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看戏了,在场的都是自家人,老夫人用不着这么全身心投入。
    桂老夫人抬手,抹了一把眼睛。
    她是真哭了。
    不是做戏,是心里的情绪涌上来,一点点都挡不住。
    “二郎媳妇,”桂老夫人道,“老婆子还是老了啊,老婆子不甘心啊。”
    曹氏从未见过老夫人如此。
    即便是温子谅出事之时,桂老夫人都咬咬牙挺住了。
    “您……”曹氏上前,斟酌着道,“您年纪是大了,但身子骨还不错,您又讲究养生,一定能再指点我们很多年……”
    桂老夫人摇了摇头:“那老婆子也见不着曾外孙儿行冠礼的那一刻!”
    曹氏劝慰的话哽在了嗓子眼里。
    那确实等不到。
    二十年呢,老夫人再有毅力,也争不过天。
    桂老夫人感叹了一句,自己渐渐缓过来了。
    知足常乐。
    这两年的收获,已经很多了。
    可做人呢,还是要有那么一点点贪心。
    贪着贪着,美梦就都成真了。
    她现在,就贪孩子叫一声“曾外祖母”吧。
    啊呀,光是想一想,心就化了呢。
    “准备准备,”桂老夫人与曹氏道,“下午进宫去看看宴姐儿。”
    曹氏笑着应了。
    婆媳两人还没有出门,左邻右舍的道贺就送到了。
    一条胡同住着,邻里亦知道桂老夫人谨慎,比起贵重的贺礼,倒不如几句顺耳的吉祥话。
    桂老夫人承了所有道贺,耽搁了会儿,才与曹氏一块,到了漱玉宫。
    温宴已经从常宁宫回来了。
    “辛苦祖母来一趟,”温宴道,“我原想过几日就出宫回燕子胡同。”
    “不懂事了吧,”桂老夫人嗔了她一眼,“头几个月最是要紧,在宫里活动活动就行了,不要出远门。”
    是的。
    从漱玉宫到燕子胡同,在桂老夫人眼中,已经属于“远门”了。
    当年,老夫人自己怀孩子时,没有那么讲究,等儿媳妇怀了,她细致归细致,却也没有到这个份上。
    但温宴这一胎不比寻常。
    宴姐儿这身体底子,跟她桂氏能比吗?
    她这把岁数都能吃能喝,宴姐儿小小年纪毛病不少。
    “你得好好学学怎么照顾自己的身体!”桂老夫人道。
    温宴眨了眨眼睛:“您让我学养生?”
    桂老夫人道:“养生没有年纪分别。”
    养得好,活得长。
    想笑到最后,就得活得最久。
    第830章 番外21 是个什么瓜
    温宴的这一胎,怀得特别辛苦。
    没完没了的孕吐,让本就不胖的人,又瘦了些。
    御膳房变着法子给她弄吃食,燕子胡同里也时不时送些她喜欢吃的点心来,却也挡不住这时而没有胃口、时而吃了难受的状况。
    如此样子,皇上和霍太妃都十分紧张,更不用说太子殿下了。
    用千步廊东西的大人们的话说,那就是“殿下说话都不风趣了”。
    殿下神色如此凝重,还有哪个不长眼的,会提什么“太子妃养胎要紧、太子不能没人伺候”?
    先前上些折子是完成任务,现在写这些,就太不识趣了。
    周围人各个小心谨慎,温宴本人倒还轻松。
    既然季太医说她身体无恙,温宴就能放宽心来。
    孕吐确实很是难受,但是,这是她感知孩子的一个过程。
    成天吐,总比一觉睡回去强太多了。
    天渐渐转冷。
    孕吐一点点缓解,肚子亦看得出起伏了。
    而随着肚子隆起来的,还有孩子的活泼劲儿。
    孕吐的感知是隔着一层的,知道孩子在那儿,知道孩子给母亲带来了变化,那么现在,这种感知变得直接许多。
    从若有似无一般的不确定,到渐渐有了力气……
    那个小娃儿,十分喜欢翻山倒海。
    不管白天黑夜,忽然就会来上一段。
    不止是温宴夜里会醒,霍以骁都睡得很浅。
    御书房里。
    霍以骁按了按眉心。
    皇上从折子里抬起头来,看着他。
    霍以骁道:“您那宝贝豆子,够能折腾的,这才几个月,就这么闹人,再长些,越发闲不住。”
    皇上道:“什么豆子,现在可比豆子大多了。”
    “那是什么?”霍以骁道,“奈果?李子?好像都小了些,香瓜?”
    皇上睨了霍以骁一眼。
    他并不想讨论宝贝孙子到底是个什么瓜。
    好好的皇太孙,在以骁口中,都快成了瓜娃子了。
    是的,温宴怀得一定是皇太孙。
    这么活泼、这么有劲儿,让人可太欣喜了。
    皇上避重就轻,只交代道:“夜里得歇好,别仗着年轻硬撑着。”
    这些时日,从年末忙到新年。
    中间,衙门封印了,以骁却没有放松,与赵太保、金太师一块,整理着去岁的大小事情,又要为新年的各项安排做好准备。
    如此忙碌之下,夜里要睡不踏实,确实影响精神。
    见霍以骁不接话,皇上又道:“漱玉宫又不缺屋子,你去偏殿睡就是了,也免得一不小心挤着你媳妇儿肚子。”
    霍以骁却问:“孩子在娘胎里,都这么闹人?”
    皇上道:“很少有这么闹的,甚至也有完全不闹人的,谁让你们当父母的就闲不住,动不动爬大殿顶上,孩子有样学样……”
    他絮絮说着,没有想到,低着头的以骁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让他心头一紧。
    霍以骁说:“我在娘胎里是什么样的?”
    皇上偏过了头。
    他知道,以骁这么问,本意不是戳他的心窝子。
    虽然以骁一戳一个准,但这次,真的不是。
    可偏偏,这一回,比那些故意而为时,更让皇上胸口钝钝的痛。
    不是气血上涌的头晕眼花,而是苦涩至极、无言以对。
    每个人,活在世上,都会关心自己的过去,亦会思索自己的将来。
    曾是什么样的孩子,以后有会变成什么样子……
    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得到答案。
    以骁的幼年,那些他还未曾记事时的时日,还能从金老太太口中听到许多趣事。
    甚至更早一些,他从江陵被带到京郊的那三个月里的经历,孔大儒能回忆起不少。
    可是,他在娘胎里是如何长大的,没有任何人能回答了。
    母亲的孕吐厉不厉害,肚子从几个月开始能看出来了,他第一次挥拳是什么时候,他到底,闹不闹人……
    没有人知道了。
    忽然间,皇上有些弄明白了。
    以骁宁可夜里被闹醒也不挪屋子,不仅仅是心疼妻子,也是在体会孩子的成长。
    是在弥补自己无法追寻的过去……
    既如此,还劝什么呢?
    左不过就这么几个月,让他继续陪着吧。
    冬去春来时,温宴的肚子隆得越发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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