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老夫人说过,老人家养生,最不能钻牛角尖。
    一旦钻进去了,整日整夜地想,那身体就垮了。
    温宴并不清楚老太太知晓不知晓,只是问一问,若有收获最好,若没有,也不能给老太太造成负担。
    邢妈妈应下,匆匆去了。
    也就一刻钟,邢妈妈就回来了。
    “老太太让奴婢把这份信给夫人,”邢妈妈从袖中取出来,“一问孔大儒,老太太就说记得。”
    温宴接过信来看。
    这是一封很久之间的信的,长年累月下来,信封发软。
    打开其中的信纸,上头折痕极深,边缘处甚至有些开裂。
    即便如此,温宴也知道,这封信是被尽力保存了的,这是霍怀任的家书。
    距今已经二十年了,能有这样的状态,很不容易。
    霍怀任字迹潇洒,自有风骨。
    这封信书于丰平四十四年秋。
    南方的大水已经退去,阻拦两地之间的通信也恢复了,霍怀任才能往京中送信。
    妻子这一胎怀得辛苦,大水虽没有困住他们所在的城池,但生活上肯定不如无灾无难时方便,现在日渐轻松好转,只是水路还没有恢复到能平稳行船之时,孕中坐马车又太过颠簸,眼瞅着之后要入冬,便想要等来年,临盆之后再回京去。
    因着先前被水灾阻断了一些时日的书信往来,这封家书,霍怀任写得很细致。
    日常的起居琐事,皆细细写给金老太太,让老太太心里也数,才不会惦记着、担心着。
    温宴从信里读到了他们的生活,也读到了无限的欢喜。
    对于孩子的到来,霍怀任满满期待,那种欢欣从字与字之间透露出来,感染着读信的人,感染了当年的金老太太,也感染了现在的温宴。
    这也难怪,当初金老太太因盏儿的话动摇,无法面对骁爷了。
    这封信,温宴是初读,老太太却是读了无数无数遍,以至于邢妈妈一问,她就能寻出来。
    信里有孔大儒的名字。
    霍怀任写着,他们受水患影响时,受了孔大儒很多帮助。
    他们夫妻都年轻,这是第一胎,对孩子的来临十分手忙脚乱,孔大儒当时都是做祖父的人了,经验丰富,给了很多指点,又帮着寻当地厉害的婆子来小宅子里伺候、帮佣,让他们渡过了最初晕头转向的那一段,能够放下心来品味即将当父母的感觉……
    温宴吸了一口气。
    孔大儒是能知道霍怀任妻子足月的时间的。
    之后,得弄清楚,他何时离开南方小城,又在哪里与骁爷、或者说是郁皇子妃有了接触。
    温宴把这封旧年家书重新装回信封里。
    她明日要把这信还给金老太太。
    这是老太太的宝贝与念想,她得仔细收好。
    至于孔大儒那儿……
    孔大儒现居临安,温宴不可能像寻高老大人一样当天去、当天回,想了一想,温宴备了笔墨,给温章去信。
    除了交代弟弟帮忙之外,他们还得想法子调查梅庄。
    郁皇子妃是“病故”,不是一夜之间消失无形。
    要骗过当时的八皇子,骗过太医,可不是她一个人往床上一躺就行了的。
    身边的人手必然参与其中。
    他们联手骗过查验的人,一直骗到了入殓,棺木合上、入葬,都没有被发现,里头并不是真正的郁皇子妃。
    对了!
    她记得,今儿皇上赶到中宫,二话不说,捏着皇后的下颚就看她脖子上的伤。
    这个动作,怎么想都有些怪。
    寻常状况下,如皇上与皇后这般感情不真切,站着看一眼就算了,哪会凑近观察?
    就像是,他不信宫人去禀报的“皇后悬梁咽气了”一样。
    是不是他曾经被郁皇子妃摆过一道,或是太过伤心、或是过于意外,没有分辨真切,现在才会要“眼见为实”?
