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宴想了想,交代岁娘道:“马车里有蜜水,你取一些给哥哥送去。”
    岁娘应下,挤过人群,下去了。
    台上的对答结束了。
    “我要问的都问完了,”那人朝温辞拱手,“温兄才思敏捷,佩服。”
    温辞回了一礼。
    那人下台去,经过温辞身边,快速又小声地道:“我们几个不会再相信那些传言了。”
    温辞一愣,复又弯了弯眼,轻声道了谢。
    两人先后下台。
    又有提问者上台,请教了另几位学子,温辞稍稍能歇口气。
    岁娘上前来。
    她作书童打扮,别人听说她给自家公子送水,都给她让路。
    温辞接过水囊一喝,没防着是甜口的,下意识皱眉。
    岁娘道:“梨头炖的,润嗓子。”
    温辞笑了声,抬头看向曹氏她们在的高台,晃了晃手中的水囊。
    这一看,他看到了温子甫。
    温子甫今日本是休沐,考虑到衙门事多,便放弃了休假,眼瞅着中午了,趁着短暂的休息时间,换了一身不起眼的常服,裹得严严实实来了宝安苑。
    可裹得再严实,温辞岂会认不出父亲的身影?
    何况,父亲就站在母亲身边。
    温子甫也在看儿子,他来得迟,没听到先前那些,但一路进来,其他人的议论还是让他心里有了底。
    辞哥儿的发挥很不错。
    温子甫松了一口气。
    “不愧是我儿子,”温子甫低声道,“消沉过后,很快就站起来了,我苦口婆心没劝错。”
    曹氏听见了,转头翻了个白眼。
    她儿子才不消沉呢!
    又有学生上台提问,因着前面都是快节奏的问答,后面也都不慢,温辞被请上去答了一回,依旧稳当。
    温子甫怕耽搁太久,听了会儿便打算回衙门。
    刚准备和曹氏说一声,就见一四十岁模样的考生登台。
    那考生道:“在下江绪,来自蜀中,有一题想请温辞作答。”
    又一个点名辞哥儿的,温子甫不走了。
    江绪问道:“蜀中河流多,从古至今,也修了不少设施,却依旧还是难以缓解水患,在下想请问,对于地方水情整治、利用,有什么想法与意见。”
    策论题,论历史,论时事,什么都有,论政务思路的,自然也不缺。
    好不好答,见仁见智,但再怎么样,最基础、浅显的观点还是能说上几句的,顶多就是答得空泛一点而已。
    温辞上台,拱手之后,闭着眼睛,整理思路。
    第428章 因地制宜
    此刻的宝安苑,算不上鸦雀无声,但在场之人,即便是与身边人交流,也都压低了声音。
    他们不想影响台上思考的温辞。
    温辞被“刁难”了一上午了,无论是特特来看热闹,还是兴趣仅在茶会上的人,到了这会儿,大部分人都会承认,温辞学问不错,且极有风度。
    易地而处,被人质疑,还一轮接一轮的考验,哪怕肚子里的墨水撑得住,精神都不一定扛得住。
    温辞抗住了,且抗得很漂亮,举手投足里,一位学生该有的谦逊、大方又不缺自信,彰显无遗。
    这很能得人好感。
    江绪的提问,从语气、态度来看,他对温辞并无“恶意”。
    不是阴恻恻地在题目里给温辞挖坑,也不是为了一探温辞虚实、咄咄逼人,亦不跟戴天帧一样,明着提问、实则撑台面。
    江绪就是问了自己的心中所想,且点了温辞的名,想听一听对方的见解。
    仅此而已。
    因而,这时候就该静下来,让温辞仔细想一想答案。
    可事实是,大家伙都实在忍不住不说话。
    这道题,能说道的东西太多了。
    “不好答啊……”高台上,有人低声道,“纸上谈兵,最容易假大空。”
    “假大空就假大空,”另一人道,“空一些、虚一些,也好过不知状况却硬要接地气,被懂行的人一听,贻笑大方。”
    “这里能有几个懂行的?”
