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昀也不催他,前所未有的耐心,和颜悦色地等着。
    谢才卿咬咬牙,红着脸,声如蚊呐:“……微臣可以过去吗?微臣想亲手送给陛下。”
    萧昀怔了下,笑要藏不住了,手遮了下鼻梁以下掩饰,咳了一声,欣然摆手,眼里是恰到好处的好奇和疑惑。
    状元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慢吞吞走到皇帝身前,最后立在那儿了。
    萧昀舒舒服服倚靠在太师椅上,微仰头看他。
    这个角度和距离,谢才卿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谢才卿向来沉静如水的眼眸第一次失去了平静,眼帘低垂,丝毫不敢和他对视,每次他瞧过去,谢才卿长长的睫毛都会颤一下,遮下来,侧翼一样掩护主帅撤退。
    身前的两只手越攥越紧,都攥出红印了。
    萧昀心道怎么会有人这么有意思,故意逗他:“状元郎?”
    “……微臣在。”
    萧昀淡道:“快些吧,朕待会儿还约了指挥使散步。”
    萧昀已经想好了,他也不至于为难个这么点大估计什么都不懂的乖孩子,谢才卿只要敢乖乖坐过来,他就不逗他了,剩下的全换他来,他非但不会弄疼他,还会叫他舒服。
    谢才卿抿了抿唇,又靠近了些,从宽大的袖口掏出一个黑金色的香囊,火中探栗一般飞速放进了萧昀的手里。
    手指一触即分,萧昀甚至来不及握。
    萧昀低头看着腿上的东西,满脸难以置信。
    谢才卿仿佛并未注意到他神情,眼底仍有昨夜余悸,羞得手指发抖,颤声道:“天气渐热,这香能驱百虫,是微臣自己调的,多谢陛下昨日救命之恩,陛下……君子,若不是陛下,微臣早已……微臣出身低微,无以为报,只能聊表心意……日后若有驱驰,定当效犬马之劳……微臣告退。”
    “……回来!”萧昀斥道。
    谢才卿已经急匆匆、心神不属地跑出去了。
    殿内,萧昀握着那个和他衣袍颜色般配的鼓胀香囊,好半天没说一句话。
    他猛地反应过来什么,拉开香囊上的金色拉绳,将香囊翻了个底朝天,并没有纸条。
    指上是细而香的粉末,和谢才卿身上的味道几乎如出一辙,只不过谢才卿身上是温中带冷,他是凛烈中透冰,闻上去更馥郁,余韵也更绵长。
    是极好闻的味道。
    萧昀坐在那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
    出去后,江怀楚忍了又忍,憋了又憋,还是没忍住,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眨眼又恢复了波澜不惊。
    ……
    第二日早朝前一个时辰,谢遮来到陛下寝宫外。
    外头是尹贤守夜,这个点了,是最难熬最困的时候,尹贤撑着个笤帚站着,连连打着哈欠,耷拉着眼皮,迷迷糊糊想着过会儿伺候完陛下早点吃什么好。
    谢遮凑上去,摇了摇他,低声问:“陛下和状元郎起了吗?”
    “没起。”
    过了几秒,陡然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我说陛下和——”谢遮意识到一丝不对劲,道,“……没什么,有消息要汇报给陛下,陛下可起了?”
    尹贤以为自己是困迷糊了,出现幻听了,也没太在意:“你等我去瞧瞧。”
    谢遮点头,在外面等着。
    尹贤轻轻推门进去,轻手轻脚走到龙床前,慢慢掀起帐幔,往床上裸睡那人瞧了一眼,表情一滞。
    “陛下,大喜啊!大喜啊!”
    尹贤的嗓子又尖又细,嚎起来像个鸡,本就彻夜未眠假寐不起的萧昀冷不丁给吓厥了,一个激灵坐起来。
    “陛下今日尤其龙精虎猛、一柱擎天,大宁之——”
    在他说完前,萧昀面无表情暴吼道:“滚!给老子滚!滚远点!有多远滚多远!”
    尹贤吓得魂飞魄散,怎么出去的都不知道。
    谢遮在门外都被吓得一精神,一把扶住腿软的尹贤。
    尹贤慌不择路,脸色煞白,颤声道:“指挥使,奴才……奴才是不是要……”
    谢遮安抚着,想着事儿,憋笑敷衍几句,就不再管他,侧身进了门内,走到萧昀跟前。
    尹贤被吼了一通,剩下的太监也都个个噤若寒蝉,颤颤巍巍地服侍萧昀起身。
    谢遮往帐幔后瞧了好几眼,收回视线时,冷不丁和皇帝对上眼。
    皇帝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谢遮心里咯噔一声,“陛下恕罪。”
    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没端稳洗脸水,水溅到皇帝亵裤上了,登时跪下来连声求饶。
    萧昀不耐烦道:“都给朕滚!”
    宫人们如蒙大赦,鱼贯而出。
    萧昀还是知晓轻重的,沉声问:“什么事?”
    谢遮说:“长公主府上的眼线来报,说祁王忍无可忍准备对谢才卿下杀手了。”
    萧昀:“什么时候?”
