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韧说:“你去等公车,等太久了公车不来,你不耐烦就走了,刚走开,公车就来了。”

    曹严华瞪大眼睛,这是墨菲定律?墨菲怎么会知道他上次等公车的事?

    “你排队买票,总是另一队动的比较快。你不耐烦,换到那一队,忽然发现,原来站的那排反而动的更快。”

    曹严华心说:咋排队买票的事他也知道呢,墨菲是世上另一个我吧?

    罗韧说:“墨菲定律让人不要忽略小概率事件。会出错的事总会出错,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就很有可能发生。所以……”

    所以木代大概……极有可能……会收到电话的。

    ***

    一万三情绪很激动,胸口激烈的起伏,眼圈竟然有点发红,交管局的接待人员给他递了张纸巾,说:“不要激动,慢慢说。”

    炎红砂站在边上,转头看着窗外,窗外是马路,上午,正是高峰时段,车来车往,嗖呦一辆,嗖呦又是一辆,像极了她心中呼啸而过的草泥马。

    一万三的声音传来。

    “睡不着,整晚都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是噩梦。”

    炎红砂心说:胡说八道。

    接待人员说:“理解,这个我们理解。一般来说,正常人亲眼目睹这样的惨烈场面,心理上会需要一段时间调节的。”

    一万三擤了擤鼻涕:“尤其是,昨晚你也在,你知道的,那几个人一直说是我推的,我其实……我其实心理上都有点恍惚了。”

    炎红砂觉得,一定有一瓶醋,从她喉管里直接冲下去了,冲的胃都抽搐着泛酸:还恍惚!

    接待人员有点尴尬:“那几个人,我们已经对他们进行了严正的批评教育了,证词是很重要的,在某些案件中,直接关系到最后的审理走向,他们这种行为,说实在,非常过分。幸好监控视频在……当然,也请你理解,事情发生的太快,他们可能确实是看错了……”

    一万三说:“我其实只有一个请求。”

    他说的言辞恳切:“我能不能再看一遍那个视频?我就想完完整整明明白白地再看一次,给自己一个心安。”

    短暂的沉默,过了会,接待人员说:“虽然有点不符规定,但是要求还是在情在理的,这样,你稍等,我去安排一下。”

    ……

    接待人员离开,炎红砂回头,那个坐在桌子边的,言辞恳切的,深受噩梦困扰的某人已经没了正形,软骨头一样窝在椅子里,两条腿高高翘起。

    他很无所谓的朝炎红砂耸耸肩:“生存的智慧。”

    炎红砂冷笑:“这也叫生存的智慧?”

    “人嘛,就应该舒服的达成目的。曹胖胖一出手就能小惩大诫的事儿,你干嘛要脸红脖子粗的和人吵呢,你一张嘴又吵不过四张,自己累不累?再比如罗韧能打,那遇到激烈的场合就让他上嘛,我就应该缩在后头。硬上那不叫义气,叫愚蠢……二火妹子啊……”

    他坐起身子,换了个姿势,翘了个二郎腿,老气横秋:“二火妹子啊,看你这个人有点小义气,昨晚上为我的事又出了不少力,我才跟你讲这话,做人不要太轴了,你就是一根筋……”

    炎红砂哼了一声,她才不要听一万三这种小奸小恶的生存智慧。

    她说:“我这个人呢,可能是有点不识时务,但我还是坚持自己的原则。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这世上的事,本来没那么混沌,其实黑白分明,你们老说的灰色地带,不是事情带着灰色,是你们这些人把事情搅灰了的。”

    “有一句话可能很俗,但我觉得,所有事,就该像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一样分明,人人都遵守,人人都做到,人人心里都有尺寸,就没那么复杂了。”

    一万三嗤之以鼻,二火妹子这是没得救的节奏。

    不对,慢着慢着,炎红砂话里,有那么两句怎么听的那么熟呢……

    门响,一万三迅速进入角色,手臂撑在桌上,低着头,两只手绞在一起。

    人不能只靠一张嘴说话,嘴只两片皮,也会累的,要善用身体语言,绞在一起的颤动的双手代表了你纠结的、不安的、惶恐无依的内心,会强烈的唤起对方的同情。

    果然,接待人员的声音都柔和了不少:“已经安排好了,你可以过去再看一遍。”

    为了让他看的专注和不受打扰,接待人员特意坐离的很远。

    炎红砂抱着胳膊,悄悄把手机藏在一边的胳膊底下,手机拍摄打开,镜头直对着屏幕。

    监控拍摄的角度略俯视,这样的视角场景,她和一万三几乎是同时注意到了一个离场的女人。

    所有人都在往场内蜂拥,垫着脚,伸着脖子,唯恐错过一丁点热闹,只有那个女人,慢慢向着外头走,像一滴离心的水,划过一条无人察觉的水渍。

    炎红砂嘀咕了句:“还真有人这么不爱看热闹呢。”

