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傅静旁边的傅英刚把白开水吹得不那么烫,喝到嘴里一小口,生生被傅静这话给说呛了出来,碗没端稳也洒了些出来。

    见傅英被呛得咳起来,冯玉梅忙过来接了她手里的碗,另一首帮她拍背。傅静也帮她拍背,一边拍还一边看着傅宁继续说:“老五就是被她勾的,这女人不是个好东西,脏透了。”

    “赵霞,到底是哪一个啊?咱们认识不?”傅宁心里的恶心感直往上翻,生生压住问了下去。傅英扛不住,咳了几下之后,奔出灶房就吐了。冯玉梅又跟出去,只道:“唉……生个孩子不容易啊。”

    孕吐这种事情见怪不怪大家也都无所谓,傅静只看着傅宁,拍了大腿做无语状,“我说阿宁,你这什么记性啊?赵霞,就三队的那个赵霞,你能把她也给忘了?咱们都忘了,你也不能忘啊。”

    傅宁又想了想,摇头:“真一时想不起来了。”

    “就念书那会,你老被人欺负回来哭,不就是她欺负的你么?要不是你老说她,我们怎么认识她?我和你二姐都是没念书的,就你命好,还读了五年小学。”

    顺着傅静说的话,傅宁又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阵。果不其然,念书的时候确实有这么个赵霞。

    原主性子温懦,从小就是被人欺负出来的。人长得瘦瘦小小的,一副脓包样,那些班上调皮的都爱欺负这种的。

    念书那会,赵霞坐过原主后排,一上课就踢原主屁股。看原主胆子小不敢惹事,就威胁她要是告诉老师就揍她,所以原主只会回家哭诉。

    平时上课间操,赵霞也会故意站原主后面,借着做操的动作不是踢就是踹。原主被欺负怕了,便直接缺了课间操,一到做操就跑去厕所躲起来。

    那时候老师还老批评原主,这么说:“傅宁啊,你怎么一到做操就肚子疼,我看你是故意躲的吧?以后不准缺操,再缺我可就戒尺打你了!”

    没办法,原主只能一直让她欺负下来。欺负上了瘾,赵霞觉得傅宁就是个下贱料,没胆告诉老师也没胆找家里人来。那时候小孩子还不懂谁家大谁家小这话,但看得出谁能欺负谁不能欺负。赵霞欺负上了原主,见原主越怂她就越有快感。

    原主在家里排行老小,从小到大没被傅兴文和冯玉梅碰过一根手指头。两位大哥虽也是不太会疼妹妹的,但也没对傅宁大呼小叫过一声,因为傅宁性子温顺听话,不争不抢不爱惹事。倒是傅静,从小不知讨了多少打。

    也正因为这样,赵霞对傅宁心理上造成的伤害是唯一的,所以也深刻,让原主极度不愿提起。想起赵霞,就是想起一段悲催的过往。因而,便会选择不重视这一部分的记忆,所以傅宁才一直没想起赵霞这个人。

    这会儿想起来了,小时候原主所遭受所有糟糕处境,一下子就填满了脑子。被人欺负得不能坑声,想躲也躲不掉,那是一种极伤自尊又压抑性格的事情。

    这种事情导致原主从小到大都都渴望有一个能被自己完全依赖的人,以至于后来极度依赖柳成林。

    原主性子弱,在恶劣的环境中也从没试图去变强,反而是变得凡事都不太容易有安全感。晚上必须要等到柳成林回家才能睡觉,没有柳成林便一晚点着油灯不睡觉。她最害怕的,就是柳成林倒下,自己又变回小时候那样。

    傅静几个人后来又絮絮叨叨说了多少话,傅宁都没有听清。她陷在原主的记忆里,把小时候的事情都回忆了一遍,然后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待会我要去找她。”

    在场的人被她这话的语气弄得一愣,还是在继续喝水的傅英先反应过来:“你找她问老五的事情?”

    “那该我去问。”柳成林截话出声,自己弟弟的事情,不能真的自己什么都不管,叫自己媳妇去忙活。

    傅宁觉得口干,直接拿过傅英手里的茶碗,喝了一口,然后往旁边的桌子上“嘭”地一放,擦了下嘴道:“我要去报我小时候的仇!”

