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烽火咳嗽了两声:“那然后呢?”

    李坦紧跟着追问:“落马湖那件案子,就是他临死的时候说出来的?他只说了这一件吗?”

    岑春娇看了李坦一眼,回了句:“不止这一件,但是一件归一件的价钱,你懂的。”

    李坦的脸色很难看,木代却有点想笑,觉得这个岑春娇,倒是挺懂得拆分售卖的。

    岑春娇接着说下去。

    ***

    我那个时候,也听傻了,也不觉得他说的是真的:有哪个犯罪的人,无缘无故的,会跟陌生人讲这些呢?

    愣了一会之后,我觉得还是得去找看门的老头过来给我壮胆,主意打定,刚迈开步子,那个人一声长长的倒气,没动静了。

    我回头去看,他眼睛圆睁着,嘴巴还半张,但真的再也没动静了,我不敢过去看,我怕我挨过去了,像电影里那样,他突然蹦起来或者咬我一口,那我会吓死的。

    我跑着去找看门老头,一边跑一边喊,还没跑到走廊尽头,看门老头自己过来了,有个房间里还有人打门,吼我半夜小声点。

    ***

    说到这,岑春娇长长叹了一口气,环视了一下在场的所有人。

    “你们知道那种老式的小旅馆吗,”她伸手比划给大家看,“走廊两边都是房间,走廊一边的尽头是封死的,另一边就是通往前台。我说我没跑到走廊尽头,意思就是,我一直在走廊里,期间也没有任何别的住客出来过。”

    “看门的老头过来之后,我赶紧拽着他一起去那间房,看见……”

    岑春娇停顿了一下:“我知道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但我说的的确是真的。”

    她这么郑重其事,想必是房间里有异样,马涂文听的认真,这个时候脑洞也开的最大:“那个人的尸体没了?或者,又活过来了?”

    “不是,尸体还在,也确实是死了,但是,左脚没了。”

    有那么一两秒,没人说话。

    左脚没了?

    木代拈着筷子,早就忘了去夹菜,下意识问了句:“怎么个没法?”

    “砍的,但是创口并不特别平整,切口粗糙,血肉牵扯。当然,这些不是我判断的,是后来我托朋友辗转从法医那里打听到的。”

    木代终于明白为什么刚刚岑春娇要那么详细地给他们描述旅馆走廊的情况了:旅馆的走廊不会很长,岑春娇离开的时间很短,在这么短的情况下,一个人窜进死者的房间,砍下了他的左脚,然后悄无声息离开,怎么听都像是方外奇谈。

    马涂文头一个憋不住了:“大姐,你编的吧?”

    李坦冷笑了两声,齿缝里迸出两个字:“假的。”

    岑春娇好像早已料到会是这反应,答的不紧不慢:“报警之后,旅馆里每一个住客都被单独排查,我们旅馆有半个月没有开张。这事在当地不是什么秘密,万先生的同事们都是有本事的人,尽可以去打听。我也录了笔录,不过中间那段,太过诡异,我当时半是害怕,半是怕惹麻烦,对谁都没有提起过。”

    马涂文不说话了,想想也是,那人死了之后是留下了尸体的,少没少左脚这事,打听打听就知道,胡编乱造也没意义。

    李坦的脸上还是那副讥诮的神情:“我不是说这件事是假的,也许当时,你的小旅馆里确实死了一个人,那个人也确实莫名其妙被砍了左脚,但是这整件事情,还有死了的那个人,跟落马湖那件案子没有关系。”

    他满脸倨傲地看万烽火:“万先生,我付钱,是为了落马湖的案子,其它再诡异十倍的案子,我都没有兴趣。”

    岑春娇有点沉不住气:“你什么意思?”

    李坦却似乎不屑于再理她,转头看木代和马涂文两位:“咱们都是买家,假消息我是不可能给钱的,你们两位的意思呢?”

    真是峰回路转,原本以为只是来听故事,没承想半路杀出这么一出,木代觉得自己做不了这个决定,她看万烽火:“要么中场休息一下?让我们想一下?”

