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吴公公退出去,皇上依旧没有换姿势,他甚至没有去翻话本子。
    他在琢磨沈家。
    茶会无疑是个发现人才的好地方。
    各地学子赴京,一展才华,能力如何,一目了然。
    想培植势力,此时就可以动手了。
    哪怕这一次没有中,也还有下一回,养着几个举子,并不是多费银子的事情。
    若只是如此,唐云翳不会亲自去。
    沈家那么多号人,听一个茶会而已。
    偏偏,唐云翳露面了,他的目的,绝不是挑几个人这么简单。
    这次春闱,沈家果然有在谋划些什么……
    正好!
    皇上睁开了眼睛。
    他倒要看看,唐云翳之后还有什么招数。
    请君入瓮,这瓮自然是越深越好。
    此时,除了被霍以暄、戴天帧他们叫去吃茶的温辞,温家其余人已经返回了燕子胡同。
    曹氏催着温慧几个换下男装,自个儿先去了正屋,与桂老夫人报喜。
    “我们辞哥儿,真是太争气了,”曹氏笑得合不拢嘴,绘声绘色与老夫人说宝安苑里的状况,“那掌声呀……”
    桂老夫人躺在罗汉床上,依旧涂了她那临安出产的粉,看起来病怏怏的。
    只那双眼睛,神采奕奕。
    “可惜,老婆子不能亲眼看。”桂老夫人叹了一声。
    宝贝长孙如此长脸的这一刻,她不能亲眼见证,实在让她遗憾万分。
    谁让她正装病呢?
    “你慢慢说,说仔细些。”桂老夫人交代道。
    曹氏的确说得仔细,宝安苑里如何布置的,规则如何,辞哥儿又是何时登台,她原原本本地描述给桂老夫人听。
    当然,她也只能说这些,那出题、答题的精妙之处,曹氏水平有限,无法形容出来。
    温子甫亦一块回来了,刚才在胡同里与其他人说话,这会儿才进来。
    听了曹氏这一段,他摇了摇头:“果然是外行人,尽看热闹。”
    曹氏背着他,翻了个大白眼。
    老爷真是一点儿都不懂!
    内行人的那些,老夫人都未必爱听呢!
    老夫人喜欢什么?当然是辞哥儿惊才绝绝,把所有质疑的声音都堵回去了。
    难道要听辞哥儿分析蜀地水利吗?
    温子甫哪里知道曹氏在腹诽什么,他上前,握着桂老夫人的手,道:“母亲,您只管放心,辞哥儿表现得很出色,他抗住了,今日之后,再有人质疑辞哥儿,也会有人站出来替辞哥儿说话。您放宽心,早日好起来。”
    桂老夫人反握着温子甫的手,笑了笑:“我就知道辞哥儿争气。”
    温子甫宽慰了老母亲一番,这才退出去,准备回衙门。
    桂老夫人目送儿子离开,而后看向曹氏,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曹氏坐下来,以一个外行人的角度,极力展现着温辞的出众。
    桂老夫人听得连连点头。
    待温宴三姐妹收拾妥当了过来,温慧更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桂老夫人还拿着戏本,听了会儿,就称“乏了”,只留了温宴,打发了其他人退下。
    温慧挽着曹氏的手,抬着脖子问:“都结束了,母亲还不告诉父亲实话?”
    曹氏哼了声。
    且不说事情还没有结束、才开了个头,便是真结束了,曹氏这回也不告诉温子甫了。
    一个外行人,只配看看热闹!
    老夫人火眼金睛,就老爷那水平,还是算了吧。
    正屋里,温宴小声与桂老夫人商量之后的安排。
    原已经设计过了,此时再完善一番,有备无患。
    “就这么定吧,老婆子等你的消息。”桂老夫人说完,这才察觉到,今儿外头有些安静。
    罗汉床旁的窗户正对着水缸。
    她一眼看去,没有看到熟悉的黑影子。
    “你那猫儿呢?”桂老夫人问。
    温宴笑道:“您等我消息,我等它消息。”
    桂老夫人笑了声。
    黑檀儿跟着杨继林。
    它听到了半道上那三人的争执,也见到了杨继林在家中情绪激动。
    兴许是今天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先前一直沉稳念书的杨继林坐立难安。
    他的心思,完全无法落在书册上。
    脑海里,反反复复是宝安苑里的一幕幕。
    尤其是他自己站在台上的那个画面。
    他仿若成了一个旁观者,或是站在台下,或是站在高台上,看着台上那紧张至极的杨继林,说着极其普通、中庸的话……
    怎么可以这么说?
    怎么没有那样说?
    每一个画面都像是一把钝刀子,在他心里来来回回地割。
    杨继林阴沉着脸,冲出了书房,冲出了北大街。
    他去找褚东家。
    褚东家这几日没有回来,但杨继林知道,对方人在京中。
    杨继林在褚东家的铺子里寻到了人,他问:“温家那些亲戚,真的说温辞舞弊了?”
    “我听船工说的。”褚东家道。
    杨继林愕然:“东家明明说亲耳所闻!船工的话,你怎的告诉我?”
    褚东家冷眼看着杨继林:“你不也把我说的,告诉了你那两位同窗?温辞春闱又不下场,你传那些,难道不是为了少两个同窗?”
    第432章 就是个疯子
    杨继林哑口无言。
    褚东家见此,嗤得笑了声,满满的,尽是嘲弄与得意:“总不能是寻几个志同道合之人,群情激昂去衙门里告吧?
    人家是侯府公子,跟你们,云泥之别。杨老弟,你千万别告诉我,你念了几十年的书,真的念傻了,会这般天真。
    不,你不天真!
    你压根不敢把温大公子怎么样,你只能在那两个小老弟身上动动心思。
    杏榜排行,也许,少这么两个人,你就中了呢?
    以你家的状况,再熬三年,你都怕你娘看不到你中进士的那天。”
    杨继林浑身抖得厉害。
    心里想的所有,被人一层一层地剖开,把他见不得光的阴暗心思全部摊在了日光之下。
    哪怕这冬天的日头没有一丁点的暖意,杨继林还是觉得,他被曝晒出来的东西全部烧了起来。
    难堪、恶心……
    他都知道。
    可他又能如何?
    勤勉几十年,若只是个秀才,迟迟无法更晋一步,也许早几年就已经歇了心思,再不考了。
    可他偏偏中了举人。
    进,进不了,退,又岂能甘心?
    诚然,中了进士之后,也得等缺,可若只是个举人,什么缺都落不到他头上,家里亦没有银子给他捐官。
    他只能继续考,三年复三年。
    年节里,听褚东家提到温辞舞弊的消息时,杨继林恍惚了两天。
    气愤与茫然包围了他,但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
    看,不是我杨继林念不好书,只是输在了出身上。
    杨继林把消息告诉了王笙与钱晖,一如褚东家所说,少两个是两个,谁知道呢……
    “我,”杨继林抹了一把脸,死鸭子嘴硬,道,“我怎么了?你告诉我,我告诉他们,仅此而已。”
    若因此受了影响,那也是王笙与钱晖自己的事。
    年轻人,跌一跤算得了什么?
    反正,原也不是一定会中,大家水平都差不多,说得再直白点,那两人背经义,还背不过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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