    “哈?”众人惊……

    饭好后,傅家这一家子坐下吃饭。所有人中,还是数柳成林和傅宁最低调,话不多。只到了要喝酒的时候,柳成林端着酒杯敬傅兴文的酒。傅兴文端起酒杯,看了他两眼也懒得多看,说了句:“我家阿宁嫁给你嫁亏了,但也没法子,你小子要好好把日子过起来。”

    “爸,放心吧,我会好好把日子过起来的。”柳成林还是恭恭敬敬的。

    “你也别怪咱们都不上你柳家去,你看你家那么点大的地方,连坐的地方都没有,是不是?”傅庆尚说着开脱的话,听起来却还是瞧不起的那个味道。

    傅宁只是笑,端起酒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爸妈、大哥大嫂、二哥二嫂,这个道理我和成林都明白,你们不用再说什么,我们都懂。”

    傅宁这话说得客气,却也是直指傅庆尚和傅庆德的心理,叫当场的人都说不出话了。赵小宝见气氛微僵了一下,忙半站起身子,甩手道:“大哥,阿宁跟你喝酒呢。”

    傅庆尚回了神,忙端起酒杯跟傅宁碰了一下,喝酒再没别的话。

    岔开柳成林和傅宁的话题,气氛又再度活跃起来。热热闹闹吃了饭,回门活动已便差不多了。在傅宁大嫂二嫂收拾碗筷的时候,傅宁拉着柳成林到外头站了站。

    除夕夜下了一场大雪之后,年初一和这年初二都是晴天。在暖日头下晒太阳,也是件美事。

    傅宁和柳成林站了没多会,傅宁就去跟冯玉梅打了招呼,说是两人出去走走。冯玉梅心里估摸着两人只要去找赵霞,就拉了傅宁问:“阿宁,你真要去见那女人啊?”

    “妈,我就是出去走走,真的。”

    “我管你真的假的,这女人见一次就罢了,别跟她有什么瓜葛。”

    傅宁拍了拍冯玉梅的手,“我都明白。”

    走前又和傅英打声招呼,让她和周明洪在这里等着他俩回来,一起回家。出了傅家门,柳成林就长吁了口气,“终于出来了……”

    “就这么点出息?”

    柳成林又把气吸回来,“现在我家还是那样,什么也看不到,你爸和你大哥二哥对我家也还是那个印象那种态度,我压力大。没能让你过好日子,当然没脸面对他们。”

    “算了吧……”傅宁说了这三个字,没把话说下去。就她看来,傅庆尚和傅庆德这两家,虽是她娘家至亲,但真没什么关系好维系的。柳家遭难那会,一点援手没出,这会儿还处处挑她和柳成林的刺,瞧不起他们,要这亲戚干嘛?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你这话哪里学来的?”柳成林不知道有没有明白傅宁那“算了吧”三个字里的含义,突然换了表情,问了这么个问题。

    傅宁偏头瞧她,“看书看来的呗,我也是有文化的人呢。”

    “说真的,阿宁你只读到小学五年级,怎么会这么有文化?”傅宁有文化,知礼识礼,那是有目共睹的。

    傅宁却瞪了柳成林一眼,“你什么意思啊?瞧不起我读到小学五年级的人吗?我跟你说,我读书那会成绩可好了。虽然家里一有活要干我就辍学,被人欺负受不住了也会辍学,虽然没认真读过几天的书,但我还是稳稳当当考上了初中的好么?”