    温宴不能确定。
    正如桂老夫人说的那样,他们在收集线索之后,能勾勒出旧事模样,但其中人物的真切心境,只有亲历者才知道。
    只有皇上才知道。
    而他们,想要让皇上把虚假的“熙嫔”撕开,讲述当年真正的故事,就需要把所有线头一点点理顺、摊在皇上的书案上。
    温宴把给温章的信交给邢妈妈。
    “送回临安的,”温宴又道,“查梅庄的人要务必小心,千万不要走漏消息。”
    邢妈妈应下。
    第716章 孔大儒
    临安城。
    皇后薨逝的消息还没有传到这里,百姓的生活如往常一般。
    暑意刚刚散了,虽还未到秋高气爽的时候,却也不似先前一般炎热。
    西子湖上,白日里游船也多了起来。
    温章、温珉两兄弟则跟着方遇方大儒去了九溪。
    这是玉泉书院的老习惯了。
    每年秋日,山长方遇都会带几个学生秋游,赏景、寻古。
    这回在山间行了两日,宿在法雨寺中,听寺中钟鼓与林中鸟鸣,口述文章,同窗互相点评,增进学识。
    待从山上下来,其他学生们各自回家,方遇只带了四五个亲近弟子去拜访友人。
    这位友人,就是孔大儒。
    孔家住临安城西,大宅古朴。
    方遇引着弟子拜见了好友,就让他们随孔家子弟在园中看景,自己与孔大儒说些话。
    他笑着道:“我只是来看好友,又不是一定要请你出山、到书院里讲学,你也不用这么紧张。”
    “从我回临安住,你前前后后游说了五次了,”孔大儒哼了声,“这次还带着学生来,是知我惜才,遇上好苗子就忍不住要教一教?你就不怕我不去书院里教,反把人从书院里拐出来?”
    方遇哈哈大笑:“今日一道过来的都是潜心修学、有资质的好孩子,真能入了你的眼,让你带在身边教导,是他们的福气。”
    书院是大堂授课,而且,玉泉书院为了办学,除了想在学问上增进的学生之外,也有不少城中勋贵送子弟来渡个名头。
    方遇不可能把人都赶出去,收下这些人的束脩,也是他能让一些品学兼优却家中贫困的学生继续求学的倚仗。
    书院对“好孩子”的功课抓得再紧,也确确实实,比不上跟在孔大儒身边来得好。
    与两人教学的水平无关,与学习的方式有关。
    “继续拍马屁吧,”孔大儒道,“我虽没有公开说过,但小十二,确实是关门弟子了。”
    不是不想再收有才华的小弟子,而是他年纪太大了,体力、精力都吃不消。
    平日文章指点几句倒不耗多少心神,但如同教授小十二那样,带他走出去,看山看城看人,却是不行了。
    勉强收下来,也是辜负了一棵好苗子。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方遇道,“授课讲学而已,一个月里来这么一两回,给学生们讲讲你这么多年的见闻、感悟,仅此而已,你自己想复杂了。”
    上了年纪的人,一味闲着总归不好。
    尤其是教书育人之人,什么时候不让他教了,他反而浑身不得劲儿。
    方遇一次次来请,既是珍惜孔大儒的学识,也是受孔家人所托。
    去书院里转转,和年轻学生们相处,对孔大儒的身体有好处。
    “让我再想想,”孔大儒道,“你也别总说我浪费了一肚子墨水,人生在世,总有遗憾事儿,不可能样样圆满。旁的不说,只说夏太傅,你与他是至交,我却没有机会与他切磋学问。”
    只有一次,孔大儒讲学结束,才知先前底下听讲的人里有夏太傅。
    他想追出去,夏太傅却因政务先行离开了。
    之后,总想着还有机会再遇,没想到……
    “对了,”方遇抚掌,“跟我过来的学生里,有一位是夏太傅的外孙儿,天资聪颖。”
    温章被请到了书房里,恭恭敬敬再与孔大儒行了一礼。
    “外孙儿?”孔大儒看着温章,“定安侯府的?”
    温章颔首,答了声“是”。
    孔大儒又问:“做过公主伴读的那位姑娘……”
    “是学生胞姐。”温章答道。
    孔大儒摸着胡子,沉沉打量着温章。
    学问如何,只看模样不好断言,但只看个品性,眼睛就能看出端倪来。
    是个好孩子啊。
    定安侯府也是大起大落了,姑娘嫁与四公子,也不知道等着他们是再落、还是再起。
    孔大儒没有入仕,远离朝堂,但其中消息,他还是关注着的。
    他和皇上是多年的交情了,在皇上还只是一位普通皇子之时就有往来,而且,也是因为他亲手把四公子交给了霍怀任。
    从那般危难之下救出来的婴儿,孔大儒如何会不关心呢?
    一晃,已经快二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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