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呐,一步不慎,后头的问题就接踵而至。
    “姑娘可曾听四公子说过,我做的那几桩买卖?”方启川清了清嗓子,问道。
    温宴颔首。
    方启川参与过宫中物品的倒卖。
    嫔妃、宫女、内侍,想从宫中运东西出来卖,需要宫外有人处理,而这个经手人,就是方启川。
    他只参与了几次,经手的东西不多,从头到尾也没有赚多少银子,就被朱晟抓到了把柄,“逼”他投诚。
    “当时卖过一根珊瑚掐丝的簪子,”方启川低声道,“永巷里的一个内侍拿出来的,我不清楚东西真正的主人是谁。”
    这是做买卖的规矩。
    这条船上的人,没有一个是干净的,自然也不会去关心东西是主子想卖,还是谁偷出来转手。
    知道得越多,麻烦就越多。
    反正照着价钱给,余下的,都睁只眼闭只眼。
    方启川道:“以宫里的眼光,那簪子不算多稀罕的宝贝,但在民间还是不错的,很快就卖出去了。算起来,差不多是年前卖的。”
    说到这里,方启川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
    “前两天,有人来找我,给我看了那簪子。”方启川的声音微微颤着。
    方启川记得,看到东西的时候,他的心跳都停住了。
    朱晟已经倒了,他不会再拿那些旧把柄来威胁方启川。
    另一位知情人是霍以骁,可四公子要寻他麻烦,根本不用做这些。
    温宴挑了挑眉:“方大人,虽说是树倒猢狲散,二殿下出事了,但当时跟着他的人手,未必不会带着你的秘密寻新主子。”
    方启川连连点头。
    他自然也想到了这一茬,可这事儿太玄乎了。
    对方不仅知道他干过什么,连被卖了半年的赃物都找出来了。
    说真的,他经手过些什么物什,霍以骁不知道,朱晟也不知道。
    当日永巷那内侍与他钱货两清,对方根本不知道方启川销赃的途径。
    簪子出现在他的面前,就意味着,有一人,把他所有的路子都摸清楚了。
    这让方启川如何不担心?
    那人只给他看了簪子,旁的什么也没有说。
    方启川心虚地回到家中。
    方文世到书房来寻他,方启川一看,儿子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们兄弟也遇着了一个人,”方启川道,“我遇着的那个四十出头模样,他们兄弟遇上的弱冠年纪,那人问,沧浪庄的消息到底是怎么走漏的。”
    温宴微微睁大了眼睛。
    “那人还说,自己是照着柒大人的意思做事,”方启川的拳头紧握着,“温姑娘,柒大人确实是死了吧?”
    温宴答道:“柒大人肯定是死了。”
    方启川叹道:“我不知道这先后出现的两个人到底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甚至,我也弄不懂那年轻人是不是扯着柒大人的大旗、实则是其他来历,但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
    可我不得不谨慎,他们太莫名了,我若不上心,回头真出了事儿,追悔莫及。
    所以,这事情我得告诉四公子。”
    说完,方启川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来,打开了给温宴看。
    “文世画的,他在画人像上有些天分,”方启川道,“这是寻他们兄弟的人。”
    看清纸上人的模样时,温宴的眉头微微一皱,下一瞬,又舒展开了。
    这一瞬太快了,方启川压根没有发现。
    不得不说,方文世画人像确实有些能耐。
    温宴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她的前姐夫阮孟骋。
    当日,阮孟骋出了顺天府后,温子甫派人盯过他,但人还是消失了,仿佛没有在京城出现过一样。
    现在,他又现身了。
    温宴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度阮孟骋,不为了方启川,她也得注意那人。
    可既然方启川来开口了……
    冯婕妤教导的是。
    做生意嘛,能多赚一点,谁不喜欢呢?
    温宴笑了声:“方大人是想求四公子庇护?”
    方启川坐直了身子。
    温宴道:“前回,四公子就告诉过方大人了,需得自己使劲儿。说起来,您前回的大业,只开了头就结束了呢。”
    方启川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他当时被夹在中间,不得不应下来,作为棋子,佯装投靠朱晟,谋取朱晟信任。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方启川的暗桩计划还没有展开,朱晟自己先出事了。
    失去了目标,方启川的“事业”自然就搁置了。
    “我那是意外……”方启川干笑,道。
    温宴笑容温和:“大人请四公子帮忙,四公子总不能白忙活吧?大人怕被人揪鞭子,四公子可不怕,无论是沧浪庄还是后续清缴柒大人,四公子行得正。”
    行歪了的方启川连干笑都笑不出来了。
    四公子哪怕不正,有皇上在上头,也能给摆直了。
    要战战兢兢的,从头到尾就只有他方启川。
    前回求救时,方启川就知道,四公子是讲“平等”交易的。
    有买有卖,才是谈生意的路子。
    方启川抹了把脸,道:“不是我扭捏着不肯出力气,而是……还请温姑娘解惑。”
    第281章 非常的有眼光
    话音落下,方启川就看着温宴,等待对方给他一个答案。
    结果,小姑娘弯着眼。
    温宴就坐在那儿,一只手支着腮帮子,笑盈盈的,跟前一刻没有多少变化。
    方启川看出来了,这小丫头没有给自己的解惑的意思。
    她在等着自己猜。
    方启川的额头上泌了一层薄汗。
    他入仕这么多年了,察言观色的水平还算不错,揣摩上峰的心理也有一手,若不然,官路怎么可能走得顺?
    可他弄不懂温宴。
    他揣摩出了温宴想让他自己琢磨,但他却没有一个明确的琢磨方向。
    这可真是……
    难道,这就是大老爷们和小姑娘的想法差距?
    也是,论岁数,他能当温宴的爹。
    不怪他看不穿,实在是年纪造成了障碍。
    方启川安慰自己,伸手去拿茶盏,想润一润嗓子。
    手指刚触到茶盖,他猛然间就顿住了。
    等下,这宅子好像是四公子的,温宴和四公子的关系……
    不,他不敢当这个爹了。
    他又不是李三揭那愣头青。
    方启川的脸上一阵红,又一阵白,偏又不敢露端倪,只能继续拿茶盏,凑到嘴边抿了一口。
    然后,又拧着脑汁思考。
    温宴将他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
    她不知道方启川生了什么奇怪的想法,只当他在思量正事。
    见茶盏空了,温宴便招了招手,示意岁娘再添些热茶。
    然后,她继续坐在椅子上,笑着不说话。
    并不是温宴不愿意给方启川解惑。
    做买卖这事儿,便是讨价还价,也得先有个价。
    只是,一时半会儿间,温宴自己都不知道价在哪里。
    她认出了画像中的是阮孟骋,但她确实不知道阮孟骋的下落、以及这人投靠了谁。
    前世,温鸢和阮孟骋没有和离,哪怕关系紧张,温鸢也掌握了一定的主动,捏住了丈夫。
    阮执还是知府,阮孟骋没有离开临安城,这和今生截然不同。
    没有想明白的事情,温宴自然无法在一瞬间分析出利弊,从方启川身上谋取更多益处。
    但她不能露怯,她得蒙住方启川。
    这是从前黄嬷嬷教她的。
    心里可以没底,脸上一定要高深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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