    柳成林笑:“那是怎么了?只是小学毕业。”

    傅宁抬手打了照准柳成林的肩膀骨就敲了一下,脸上也是忍不住的笑意。这种事情,早在柳成林和原主相亲之后相处恋爱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原主确实是个悲催命,考上了初中,偏自己又发高烧了。以前生病都是在家拖着的,拖阵子给拖好。那次原主却病得很是凶险,眼见着不去医院就不行了。然后傅兴文带着她去了医院,挂了吊水,治好了病,花了钱。

    等再上学时,哪里还有钱?傅兴文也觉得傅宁考上了,不让念又可惜了,所以想挪钱让她上。挪的钱又是哪来的呢,是傅静和傅英要买布做花衣裳的钱。

    家里穷便是谁都得赚钱的,不管是捡牛粪也好还是挑猪菜也罢。赚了钱上交家用,每人也会有额定的奖励。傅宁的钱被挂了水,那就得只能用到傅英和傅静的钱。

    傅英是个懂事的大姐,倒也没什么异议。想着自己也没能读书,让自己妹妹读上去,有什么不好?好家伙,傅静却不是那个能让别人占了自己便宜的人,往死了闹不让傅兴文动她做衣裳的钱。

    “我和二姐都没念书,只有阿宁念了,你已经偏心了。她读了五年小学,我们却大字不识一个,还不让我们穿好的,还要把我们的钱给她去念书。你就是偏心,你偏心到家了。你要是把我和二姐的钱给阿宁去念书,我就把二姐杀了,自己再死给你看!”

    这会儿傅静那时候说的话,傅宁还能从脑海里搜罗出记忆来。

    再往原主小的时候去,那时候还要穷上很多,尤其傅家是极穷的。能做一件新衣裳,简直是让本就爱美的傅静美到不能再美的事,日日夜夜都念叨着。突然说不让她做衣裳了,要把钱继续给傅宁读书。原本就觉得傅兴文偏心,这会儿她自然是死都不会同意的。

    闹到最后,原主去读初中的事情就泡汤了。

    对于这件事情,原主倒没有多深的怨恨心理。一是满足于自己读了五年小学,她二姐三姐确实是一点书没读,花的钱少。唯一的一件新衣裳,她不能再抢了。二是原主是个认命的人,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就这命。

    若是把原主从小到大的事情都回忆起来,傅宁觉得,那是一副相当虐的悲惨血泪史。性格决定一切,这一切为什么会成为这样,自然还是与原主的性格有关。

    和柳成林打打闹闹,说说笑笑,傅宁便找到了傅静偷偷告诉她的赵霞如今住的小屋子。这是个泥墙屋,稻草盖的顶,顶上覆着一层厚厚的白雪。风一吹,还会“萨拉拉”地往下掉。茅草屋边栽了一棵枣树,光秃秃的挂着些白雪。

    到屋前,见门虚合着,傅宁转头跟柳成林说:“不知道人在不在,要不敲个门?”

    傅宁话音刚落,屋里就传出了一声淫/靡之音,浪得直砸在两人的耳朵上,把两人砸僵了。僵了一下,那声音便扎扎实实传了出来,一声压过一声,震得草屋的上雪都在颤颤动。

    “啊……亲哥哥,你可乐坏妹妹我了……”

    ☆、第044章

    傅宁还是头一次听到此等情/爱之中的粗话,没防备地刷地红了脸,往后退两步:“柳成林,我们来错时候了。”

    “那就等等。”

    柳成林和傅宁站到茅草屋附近的稻草垛边,一边晒太阳一边等着赵霞把这趟买卖做完。再怎么心急,不能坏人买卖不是。

    柳成林嘴里叼了一根稻草,眼镜瞄着茅草屋的破门,慢吞吞开口问:“我这辈子还没打过女人,待会要是把她打死了怎么办?”

    傅宁偏头睨了他一眼,自己也挑个根稻草在身上蹭蹭,再学着他叼进嘴里道:“你别动手,你看着,让我来打。”

    “这哪成?”柳成林刷地看向傅宁,“打人你手不疼吗?”

    傅宁被柳成林逗得一笑,“我还以为你要说,你把我给带坏了呢。匪痞丈夫,养了个匪痞媳妇。”

    柳成林也笑,“我这么匪痞,你当然也得匪痞。”

    “这么正经的事情,可别再玩笑了。”傅宁收了收笑意,吐掉嘴里的稻草:“想好待会怎么治这女人,再问出老五的下落没?”

