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儿子,先前只是钻了牛角尖,并不是蠢笨,岂会看不懂局势?
    前一阵,事发突然,脾气上来拧着了,才会转不过弯儿来,现在,不是想明白了吗?
    “你能听进去,”许德妃笑了笑,“母妃就放心了。”
    朱茂亦笑了笑,有些苦涩:“您是为我好,我都知道。毕竟,以骁是父皇最喜欢的儿子,他又是那么一个出身,您说得对,我与他不一样。其实,您该早些告诉我,我心里有数了,便不会……”
    许德妃摇了摇头:“你问过我几次,我不是故意不说,而是,在那之前,我也是猜测居多。
    那位皇子妃,当年办了后事,人人都道她死了。
    我印象里,她一直病怏怏的,我只记得她的病容,他们母子又没有那么相像,以至于我那么多年都没有看出来。
    等我隐约猜到时,我根本不敢信,也不敢说。”
    朱茂抿了下唇。
    许德妃叹道:“我曾听说,皇上与元妃感情很好。
    活人更是比不了死人,更何况,元妃又是为了护住儿子、在追兵迫近时难产而亡。
    有这份功劳在,皇上惦念她是人之常情。
    她的儿子,除非是残了、傻了,否则,旁人都不会有机会了。”
    朱茂颔首:“我知道。”
    “知道就好,”许德妃道,“你听母妃的,自己保重身体,多与章氏说说软话,等她病好之后迎她回府,什么侧妃、填房,说到底,最好的、惦记最久的,始终是原配。”
    朱茂全盘应下。
    许德妃虽舍不得儿子,但更希望能另有一人劝着朱茂。
    因此,她没有留朱茂用午膳,而是催他去庄子上探视。
    章氏是个拎得清的,她们婆媳双管齐下,母子亲情,夫妻情谊,一定能让朱茂彻底放下心结。
    朱茂礼数周全地别了许德妃,走出了宫室。
    等出了皇城,上了马车,他脸上的那点儿透着忧郁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出身一词,是他这么多年最最不喜的。
    他不及朱钰,因为朱钰是俞皇后的儿子,在霍以骁的出身公布之前,朱钰是唯一的嫡子。
    沈家若扶持,必然是朱钰优先于他朱茂。
    他不及朱桓,因为他终究是“沈家一脉”的,是父皇不喜欢的。
    张扬的朱晟、中庸的朱桓,都比他受父皇看重。
    他明明是长子,明明刻苦又努力,但他比不了弟弟们,仅仅只是因为他的出身。
    出身如此,他拼尽全力都抹不平差距。
    朱茂本以为,他起码赢得过霍以骁。
    霍以骁再受父皇偏宠又如何?再有太妃维护又如何?霍以骁有个让父皇难以启齿的生母!
    即便认祖归宗,生母那说不得的身份,就是霍以骁身上最阴暗的一部分。
    会始终,低他们一头。
    直到最后,朱茂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霍以骁才是高高在上的存在。
    不管当年真相到底是什么,父皇给了霍以骁一个其他人永远追不上的出身。
    嫡长子。
    在沈家的迫害之下,艰难活下来的嫡长子。
    朱茂又输了。
    出身上,他输了个彻底。
    一而再、再而三,出身成了他的拦路虎,这让他如何甘心?
    马车经过大丰街,从霍以骁的宅子前过时,朱茂掀开了车帘一角,阴测测地看着那紧闭的大门。
    母妃说的道理,朱茂当然都懂。
    除非是残了、傻了,否则,那把龙椅就是霍以骁的了。
    既如此,就残了、傻了吧。
    不、死了更好。
    人死了,去地府当皇帝吧!
    如此想着,他松开了手,帘子落了下来。
    朱茂没有看到的是,从宅子里延出来的树上,蹲着一只黑猫。
    树上藏着的猫儿本就不容易发现,也就是因着黑猫白雪,才稍稍显眼些。
    若是骑马过,高高仰起头,大抵能看到猫儿影踪。
    可朱茂在马车里,又只是帘子一角,他看不到高处,当然也就看不到黑猫。
    反倒是黑檀儿,从车前纹样上知道了车里人的身份。
    想了想,它一跃,轻轻巧巧落在了车架上。
    当日,唐云翳的马车怎么载着它去了东明县,这一次,朱茂的马车就还是怎么载着他,出了京城。
    马车在一庄子外停下。
    赶在朱茂下车前,黑檀儿就寻了个狗洞,先一步进去了。
    第781章 大事
    章氏休养的庄子是文兴侯夫人名下的。
    平日里不住人,也就前些日子简单整理之后,挪给章氏“养病”。
    未免人多嘴杂,除了亲近的嬷嬷丫鬟,几个跑腿的小厮,这里的人手不多。
    因此,黑檀儿虽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还是很容易地、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了章氏的后窗底下。
    章氏正坐在榻子上看书。
    许是心情抑郁,她的面色不太好,倒真像是病中。
    听闻朱茂来访,章氏微微一愣:“皇上解了殿下禁足?”
    嬷嬷亦不知晓,摇了摇头。
    待朱茂进来,章氏便又问了一遍。
    “前几天,我写了请罪的折子递上去,”朱茂解了雪褂子,知自个儿身上寒气重,便在角落火盆处站着,“我知道先前是我行事失了分寸,不管如何,都不能去伤三弟,事情败露之后,更不该御前顶嘴、坚持不认。
    大抵是我认错的态度好,父皇许我一旬出一次门,能进宫给他与母妃请安,再来庄子上看看你。
    你这病啊,也是叫我拖累的,思虑过重,怎么会不病倒?
    我来时想,庄子上养病也好,清净、放松,病能好得快些。”
    章氏被朱茂这一番柔声细语地话说得脑袋空白一片。
    她压根没有想到,朱茂竟然自己想开了。
    明明不久之前,他还在怨恨气恼,还关起门来与亲随等人商议手段。
    这样的朱茂,怎么就……
    章氏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是了,商议了这么久,可不就商议出法子来了吗?
    被禁足在府里,无论是行事还是连络,都不方便,解了禁足是第一步。
    而解开的办法,自然是“老实”、“听话”、“有错就改”。
    上请罪折子,在御书房里对父皇低头,让母妃相信他是真的放弃了,在来她这里好言好语,让她也放松警惕,甚至能替他去父皇、母妃那儿美言几句。
    从一旬三日,到行事方便。
    这就是殿下的目的了吧?
    思及此处,章氏心里像是扎了把刀子一样,痛得她捂住了胸口。
    “殿下,”章氏捂着胸口,“我也想早些好起来,可这病啊,说犯就犯。”
    朱茂哪里是来与章氏嘘寒问暖的?
    人来过了,话讲了,事情就妥了。
    干脆顺着杆子下,朱茂道:“让人来看看病吧,你这样,哎!
    章氏苦苦挤出一个笑容。
    朱茂道:“你躺下歇息会儿,书就暂且别看了,劳神,我不吵你休息。”
    章氏沉沉点了点头。
    然后,她看着朱茂退了出来。
    心愈发痛了。
    如果,殿下真的如他说得那样,就不该对她的病情只是口头上的几句关心之语。
    殿下来庄子,心却根本不在她这里,甚至,殿下都没有坐下来。
    这更是让章氏看出来,朱茂的这一套,全是虚假的,是表象。
    在父皇、母妃那儿,他会装得更用心,而在她这里,全是敷衍。
    章氏缓缓躺下来。
    她多么希望殿下是真的想开了、放下了,而不是缓兵之计,是以退为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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