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之中,那点儿阴沉与晦暗,就这么散开了。
    是的,他是温宴的心上人。
    他的心里也放了一个人。
    霍以骁伸手,把温宴抱在怀里。
    内侍迟迟等不到人,寻过来,就见四公子站在殿门旁,低着头,没有其他动作。
    他刚要张口,黑猫走过来,圆圆的眼睛看着他。
    好像,是要他安静的意思?
    内侍半猜半蒙,没有开口,退了出去。
    殿内,霍以骁放开了温宴。
    温宴见好就收,没有在宫里调侃他。
    管库房的大内侍将他们选出来的东西一一记录:“四公子、夫人,就这些了吧?”
    温宴刚要点头,霍以骁却转了身,又从大内侍背后的插瓶里抱出几卷画轴来。
    “这些也拿走吧。”他漫不经心地道。
    大内侍试探着问:“会不会有些多?”
    “车上难道还装不下几卷画?”霍以骁反问,“哦,你的意思是我拿多了,皇上也没明确说几件,你要觉得多了,你使人去御书房问问?”
    大内侍笑容讪讪。
    他哪里敢去问?
    就几卷画的事儿,皇上难道还会跟四公子讨价还价?
    他要是去问了,定会挨吴公公训,显得他没有半点儿本事。
    “您拿、您只管拿。”大内侍打开画卷,一一登记在册,也顾不上和四公子掰扯其中有一两卷既不是温家的,也不是夏太傅府的,更不是平西侯府的,统统办好章程,一并交给小内侍,让他们送主子们出宫去。
    温宴挑出来的大件,没有装进马车里。
    而是另寻了辆板车,由骡子拉着,送回了燕子胡同。
    这一路尽是繁华大街,引了不少人来看。
    皇上为了平息定安侯府的怒火,让温家从库房里带出来的,到底是什么好东西?
    结果,他们看到了一只樟木箱、一张书案,一盆木雕。
    精美自然是格外精美,箱子上牙雕繁复,还嵌有美玉,书案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造型古朴,木雕半人高,雕了八仙,栩栩如生。
    都是好东西,若是普通物什,抄没时就已经毁了,哪里还会被搬入库房里。
    可再好,也比不了金银玉器。
    它们和百姓们印象里的,皇家的华贵财宝,相去甚远。
    直到,这辆板车从顺天府外经过。
    温子甫闻讯跑了出来,见到那张书案,他微微一愣,而后双眼通红,泪水顷刻间涌了出来。
    “这、这是……”温子甫哽得不行,双手抚着书案,珍惜极了,“是家里的老物什了,听父亲说过,曾祖父就在用这书案了,父亲传给了大哥,我们兄弟几个,小时候被父亲考校功课,都在这书案旁。大哥在京中成亲后,把书案运到了京中……”
    第460章 煽动
    温宴与霍以骁的马车就在板车前头。
    撩开帘子,温宴悄悄往后看了一眼。
    温子甫真的很伤心,那股子悲从中来的无力与伤痛,让人无比动容。
    饶是温宴特意设计如此,让人看到定安侯府在这次风波中的克制、妥协与无声的抗议,也被温子甫的这一番真情弄得心中酸涩。
    在人前,温子甫极少失态。
    是有气得浑身发抖的时候,可泪流满面,几乎不可能。
    上一回,也是因为喝醉了,鬼哭狼嚎得让家中管事、婆子们都没眼看。
    “二叔父他,”温宴一开口,声音亦有些哑,她知道是被温子甫给招的,“祖母说他表现技巧不行,这不是还不错嘛。”
    霍以骁“呵”地笑了声:“你把内情与二叔父说说?”
    温宴撇嘴,嗔了她的心上人一眼。
    她可不说。
    把二叔父说愣了,表现不出悲痛,她恐怕还得给他提上两壶酒。
    温宴从车上下去,走到温子甫边上,掏出帕子递给他。
    温子甫没有顾上接,他整个情绪都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里。
    温宴便道:“我小时候,也在这书案前背三字经。章哥儿也是,他那时候小,父亲就抱着他,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
    其实也算不上写字。
    写字跟练功一样,无论是站着还是坐着,都得笔笔直。
    手腕有劲,落笔亦不松懈。
    章哥儿当时才多大?