    中场休息的时间,木代躲到火锅店后门,给霍子红打了个电话,说了一下这头的情形,霍子红听完,嗯了一声,过了一会说:“确实是假的。”

    木代没吭声,她觉得自己如果是万烽火的话,会被红姨和李坦这两个人气死的:表面上一副打探消息有求于人的样子,实际上……

    霍子红好像察觉出了木代的心思:“当年死的那对教授,夫妻俩都姓李,那个男的李老师是教过我的,这事我留心了很久,不止托万烽火那边打听消息……那个岑春娇说的,实在也是太假了。”

    “那这个钱,到底付是不付?”

    霍子红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付吧,我托万先生那边查消息,不想让他觉得我隐瞒实情。还有啊木代,你帮我留意一下那个李坦。”

    木代想问什么,末了还是都咽回去了,挂上电话时,她惆怅地想,事情真是有些怪怪的,具体说不出来,但就是哪都不对劲。

    回去的路上,木代看到马涂文也避在一角打电话,经过的时候,她故意凑近了些,听到没头没尾的一句:“那我付不付?”

    木代登时就乐了,忽然觉得今天这个场子,真是怪好玩的。

    ***

    中场休息结束,万烽火出来主持局面,询问各位买家的意见,李坦坚持已见,马涂文咳嗽了两声,装模作样:“我经过前后认真的分析,觉得岑大姐……女士提供的信息还是很有价值的,我这里是愿意支付的。”

    前后认真的分析?是你分析的吗?木代忍住笑,朝着万烽火点点头:“付。”

    岑春娇脸露喜色,万烽火也轻轻舒了一口气,对李坦说:“2比1,少数服从多数,规矩你懂的。”

    李坦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木代还以为他要发火,谁知道片刻之后,他忽然笑起来,身子往椅背上一靠:“不就是钱吗,行啊,付。”

    也算生意达成,皆大欢喜,岑春娇心情舒畅,忽然又想起什么:“哦,对了,当时那个人入住旅馆,我看过他的登记信息,叫刘树海,济南人,72年的。”

    李坦根本也不关心他是几几年的,只是看着木代和马涂文冷笑,像是看两个傻子。

    散场的时候,万烽火请几个人到他的协议酒店暂住,说是根据岑春娇提供的信息,会安排当地同事跟进,可能会有新的发现,大家住的近方便随时碰头。

    免费住宿,何乐而不为的事儿,只有马涂文摇头说自己在重庆有住处,而且素来认床,不习惯睡酒店。

    木代想起自己刚进包间的时候,万烽火问她是不是“霍子红小姐”,那这个马涂文身后的人会是谁呢?

    答案出乎她的意料,万烽火很肯定的说:“就是马涂文马先生,一直都是他。”

    ***

    万烽火的协议酒店,店如其人,荒诞的复古,白墙灰瓦,垂花门,一进门还有拜财神的龛位……

    慢着慢着,不是财神,木代凑上去细看,才发现龛位里供着个书生,右手背在身后,手里握了卷书。

    万烽火兴致勃勃给她介绍:“这是我们行当的祖师爷,百晓生……”

    他还想说什么,手机里来信息了,万烽火很是熟练地打字回信息,袍子的大袖在手机边上荡啊荡的。

    木代忍不住想笑:“都复古成这样了,索性彻底点呗,用什么手机啊。”

    万烽火不同意:“姑娘,这可别,什么都能复古,唯独两样,务必与时俱进。”

    “哪两样?”

    万烽火伸出两个手指头,先掰下一个:“一个是钱,老实说,我更喜欢真金白银,钞票这玩意儿,就是印的纸,拿着其实心里忒不踏实,这两年更虚,电子货币,什么摇一摇扫一扫刷一刷,连纸都不让你摸了,但是没办法啊,全世界都这么搞。”

    “还有一样呢?”

    万烽火不掰手指了,直接拿手机在她眼前晃了两下:“信息,沟通。自己摸着自己心口说,离得开它不?”

    木代想了又想,然后摇头。

    万烽火得意:“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现在都拿手机当命,我有个朋友,他这里……”

    万烽火指指脑子:“这里跟人不太一样,喜欢钻研一些怪力乱神的玩意儿,不是封建迷信,是真钻研,动不动实地考察,专去那些鸟不拉屎的瘆人地方,电脑u盘都普及了,他记东西还是用笔,二十多年实地考察下来,笔记多的要用麻袋装。也不用手机,说没必要,那阵子找他可费劲了,我骂过他几次,他就是坚持不用,说没必要,可是后来,还不是用上了。”

    木代好奇:“你劝的他转过弯儿来了?”