    “喏,”一人指了指高台下面,“看到搭着的桌子没有,今儿出了什么题、谁做了什么答,都有人记下来。”
    此举,方便考生之后整理,也方便那些没法来宝安苑的人。
    “京里肯定不缺了解蜀地状况的,温辞若是胡乱指点,别人一看……”
    这些议论声,就在温家人边上。
    温慧听见了,着急地拽紧了温宴的手:“阿宴……”
    “别急,”温宴以笑容安慰温慧,“先听哥哥怎么答。”
    说着,温宴抬眼看向温子甫。
    温子甫摸着胡子,沉沉看着温辞,眼睛里,有些紧张,但也有信心。
    温宴知道,温子甫和自己想的是一样的。
    蜀地水利状况,这题对温辞很难,太空泛了,但温辞有一个优势,他好好读过李三揭写临安府水情利用、改善的文章。
    李三揭精通水利,写的这篇文章,是真真正正的言之有物。
    霍怀定拿到了以后,让霍以暄细读过,同样,温子甫也让温辞认真念过。
    不仅让念,他还给讲。
    里头的每一个点,拆开来揉碎了,全部教给温辞。
    温子甫本就是临安府的官员,解释起来头头是道,即便有不清楚的地方,他后来也请教过李三揭,自己懂了,继续教儿子。
    有这样一篇珠玉文章在前,温辞便是假大空,也不至于飘到天上去。
    至于最后能不能讲出花来,就看温辞读书的脑子了。
    是死读书,还是有灵气。
    曹氏听了其他人几句议论,又见身边的温子甫神色凝重,亦明白了艰难。
    “老爷,”曹氏吸了口气,“辞哥儿……”
    她才刚说了个头,自己就顿住了,因为温辞睁开了眼睛。
    曹氏哪有心情再和温子甫说话,她全心全意都在儿子身上了。
    温辞拱手,清亮的声音传开:“江兄这么问,自不是想听我做一篇空泛文章,也不是拿先生们教的套话来说水利,那些东西,江兄必定也背得滚瓜烂熟,且你熟悉蜀地,滚瓜烂熟之后,还能再扩展一番。江兄想听的,是地方官员、百姓在面对江河水流时,到底能做什么、该怎么做。”
    江绪颔首:“是,这是我的目的。若要以此写策论,我能写出三五篇不重样的。”
    可文章仅仅只是文章。
    文章不等于实际,不等于水流。
    温辞道:“水情的水,是江海湖泊,也是汩汩溪流。
    很遗憾,我没有到过蜀地,我对蜀地水情的了解,仅仅只是那几条出名的江流,知他们源头,以及修建百年、出名的堤坝堰而已。
    不知其支流多少,不知其左右地形,不知当地百姓的生活习惯,那我说出来的利用、治理,也不过是一拍脑袋、胡乱想象。
    而水,是由不得一个人来胡乱想象的。”
    温辞答题的方式让所有人都愣了愣。
    “答不上来?所以……”
    “可他也没有说错啊。”
    只有江绪,眉头蹙着,却是微微点了点头。
    “你看,江绪好像赞同温辞。”
    “本来就是,那些套话都背腻了,我不信温辞不会背,他就是觉得背那些应对江绪没意思。”
    台上的温辞稍稍停顿,又开口了:“因地制宜,无论是农耕还是水利,都脱不开这四个字。大的、宽泛的,各地自有不同,一些细小之处,我可以和江兄,以及各位分享一下临安府的做法。”
    李三揭在地方上确实费了苦心。
    临安有山,有平原,有临海,山上有溪,平原有河,河入大海。
    不同分布的村镇百姓怎么利用水,怎么跟水打交道,细致又周全。
    江南多雨,再是小心应对,也不可能杜绝水灾侵害,如何观察水患,如何应对它,又如何再灾后迅速重建、甚至利用水灾带来的东西……
    温辞语速不快,节奏适宜,不说学子们,整个宝安苑随着他的声音,一点一点,鸦雀无声。
    边上记录的学生,奋笔疾书。
    说到最后,温辞道:“还是那四个字,因地制宜,临安府的状况未必适合蜀地。
    蜀地很大,比临安府大得多,且地形复杂,细化到每一段河道,一个村落,没有一模一样的方式可以去套用。
    地方上到底要怎么做,需得看过、了解过、想过。
    我刚才说临安府的应对,也是临安官员们代代思考、总结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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