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路返回,夜风飒飒,脑子里乱的很,好多疑问。

    如果说凶简怕血,为什么对他的毫无反应?如果不怕,一万三的事情又如何解释?

    拐进一条巷子时,目光垂下,忽然看到地上的影子。

    狭长,他自己的,还交叠着另一个人的。

    罗韧身子一凛停下,那影子也停下,罗韧又不动声色的往边上挪了挪。

    影子分开了,那一条,狭长的,淡淡的,模糊的,又安静的。

    罗韧回过头,看到木代站在巷子口,光在她身后,她倒是被光掩映的局促且小心翼翼了。

    问她:“睡不着吗?”

    木代说:“不是有意跟着你的。”

    只是睡不着,听到走廊里的动静,凑到猫眼边去看,看到罗韧离开。

    于是也穿戴好,想出来走走。

    如果街面上有别的人,她大概又会随便挑一个,脑子放空跟着走一走的。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排解压力的方式,有些人闷头大睡,有些人肆意纵酒,有些人嚎啕大哭。

    而她,就是喜欢这样沉默的走一走。

    谁知道,路面上只有罗韧一个人。

    于是她一直跟着,从夜晚和背后看相熟的人是一种新奇而又独特的体验,他的身形、步伐,每一次的停顿,熟悉,又分外陌生。

    想着,不惊动他,就像那个冒充房产中介打过去的电话,都当做自己不为人知的小秘密,妥帖收藏。

    还是被发现了。

    木代走过来。

    “在重庆的时候,我们刚认识,那一次,你去找马涂文,我躲在外墙上偷听。”

    罗韧失笑,他记得这回事,用两根点起的烟,糊弄了她好久。

    “你怎么发觉的?”

    “直觉。”

    其实很复杂,类似于一种对危险的天生警觉。

    “这次又是直觉吗?”

    这次不是,他其实完全没有察觉,直到看到地上的影子。

    恶意或许是一种可感知的气场,稍稍靠近,就能触发他的警报。但是如果没有恶意,靠近和追随就像是简单的风,没有人会去想这风是如何吹来的。

    木代说:“罗韧,你抱抱我吧。”

    她走到他身边,仰起头看他,罗韧叹了口气,伸手环住她腰,把她带进怀里,低声说了句:“你是没有从前来的开心了。”

    “那些开心都是偷来的。”

    是生硬地屏蔽了很多不开心的事,才得来的。

    “罗韧,我很麻烦吧?”

    罗韧低头蹭她发顶:“没有啊。”

    “小时候,我妈很嫌我麻烦,我甚至不记得她的样子,但是我记得她对我的嫌弃。她说,你怎么每天吃那么多?你的衣服怎么那么容易弄脏,脏了我要给你洗你懂吗?你每次洗澡,澡盆边怎么那么多水?”

    “我就怕她觉得我麻烦。我吃饭就吃一点点,想让她知道我好养。也不去脏的地方玩。洗完澡之后,我就用毛巾,一下下把澡盆边的水都抹了。我就想让她知道,我一点都不麻烦。可是后来,她还是不要我了。”

    罗韧听的难受,低下头看她,她疲惫的,靠着他的胸口,平静的说话。

    “后来,跟红姨住在一起,我自己知道我是外人,我怕给她带麻烦,我听她的每一句话。有一年,流行感冒,班里好多同学都病了,我没有,我高兴了好久。”

    罗韧逗她:“幸灾乐祸吗?”

    木代摇头:“因为生病的话,就要吃药,花钱治病。我高兴,是因为我省了红姨好多事儿。可是,后来,还是给她带了好多麻烦……红姨有没有跟你说,她的家被砸了几次?”

    罗韧说不出话来。

    “我在那里,听到砸东西的声音,响一下我就哆嗦一下,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我是更对不起雯雯还是更对不起红姨,我一个外人,吃她的,喝她的,还要害的她因为我受连累。”

    “后来……后来……”

    罗韧摸摸她的脸,说:“木代,咱们走一走吧,别说了。”

    木代说:“你让我说完吧,平时也没有机会跟你说。趁着晚上,没有人,你让我说完吧。”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是一个永远不麻烦的人,永远只帮别人解决麻烦。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都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了,我还是出那么多事,又让你大老远的赶过来,你们都过来了,一万三还差点被连累了……”

    “对不起啊罗韧,我也不想这样的。”

    她讲完了,自己站直身子,退后一步。

    忽然想到什么,说:“我给你讲这些,是不是不大好?”