    “这倒不是……”万烽火清了清嗓子,“他后来给自己的好朋友当证婚人,新郎送他的……但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谁都得对外沟通信息,与时俱进免不了的。”

    ☆、第5章

    马涂文晃荡晃荡地进了住家小区,这地儿是他租的,说是小区都抬举了,这里头汇聚了三教九流外地来渝的不安定人士,是附近派出所的重点监控区域,过去几年,公安也确实在这里取得了累累硕果,共计抓获外逃犯四名,调解桃色纠纷十余次,其它偷鸡摸狗林林总总,简直家常便饭。

    门口有两个混混儿正打扑克,脸上贴满了条,其中一个仰脸问他:“小马哥儿,今晚有你演唱会不?”

    马涂文回答:“有,今晚我唱金曲怀旧,《上海滩》!”

    那人悻悻甩了张牌:“这臭手,皮圈!”

    明显不是在跟他认真讲话,马涂文也不生气,真的哼起了“浪奔,浪流”的调调儿一路往里。

    马涂文是酒吧唱歌的,三餐不继,以梦为马,连固定的场子都没有,有个推销啤酒的女朋友叫八美,两人挣的半斤八两,但八美总觉得高他一头,见面就唠叨他不思进取不求上进不像个男人。

    md梦想懂不懂,梦想!马涂文寻思的,早晚他得把八美给甩了。

    走到门口,就近的空地上停着一辆黑色悍马h2,这车本身已经很惹眼,车顶还横加一排狩猎灯,像一只蹲伏着的充满危险的巨兽。

    马涂文心里酸溜溜的,哼了句:“了不起吗?”

    好像的确了不起,因为下一刻,他忽然改了主意,掏出手机,对着悍马咔嚓咔嚓自拍,一会仰头,一会低首,还有几次学着世界超模的架势,伸手把马甲掀开一些,就跟露出里头脏的发黑的白汗衫是多么性感了不起似的。

    然后发微信朋友圈,内容是“悍马开起来也就这么回事,没什么特别的”。

    特意了女朋友八美。

    正洋洋得意,面前忽然哗啦一声,一串金刚降魔杵做坠子的车钥匙就在他正脸前垂下,他听到罗韧的声音。

    “开起来是怎么回事,得拿了钥匙进去坐着才知道。”

    马涂文觉得自己挺倒霉的,难得骚包一回,怎么就让他撞了个正着呢?

    他斜眼看罗韧。

    罗韧二十七八岁年纪,帅气高大,穿黑色夹克,军靴,看似慵懒闲散地似笑非笑,但衣袖半挽露出的精壮小臂和眼眸中时不时掠过的锐利精光,又让人觉得他跟他的车一样,都像一头随时蓄势待发的猎豹。

    马涂文酸溜溜的:“能别损我吗,咱从小光屁股认识,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你看看现在这差距,天理不容。”

    罗韧笑笑:“等你去鸟巢开演唱会,我也只能买票进去看,那才叫差距。”

    马涂文登时舒坦了。

    ***

    马涂文的屋子乱的很,唱片左一张右一张,地下一溜的啤酒罐子,脚下一个没注意,铝罐就骨碌碌乱滚。

    罗韧在沙发上坐下来,自己给自己开了瓶啤酒,也不多废话:“今天见面怎么样?”

    马涂文搬了凳子在罗韧面前坐下,一肚子的话要吐槽:“还见面呢,我跟你讲啊,一屋子的神经病啊。”

    “一个清朝老头叫万烽火,一个老耷拉脸的中年女人,就是那个叫岑春娇的,还有个阴阳怪气的男的叫李坦……”

    马涂文捏着嗓子学李坦说话:“假的,假的。”

    “还有个女的叫木代,你知道她手上套什么吗,那种布艺的小猫头的腕绳,这得多幼稚啊,心理年龄最多十八。”

    罗韧不动声色:“他们住哪了?”

    “都跟着万烽火去了巴蜀别苑,万烽火他们的协议酒店。”马涂文忽然想起了什么,“不过那个故事挺瘆人的,哎,罗韧,那故事是假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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