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便是不是如传闻所说死在女人身上了。
    江怀逸说:“那天放你进城的妇人,还记得吗?”
    萧昀点头。
    他说的应当是那个在北宁时一直跟在江怀楚身边的妇人。
    江怀逸道:“她是先帝宠妃,先帝是被她毒死的。”
    萧昀再次满脸震惊:“为什么?”
    这么一来,她能偷偷放自己进来也就不奇怪了,她还干过更匪夷所思的事。
    江怀逸道:“江洲琵琶女,不念皇恩重,她是被先帝强抢的,做什么只图自己逍遥快活,荣华富贵她无所谓的,她是瞧我和怀楚日子苦,心疼我二人,便将先帝毒死了,我登基了,我和怀楚的日子才会好过,所以母后临去世前还说,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护好太妃。”
    “她那个性子,中意你,不奇怪。”
    萧昀静静地听着。
    江怀逸又将江怀楚身体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饶是萧昀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真的听他说完,依旧如鲠在喉。
    江怀楚所有的动人,背后都是血的代价。
    “他最初站不起来,是因为血脉?”
    江怀逸“嗯”了一声:“但他靠他的本事,站起来了,即使所有人都或嘲笑、或心疼、或心灰意冷地叫他放弃,包括我。我跟他说,以后兄长养你,他只是笑着亲了我一下,第二天还是照练不误。”
    “后来弥罗山庄的老庄主,也就是你的太爷爷,翻阅典籍后说,如果他没有在最初几年学会走路,等骨骼定型,他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江怀逸的话带着刺,扎得萧昀心口鲜血淋漓,沉重之余,浓浓的自豪溢满胸腔。
    是江怀楚自己没有放弃自己。
    是江怀楚自己拯救了自己。
    这样的人,以后都是他的人了。
    江怀逸说:“所以他长大后做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我后来想想,都不觉得奇怪,他只是表面乖巧,他一直是个很倔强的人,不在乎旁人怎么说,认定的事,锲而不舍,付出多少都心甘情愿。”
    “萧昀,”江怀逸看向他,眼神带着一种复杂的、难以言说的嫉妒,如释重负道,“你是他的锲而不舍。”
    第109章
    萧昀在这句话里久久没有回神。
    江怀逸道:“我原本指望养他一辈子,一辈子也不准他离开我身边,谁知道……”
    江怀逸自嘲地笑了一下:“也是,他到底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了,知道,也理解不了了。”
    他说这话时,眼睛是看着萧昀的,显然是到现在依然弄不懂,为什么他教江怀楚读书认字识人做人,最后他却选择了这个和自己完全不同、甚至截然相反的男子。
    他眼里藏着深深的挫败感。
    萧昀识人无数,自是轻易读懂了这个眼神的意思,忽然笑了:“大舅子,因为我是个特别好的人。”
    “……”江怀逸面色一僵,原本有些沉闷的心绪也被他搅散了,后知后觉他喊自己什么,“谁是你大舅子?!”
    尴尬这种事从来和萧昀无关,萧昀笑了两声,长腿交叠,倚在书架后:“其实你想过没有,也许他选择我,就是因为我跟你不一样呢?”
    江怀逸皱眉看着他。
    “别误会别误会,我这话绝对不是说你不好,”萧昀道,“恰恰相反,是因为他把你摆在了很高很高的位置,触碰不得。”
    江怀逸握茶盏的手蓦地一顿。
    “你知不知道,他刚来大宁,在茶楼里就听见大宁百姓说南怀逸长得没北萧昀俊。”
    江怀逸看着他俊美风流的脸庞,神色微微戒备,冷冷道:“愚蠢无聊至极。”
    “……是啊,是无聊啊,”萧昀说,“可楚楚那样一个冷静能忍的人,就敢在我的地盘儿,当着我的面儿维护你,还为这点小事,和人争论起来了,这是我第一次见他。”
    江怀逸心头一颤。
    萧昀笑说:“照你说的,他都对我死心塌地了,可到现在,他也没承……没说我比你俊。”
    江怀逸怔愣地看着他,像是深陷这句话的内在含义里。
    萧昀缓缓道:“他喜欢我,不仅是因为我和他其实归根结底是一类人,也是因为你在他心里不容亵渎,就是我,也不能,你是独一无二的,他不会想有一个和你相似的赝品,一点都不能。”
    江怀逸眸光震动,向来平静稳重的眼眸里,涟漪逐渐扩大。
    萧昀一笑:“大舅子,我不是在跟你争什么,更不想取而代之,叫他艰难做选择,我们不是孩童,都这个岁数了,早就明白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有你没我了,我只是想……多一个人爱他。”
    他声音向来慵懒随意,最后几个字落下,却重如千斤。
    像是一只常年翱翔的鹰,终于选择落了下来,带去翻天覆地的巨大动静。
    江怀逸眼底震颤,看着他。
    “我没有理由不爱他。”
    那个向来万般不入眼的人,笑了笑,像是彻底认栽了,眼中却依然是坦荡直率和乾坤独握的笃定:“除了我,也没人爱得起他。”
    江怀逸抿了抿唇,一时没说话,只看着他。
    萧昀道:“他这样的身份手段,除了我,谁敢信他?除了我,谁养得起他?这天下除了我,就没人敢光明正大娶他,也没人挡得住悠悠众口,让他和孩子这辈子都不用受流言蜚语的困扰,让他想生就生,不用遮遮掩掩,百般受苦,只是为了不对南鄀造成恶劣影响。”
    “江怀逸,只有我,只有我敢,也只有我能,只有我可以保护好他,保护好我的孩子,让他一辈子摆脱过去的梦魇,让他未来的每一天都比昨天要快乐,我注定是他的,正如他注定是我的。”
    江怀逸压下强烈的反驳的欲望。
    他有怒气反驳,却没道理反驳。
    他说的对。
    他说的每句话都是对的。
    嚣张至极,狂妄至极,却都是对的。
    江怀逸深吸了口气,掐着手。
    很久很久,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是互相对视,眼神都深不见底。
    一个按捺着汹涌的情绪,一个说着放肆至极、叫人勃然生怒的话,目光却灼灼,带着十二万分的认真。
    这毫无疑问是承诺。
    一片寂静中,什么在摇摇欲坠、在一点点开裂破碎。
    终于,江怀逸缓缓闭上了眼。
    也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一个坏开端,却走向了这样一个在世人眼里看来,几乎可以说是圆满的结局。
    那他这个做皇兄的,还有什么理由阻止,当个恶人?