    她自言自语:“像个垃圾罐子,把自己的垃圾倒给人家。我以后都不讲了。”

    她讪讪的,转身看巷子的另一头,那里,连通着马路,夜色还是很重,但渐渐的,有化开的迹象。

    城市要苏醒了,很快,第一拨早起的人,就会出现在路面上了。

    木代说:“我们回去吧,待会红砂她们该起床了。”

    她转身往前走,快走到巷子口时,右首边忽然亮出一片光来,转头看,边上的二楼开了灯,窗子推开,隐隐传来婴孩啼哭和母亲软语哄慰的声音。

    再然后,一条矫健的身影顺着墙头而上,翻进了二楼的栏杆。

    那是罗韧。

    木代吓了一跳,紧走几步凑近,用口型问他:“干什么?”

    罗韧没有说话,他凑近纱窗,顿了顿转身向她招手。

    这是在让她上来。

    ☆、119|第23章

    上去干嘛呢?给她看其乐融融的亲子场面?告诉她母爱是天性,没有哪个母亲会嫌弃自己的孩子是麻烦?

    木代不想上去。

    正迟疑间,婴孩的哭声忽然小了,然后灯也揿灭了。

    估摸着是母亲把婴孩抱回房间了。

    罗韧的表情,像是走在楼下被人淋了盆洗脚水。

    半晌,只好又悻悻爬下来。

    木代觉得好笑:“你爬上爬下的好玩呢?”

    又说:“我应该大叫抓贼的。”

    罗韧落地,没好气拍拍手,问她:“我为了谁?”

    木代笑,回答:“我吧。”

    她去牵罗韧的手。

    罗韧轻声说:“有些事情,要靠你自己想得开,不是我一句话两句话劝得了的。但是,我的想法,还是要对你说。”

    “麻烦跟爱,其实也就一线之差。爱你爱的足够,你怎么麻烦都是宝贝。爱你爱的不够,你怎么乖巧听话都还是个麻烦。”

    “这话说出来可能伤人,但是木代,细节我已经听的够多,你妈妈并不爱你。”

    木代静静听着。

    这一点,她早就猜到了吧,虽然内心里,总爱臆想着为母亲遗弃她这件事编种种迫不得已的理由,但是又隐隐觉得,也许真相其实简单。

    不是每一个孩子,降生时都能迎着爱如潮水。

    木代轻轻叹了口气,拉他胳膊:“走吧。”

    罗韧说:“还有最后一句话。”

    这么郑重?木代忍不住抬头。

    “不要怕麻烦我,将来,我也会麻烦你。”他凑近她的耳朵,吹气一样,暖暖的,“女朋友,我们只麻烦最亲近的人,我们狠狠的互相麻烦。”

    ***

    曹严华早上起床,收到炎红砂发的微信,让他和一万三都去她房间里吃早饭。

    所有人都在,早饭丰盛的让人感动,房间的矮几上,豆浆、油条、葱油饼、包子、鸡蛋、豆腐脑,各色各样,堪称琳琅满目。

    一万三还以为是炎红砂买的,斜乜着眼看她:“你这么大方?”

    昨晚上赶她去买吃的,她可只买了面饼回来,还是实心的。

    炎红砂说:“罗韧买的。”

    洗手间门响,木代刚洗完脸,脸上挂着水珠子出来,炎红砂往边上让了让,给她留了个座位,又端了杯豆浆给她,木代先不急着吃,指挥曹严华:“帮我洗漱包拿一下,那个黑色的。”

    曹严华嘴里咬着半个鸡蛋,转身拿包给她。

    自然熟络的像一家人一样。

    饭到中途,罗韧切入主题:“我昨天晚上,去了趟医院。”

    这一节,回来的路上,罗韧已经同木代讲过了,她并不吃惊,还是小口啜吸着豆浆,但一万三他们,都停了下来。

    一万三有点紧张:“马超怎么样啊?”

    内心里,他还是觉得,如果不是自己拼了命的去追打,马超也不至于出事。

    “看情形,应该还算稳定。”

    罗韧停顿了一下,把自己滴血去验证的事情约略说了。

    曹严华眼睛瞪的溜圆:“怎么可能呢,三三兄的血都管用,你怎么会不行呢?”

    他等级观念严重,下意识觉得,小罗哥既然比一万三厉害,血应该更管用才是——居然还不如一万三的奏效,登时觉得接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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