    ***

    曹严华举着身份证。

    身份证上的男人叫孙海林,秃顶,稀疏眉毛,大眼袋,眼神里只露一个字。

    垮。

    他把身份证从眼前移开些,露出不远处那个正在保安室门口接外卖的保安的脸。

    一头浓密的假发,身板被保安制服衬的挺直,一张脸居然堪称精神了。

    曹严华感慨万分:在中国,身份证照片若是遭遇真人,必有一场厮杀,要是哪天遇到美图秀秀,真是两个只能活一个的惨烈节奏啊。

    曹严华看罗韧:“小罗哥,你上还是我……”

    “你上。”

    一想到要割破手,曹严华真是一万个不情愿,毕竟是疼的。

    他拿着罗韧的刀子,刀尖颤巍巍在掌心比划。

    这手胖嘟嘟,肥厚是肥厚,然而灵巧,出入衣兜,如入无人之境。

    罗韧斜乜了他一眼,说:“男子汉大丈夫……”

    说话间,忽然伸手过来,把刀柄只那么往下一带。

    曹严华尖叫。

    皮破了,血出来了,鲜红的一滴,饱满。

    罗韧推了他一把:“还不快去,等血干了吗?”

    曹严华一溜小跑,在孙海林后头叫:“老孙!”

    孙海林提着外卖疑惑回头,不记得在哪儿见过这个胖子。

    曹严华不管不顾的,上去就握他另一只手,掌心紧紧贴住,唯恐那血不能充分利用:“好久不见了啊!”

    意料之中的,孙海林顷刻间脸色大变,痉挛样推开他,一直甩手,外卖也摔到了地上,外点是麻辣烫,汤汤水水,一地狼藉。

    曹严华注意到,他的掌心里,有灼起的红色一圈。

    孙海林怕不是以为被烫了,快步回到保安室,拧开角落的水龙头一直凉水冲手,想朝曹严华发脾气:你谁啊你,手里什么东西?

    谁知道一转脸,人已经不见了。

    真是见鬼了。

    再一低头,看到门口汤汤水水的一摊,不觉心疼:就这样浪费了?花了他十好几块钱呢。

    他走到门口蹲下,两只手指拈起塑料袋,想看看能不能换个汤碗再利用。

    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还以为是那胖子,孙海林揣了一肚子火抬头,这才发觉不是。

    做保安这行的,知道看菜下饭,来的人高大英挺,穿着气场都不一般,怕不是重要的客人。

    孙海林赶紧起身:“您是……找人?”

    单位有规定,如果是重要客户,称呼上一定要用尊称,您。

    罗韧笑笑:“向你打听个事。”

    “您问。”

    “昨天晚上,十字街口那里,出了车祸。”

    怎么问起这个了,孙海林有点奇怪:“是啊。”

    “你作为目击者,看到有人推了受害人?”

    “啊?”

    罗韧盯着他看。

    这个人他见过,昨天晚上,他在交管局门口和炎红砂争执,还大摇大摆搡开了她离开,说:“事情出那么快,看错了也是有的。”

    但是现在,他一脸的茫然。

    罗韧心里生出异样来,有什么念头忽然自脑际闪过。

    他很谨慎地,试探性地换了一个说法:“你当时看错了?”

    孙海林说:“我没看见啊。”

    “那你为什么会被交管局请去协助调查?”

    孙海林迷茫着自言自语。

    “我没看见……我看了监控,交警说我看错了……我说了我看到人家推人了?但是我没看见啊……”

    百思不得其解,他不自觉去挠头发,掌心的灼痕慢慢消退,假发被他一挠二挠的挪了位,露出白茬茬的头皮。

    罗韧掉头就走。

    身后传来脚步声,先前躲了开去的曹严华小跑着跟上:“小罗哥,那姓孙的说了什么了?”

    罗韧停下脚步:“我们最好轮班派人在马超身边盯点,这个人不能出事。”

    曹严华听不懂。

    马超?那个前一晚被一万三往死里追打的马超?现在怎么忽然成了受保护人物了?

    罗韧没有说话,心里面少有的翻江倒海。

    木代的希望,在马超身上。

    孙海林的反应证实了一件事:他们的血对这些可能受到凶简影响的人的确有作用,他的那部分被强行置入的、虚假的记忆、空穴来风的说法,被消除了。

    孙海林的记忆缺失了一部分,所以他忽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言自语着理不清事情的顺序。

    如果马超的情形也是一样的,那么他醒来之后,会下意识翻供——因为他根本不记得在桥上见过木代。

    罗韧吩咐曹严华:“给木代,不是,给我的手机打电话。”

    曹严华不太明白,但还是依着他的吩咐拨了号码,凑到耳边听了会,又拿下来。

    “小罗哥,占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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