    毕竟……他也想让他那么好的弟弟,被更多人爱。
    江怀逸闭上眼的刹那,萧昀就知道他赢了,江怀逸再睁开眼时,那个刚还清醒睥睨、狂妄嚣张和他谈判的大宁皇帝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坐在对面,嬉皮笑脸的人:“来来来,大舅子喝茶。”
    他提起茶壶,倒了杯茶,笑吟吟递给了江怀逸。
    “……”江怀逸前一秒还阴沉着脸,后一秒却破天荒冲他笑了。
    萧昀一怔,心道江怀逸可真刀子嘴豆腐心,却听江怀逸淡淡说,“你入赘吗?”
    “……”萧昀手一抖,茶水差点泼江怀逸腿上了。
    他尽力压下难看的脸色:“……大舅子当真?”
    江怀逸接过那杯端王妃孝敬的茶:“我只是答应你同他在一起了,其他事宜总是要谈的,亲兄弟尚且明算账,更何况你是大宁的皇帝?我总是要为怀楚考虑些的。”
    “……”萧昀坐到对面,沉默片刻,从牙缝里挤着字,“非入赘不可?”
    江怀逸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你那天可是当着我的面儿说,就是入赘也甘愿。”
    “我什么时候……”
    萧昀一噎。
    他想起来了,那天江怀逸带人杀进他军营,走的时候,正好和回来的他撞上了,他怕江怀逸带江怀楚走,是说了这么一句。
    他没想到他那天说了那么多话,江怀逸就记着这一句了。
    江怀逸睨了萧昀一眼,淡淡道:“怎么?不情愿了?既不情愿,当初又为何要说?”
    他脸色冷了下来。
    萧昀恨不得扇当初的自己一耳刮子,龇牙咧嘴,过了几秒,强颜欢笑:“我……嫁楚楚……是……是可以,只是……只是我这人高马大的,端王妃……这有点不太好吧?”
    江怀逸:“大宁皇后就好了?”
    萧昀:“楚楚漂亮啊!合适着呢!”
    江怀逸却理都没理他,面色岿然不动。
    萧昀心如死灰,咬牙切齿半晌,想想和媳妇儿比起来一点面子算什么,把心一横,身子前倾,凑近江怀逸:“那孩子总能跟我姓吧?”
    江怀逸又抿了口茶,大发慈悲道:“第一个跟我江家姓,之后的可以跟你。”
    萧昀脸色霎时黑如锅底。
    为了他自己的幸福,他只打算要一个。
    他才不会因为争个孩子姓氏,让楚楚累死累活再生一个,反正他要的是楚楚,孩子……孩子……跟舅舅姓,问题好像也不大?
    “那……那也不是不行,”萧昀努力笑道,“那人是跟我去大宁吧?”
    江怀逸幽幽看向他:“入赘,什么意思?”
    萧昀深吸一口气,忍无可忍,微硬的头发隐隐约约炸开,他两手抓在桌沿上,似乎下一秒就要掀桌,将茶水都泼到眼前气定神闲的江怀逸头上。
    江怀逸紧盯着萧昀青筋暴突的手背。
    “……”萧昀微笑,“大舅子,谈这些多伤感情啊,楚楚是个人,又不是个东西,咱们还是谈谈我和怀楚阴差阳错、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好不好?”
    江怀逸:“?”
    萧昀立马道:“或者我跟你谈谈我大宁风物志,我大宁的水土可养人了,特别适合楚楚居住,真的真的,我大宁特产、美食特别多,景色优美,天气温度适宜,我大宁的百姓淳朴善良,路不拾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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