弱感就加深一分,等到身中无烟冒出,他只觉得山顶冷风吹拂都令他瑟瑟发抖,身体都有些维持不住平衡。
    “收你毕生修为,自今日起,重新学做凡人吧。”
    与闵弦的喉咙发颤说不出话来相比,计缘的声音依然平静,如这山风不变,如天亦如道。
    第0683章 先有仙躯还是先有仙心
    闵弦的心态明显还没有完全转变过来,但身体的反应已经在提醒他要面对残酷的现实。
    只是朝着外侧望了一眼,绝巅之外的深渊之景让闵弦一阵头晕目眩,下意识朝内部靠了靠,步伐极其小心,因为前后左右都没多少空间可以挪腾,身体的虚弱感令他极其不适,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掌握不好平衡给滑落山崖。
    但闵弦显然高估了自己现在的平衡能力,脚下一滑,碎石滚动,立刻就朝前扑去。
    “啊……”
    “砰”地一下,闵弦撞在了前头的金甲身上,心有余悸的他抬头看向金甲,后者身形一动不动,抬头向前,只是以余光斜下瞥着闵弦,连低头都欠奉,并无笑容却是一种无声的嘲笑。
    “闵某,失礼……”
    闵弦退开一步行礼,金甲还是站在原地,既不出声也不还礼。
    计缘将闵弦的一切反应看在眼里,但并没有嘲讽和数落他。
    “不说你师门难以再找到你,就是能找到你,纵然有通天之能,你也不可能再度步入修行了。”
    这么说着,计缘伸手往山下一勾,春木之灵有感,从山下飞来两根带着嫩叶的树枝,到了山顶的位置之时已经自动退去树皮和多余部分,呈现出两根光洁的木杆。
    计缘将手中的画一展,两根木管就自动缠住上下两端,算是简易装裱成轴,随后就被计缘慢慢卷起。
    整个过程中,稍稍平复一下不安的闵弦就这么愣愣地看着计缘将画卷起,带着不舍和更多的茫然,想要伸手,想要出声,但最终都忍了下来。
    闵弦此前身上的一些符箓和修行之物早已经被计缘收缴,如今一切依仗都没有了。
    计缘将手中画卷直接送入袖中之后,才看向已经好似丢了魂一般的闵弦。
    “走吧,总不能让一个老人家自己从这绝巅峭壁上爬下去,计某再送你一程。”
    言罢,计缘一挥袖,脚下云雾升起,带着金甲和闵弦一起缓缓升空,随后以相对缓慢的速度,朝着同州大芸府而去。
    明明不过两百里不到的路,计缘本可以片刻即至,但他刻意慢慢飞行,花了足足大半个时辰才到了大芸府上空,也算是让闵弦能在这期间多适应一下,不过显然,从对方有些呆滞的神情上看,计缘觉得他暂时还是适应不了的。
    大芸府虽然不是同州首府,但也能排在前列,对比整个大贞或许只能算中规中矩,但对比祖越绝对是繁华富庶之地了,计缘还没落地,在百丈天空就能听到下方车水马龙,热热闹闹一片景象。
    云雾缓缓下落,无声无息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最终落到了闹市边上一条相对安静的街道上,远远只有几个摊位,行人也不算多。
    等云雾散去,计缘和闵弦以及金甲已经稳稳地站在了街道中心。
    如今天气还不算太暖,冷风吹过的时候,亢奋情绪逐渐减弱之后,久违的寒意让闵弦率先体会到了什么叫年老体弱,不由自主地缩着身子搓着手臂。
    计缘看着闵弦一身比较单薄的衣衫,这衣服他没有换走,但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法袍,只是一件丝缎织物,在失去了修为和强健体魄之后,在这种气温环境下不能带给一个老人足够的保暖功能。
    “闵弦,凡尘的规矩可是不少的,不若仙修那般逍遥,计某最后留给你一点东西。”
    话语间,计缘朝着闵弦递过去一只手,后者赶忙双手来接,等计缘放开手掌抽手而回,老人的双手手心处只是多了几块不算大的碎银子,以及半吊铜钱。
    “善用这些钱财,计某保你能活得下去,至于如何选择,皆看你自己了。”
    “晚辈……多谢计先生……”
    虽然知道计缘不可能给他什么希望,但看到只是一点点铜臭之物,依然是让闵弦心中没落不已。
    “嗯,先去买身棉衣取暖吧,可要切记财不外露啊,计某走了。”
    闵弦本来还在愣愣看着手中的钱财,听到计缘最后一句,忽然有种被遗弃的感觉,惊慌和恐惧感骤然间升至顶峰。
    “先生,计先生!先生……”
    闵弦很想说点什么挽留的话,却发现自己已然词穷,根本找不到挽留计缘的理由。
    老人迈开步子小跑去追,但计缘和金甲的背影却在街道上越走越远,他追了十几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等稳住身子再次抬头,计缘的背影已经在远方显得很模糊了。
    ‘追不上的,追不上的……’
    闵弦呆立在街上,捧着手中的钱一动不动,修行的同门,敬重的师尊,光怪陆离的仙修世界,都是那么遥远,寒风吹过,身子一抖,将他拉回现实,两行老泪不受控制地流淌出来。
    “哎,你这老先生为何独自在街头哭泣,可是有什么伤心事?”
    边上有声音传来,闵弦闻言转头,看到一个中年农夫模样的人正挑着担子在看着他,虽然修为尽失,但只是扫了这人的面相一眼,闵弦就下意识捧住双手,声音沙哑地惨笑道。
    “没什么,没什么,老夫自作孽罢了,自作孽罢了,没什么,嗬嗬嗬……”
    说着,闵弦步履略显蹒跚地朝前走去,虽然知道追不上计缘,但也不想走相反的道,城市如此陌生,行人如此陌生,而余生亦是如此。
    “一个老疯子……”
    中年男子嘀咕一句,多看了闵弦的背影几眼,尤其是对方的双手处,但在犹豫了一会之后,最终还是挑着自己的担子离去了。
    计缘其实远离之后就已经升天而起,在空中看着闵弦慢慢朝前走去,曾经高高在上的仙人,如今仙身已失,就连仙心都溃散得如此迅速。
    先有仙躯还是先有仙心呢?
    此时的闵弦,不但再无神通法力,就连面部也和之前不同,原本形如枯槁的脸上多了些肉,显得不再那么吓人。
    “好自为之吧!”
    计缘这么叹了一句,忽然转头看向边上的金甲,以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金甲头顶的小纸鹤。
    “你们又如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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