    个头比书案都矮。
    站着不行,坐着更是够不着。
    温子谅就抱着他,说的是写字,其实是玩闹。
    一大一小,弄得脸上手上全是墨水。
    母亲啼笑皆非地抱着章哥儿去洗手,章哥儿抱着盆、不肯让人去倒水。
    他说:“苏东坡能洗黑一池的水,我也要洗。”
    温宴乐不可支:“那是王羲之。”
    章哥儿被指出了错误,一张小脸通红,却还牢牢抱着他的水盆。
    父亲也笑,逗他道:“外祖父家里有池子,章哥儿和表哥们一块练字,很快就能洗黑了。”
    章哥儿被说通了,千叮咛万嘱咐,让婆子先把这一盆水倒到外祖父家的池子里去。
    乐得一屋子的人跟着笑。
    当时的笑语晏晏,现在想来,都已经远去了……
    温宴原就被温子甫招得酸涩,回忆起旧事来,眼眶通红通红的。
    温子甫此刻根本不讲究官老爷体面,弯着腰,脑袋钻到书案底下,指给温宴看:“这里刻了’之乎者也‘这个字,是你三叔父小时候干的。
    他被逼着在书房里背书,不背完不能出去玩。他背烦了,撒性子,拿了刻刀在书案下捣乱。
    被你祖父发现了,好一通打,打得他直往你父亲身后躲……
    那都是、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他们都还在,现在,现在就剩我和你叔父了……”
    温子甫握着书案的腿,泣不成声。
    温宴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
    她知道书案下刻了字,以前也问过父亲。
    父亲弯着眼一直笑,大抵是要在温宴跟前,给当时并不熟悉的“三叔父”留些长辈体面,并没有仔细说。
    直到现在,温宴才晓得过往。
    这一哭,哭得边上跟过来看的百姓也心中戚戚。
    笑与哭,两种情绪,本就会招人。
    小娘子的泪容常见,可又有几个人见过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大哭?
    先前,大伙儿只觉得定安侯府被皖阳郡主逼得够呛,可那再怎么也是贵人们的事儿。
    即便有求而不得的旖旎来其中,到底也是富贵人家的富贵事,都来看个热闹,却还没有像小蝠胡同那些险些被烧了家的老百姓可怜。
    现在,倒是有些不同了。
    富贵的侯府,听起来也和普通人家一样了。
    孩子被压着念书,淘气了会捣蛋,会跟哥哥求救,当父亲的也一样会打孩子。
    喧闹的、生动的,像是他们寻常人的生活。
    如今,父亲走了很多年了,母亲、便是他们那天见过的老夫人,病容明显,长兄亦逝……
    没有了大家长与长兄的庇护,寡母与儿子、孙子孙女,被人欺负了。
    也并非是底下两个弟弟不争气,都是衙门里的大官了,但对侯府而言,算是落魄了吧?
    最终,被人欺负得抬不起头来。
    有人窃窃私语。
    “樟木箱和木雕,十有八九也是祖传的老东西,人已经没了,东西拿回来,留个念想。”
    “皇上都管不了郡主,只能这么补偿下定安侯府。”
    “嗐!什么补偿,就是封口,给点好处,让侯府别闹腾了,老老实实吃这个亏。”
    “是啊,结果你们看看,侯府根本不稀罕什么金银玉石,就拿自家的老东西,说明什么?说明人家心里不服气!”
    “原就是从自家抄走的东西。说起来,平西侯那案子,不管怎么算,本来也不会算到温家头上。温大人的大哥,是放不下岳家与妻子,慷慨赴死的。”
    “这是个什么说法?”
    “侯夫人那天说’长子不肯在长公主跟前苟且求生‘,你们想想,当初长公主招婿不成,温翰林成了夏家东床,夫妻和睦,长公主能不恨死夏家女吗?”
    “对对对!看郡主的脾气就知道当娘的是什么性情了,长公主肯定看不惯夏家人。”
    “夏家有个太傅,这才风平浪静,一旦夏太傅出事,长公主可不就……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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