    “谢才卿今日去翰林院报道,按理说就是这两日。”
    “昨夜祁王身边的书童找到了张宁翰,张宁翰连夜去了长公主府,一个时辰后才出来,还是笑着出来的,除了张宁翰,祁王的人还找了当初逸仙楼那个被谢才卿骂的抬不起头的书生,同时私下收买了不少那日在逸仙楼的百姓。”
    萧昀一哂:“倒是想的挺齐全,也是豁出去了,朕这个当舅舅的,可不得再助他一臂之力。”
    “你给老张带句话,叫他以他的名义私底下给祁王写封信,大致意思是求祁王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不是正愁找不到奸夫么,朕把奸夫送到他手上。”
    “……”谢遮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萧昀一笑,谑道:“看朕作甚?朕可真是个好舅舅。”
    谢遮:“……张公都七十多了,陛下要不换一个稍年轻点的?”
    萧昀耸耸肩:“可以啊,指挥使如何?反正对朕没差。”
    “……那还是张公吧。”
    正事儿说完了,谢遮又往龙床上瞧了眼,咳了下,低声问:“……小白兔呢?”
    萧昀转头瞪他,冷冷道:“谁让你喊的?”“……微臣失言!”谢遮面色不改,“陛下的小白兔呢?”
    萧昀嗤笑:“他可不是朕的。”
    谢遮一愣,轻声道:“昨夜他……他没有……”
    “有啊,”萧昀皮笑肉不笑,“在榻上呢,你去找找。”
    谢遮吓了一大跳:“他在啊?!”
    谢遮看向乱糟糟宫人还没来得及整理的被褥,那里说不定还真藏个人,毕竟谢才卿这么瘦。
    “在。”萧昀欣然点头,用眼神鼓励他去,“还没起呢,你顺便可以叫它起来。”
    “……”谢遮搞不懂什么情况,只能遵命慢吞吞地走到龙榻边,僵着手指掀了点被子,生怕看到个浑身赤裸的状元郎。
    萧昀在背后面无表情。
    谢遮做好心理建树,提心吊胆地将被褥翻了一整遍,都没瞧见人,一头雾水地回头看皇帝。
    “看不见么?就在你手边,陪了朕一夜了。”
    谢遮又转回头,看向空空如也的床铺,目光最后缓缓落向了枕头边躺着的那个黑金色的香囊。
    “…………”谢遮表情有几秒凝固了,麻溜地转身,单膝跪下了,“微臣有罪!微臣昨日不该胡言乱语多加揣测!”
    “起来起来。”萧昀也就跟他开个玩笑,不至于迁怒他,在一边儿不耐烦地套着朝服。
    谢遮两手托着“谢才卿”磨磨蹭蹭来到了萧昀身边,憋着笑:“他……他怎么说的啊?”
    怎么会这样?
    这和他猜的差的可不只十万八千里。
    萧昀“呵”了一声:“他夸朕是君子,坐怀不乱,不仅没趁人之危,还慷慨施药相救,是他的救命恩人,天气渐热,他怕朕被蚊虫咬了,亲手做了个香囊送给朕。”
    “礼轻情意重,他主要想说,他感激万分,日后也会想方设法一点点报答朕的恩情。”
    “朕刚吼他要问呢,他自己先羞羞答答地跑了,送个香囊,屁大点事,羞得跟要献身似的,老子也是醉了,误会了这能怪朕么?”
    “……”谢遮目瞪口呆。
    这不仅没顺水推舟,还莫名其妙把话说死了,把所有的可能都掐没了,他是一点儿这意都没。
    谢遮憋笑,摸摸鼻子:“陛下君子。”
    “滚你妈的!”萧昀笑骂,一脚踹了过去。
    谢遮躲了躲:“那陛下打算如何?”
    “什么如何?”萧昀没好气道,“朕就稀罕他?图个乐子罢了,他没这意,朕还要强迫他不成?朕要真好这口,比他听话懂事的多得是,用得着犯贱?他以为他是谁?随他去。”
    “陛下圣明!”谢遮想了想,过了一会儿说,“他也不是像是个傻的,可能还是太小,脸皮太薄,羞得慌,也没往这边想过,不过他不走这捷径,他准备如何对付祁王?总不会自己一个——”
    “谁想知道?”萧昀穿好龙袍,甩袖风驰电掣地出去。
    谢遮脑子里飘着尹贤那句“陛下龙精虎猛、一柱擎天”,憋着笑,是挺难忍的。
    第26章
    第二天,江怀楚到翰林院报道,一起的还有新科榜眼和探花,官职是正七品翰林院编修。
    江怀楚翰林院修撰,六品官,官太小,除非皇帝特召,平时用不着上朝。
    前辈领着三人在各个馆和房里走了走,介绍熟悉了下,将三人领到事先已分配好的差使上。
    江怀楚是修撰,按理来说初来乍到只能修修实录,阅览旧人草拟文稿学习,却未承想直接被翰林大学士刘韫带在身边,给他打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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