    “没办法的话也只能来硬的。”

    柳成林话音落下,茅草屋门“嘎吱”一声开了。

    “阿霞,钱下次一起给你,不少一分的。”

    一身穿布丁破棉袄,黝黑干瘦的男人从屋里出来,瘦得眼睛深深凹了进去,十分丑陋难看。

    “成,老主顾的,送您这一回也不碍的。”茅草屋中传出赵霞的声音。

    也是见了这男人,傅宁也才信了傅静的话,这女人果真是不挑人,只要给钱就让睡。下作到如此地步,可见当初老五柳成明是被这女人给坑了。

    男人出来后,见稻草垛边站着个身材高大样貌又俊的男人,只回头又说了句:“阿霞,你来个好客人咧。”

    “谁啊?”

    “不识得,你出来瞧瞧。”

    男人便是一边和屋里的赵霞一回一答,脚下步子也不停,踩着雪地“吱吱”响。眼睛瞧了柳成林几眼,又瞧了傅宁两眼。看到傅宁的时候,眼睛被草垛上的雪映得一亮。

    男人走了没一会,赵霞才伸头矮身从屋里出来,“是哪位客人?怎么不进来说话……”

    出了屋门,头抬起放定的瞬间,赵霞原本的职业性笑容刷地没了。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恐,她像是见了鬼一样,转身就往屋里钻。

    傅宁这女人想跑,几步跑上去。在赵霞关了门,就快给门上栓的时候,她重着脚踹到门上,“轰”地把门踹开了。

    “哎哟……”赵霞被踹得惨叫一声亲妈,整个人跌坐在地上,身子惯性后仰,头又撞了泥墙。

    傅宁站在门框里,“赵霞,你躲什么你?”

    “不躲让人打死我吗?”赵霞捂着脑袋从地上爬起来,又揉了揉自己的屁股。她倒不是怕傅宁,这会儿她连傅宁是谁都不认识,她怕的是柳成林。

    见柳成林站到了傅宁后头,赵霞脸上便又变得惊恐起来,直往旁边躲。这茅草屋十分草,右边是个土灶台,左边放了一张床,床前有个破旧小木桌,其他的什么都什么。

    赵霞躲到床边,就往床上爬,哆哆嗦嗦说:“柳……柳成林,你怎么来了?”

    柳成林在向明村是什么样的人,嫁到刘家有些时日的赵霞不仅有耳闻,也是见过的。尤其是跟老五柳成明亲密过,更是知道柳成林的为人做派。

    “你把我家害到那步田地,我怎么不能来?”

    柳成林手推上傅宁的腰,扶她进屋,自己也矮了下身子到屋里。

    见两人进了屋,赵霞更是害怕得厉害,不知道怎么应付柳成林,就忙把话头转到了傅宁身上,“你是谁?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把柳家人带到这里?”

    “你不认识我了?”傅宁挑眉看她。

    “我应该认识你?”赵霞说着话,人已经缩到了墙角,拉着被子把自己给挡得严严实实的。

    傅宁往床前去,盯着她,微笑得让人骨子发寒,说:“我是傅宁啊,从小被你踹大的,你忘了?后来又嫁去了向明村,嫁进了柳家。谁知道刚嫁了人,柳家就又因为你,被人刨了屋子砍了树,赶得四处躲难。你回来也没打听打听,柳家后来遭了什么难?”

    柳刘两家后来发生了什么,赵霞自然想不知道都难。只是她躲在娘家这头,装着不知道,再没回婆家去。刘家把柳家搞成那样,她要是回去,刘家也准把她弄死,肯定是不留她活口。娘家至少都是至亲,再怎么厌弃她也不会让她死。

    这会儿,新仇旧恨都拉拔了出来,那个曾经被她欺负得不敢吭声的弱气小女孩,居然也站在了她面前。和小时候不是十分像,但还是能瞧出来是一个人。

    “是你啊。”赵霞出声,“还真是冤家路窄呢,呵呵呵……”

    “呵你二大爷!”傅宁一声暴吼,吓得赵霞脸陡转成青灰色。傅宁又往她面前凑,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你的,你这辈子这么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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