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砚认得他,连忙行了个大礼,一五一十地将事说了。姜长焕心头一动,面上平静地道:“去吧,路上小心。”他自己也不往贺家去了,径去寻了他的新朋友——叶国公的嗣子叶冀。

    叶国公家教尚可,叶冀为人倒也不错。因叶皇后的关系,姜长焕与叶家很是熟稔。叶冀将来是要袭爵做国公的人,书读得差不多就好,也不指望着他考状元光宗耀祖——难度太大。倒是吃喝玩乐、人际交往,需要十分娴熟才行。叶皇后教导了姜长焕许久,等他迁出宫廷,便指点他找叶冀,多多认识些人,对姜长焕日后的发展也是有好处的。吴王系在京城,可没什么关系,叶家则不同。大家互为关系网上的一个结点,是件互惠互利的好事。

    叶冀交流广阔。老君观的观主、相国寺的住持、多宝斋的东家、百味斋的幕后老板、庆国公、靖国公、安丰侯、平昌侯……诸如此类,就没有他不认识的。听说姜长焕来,笑着将他引到花厅里坐下:“怎么?无聊了?这大热的天儿,咱们到老君观避暑去?反正你我都无事,老君观那里又清凉,借他们几间屋子,我们也清净清净?”

    姜长焕道:“圣上才去那里,遇着了,怕要被他问。”

    叶冀道:“旁人巴不得能多见圣上一面,你倒好,还要躲着。也是怪人。究竟是什么事儿呢?”

    姜长焕道:“你送我那套捶丸用杖,哪里做的?”

    叶冀来了精神:“怎么?要送人?谁?志同道合的同好?”

    “什么呀!我就突然想起来了,想先备着送人,是不是同好,可不好说呢。你说,京郊什么地方合适做场子?我想弄一个来。要多少钱?”越想越觉得这主意不错。贺家没有那样广阔的地块,姜长焕却有几个闲钱,弄那么一个玩耍的地方,不用花家里的钱,他也置办得起。钱呗,下半年的钱就又要发了。

    叶冀摸了摸下巴:“做这个的,你找我就问对人了,等会儿咱们一块儿去,我也再做一套来。你要做,就做全副的十根。场子么,我劝你,别只弄一个大场子,这样,寻一块地,半做场子,半是庄田。拿田庄的出息维持这样一块场子,还有盈余呢。你年纪也渐渐大了,好成家立业了。也得置办些养家糊口的产业了,总不能每年只瞅着那点俸禄过活不是?”

    此言有理。姜长焕道:“也好,山地买来也便宜。半是山地、半是田地,将别业筑在山脚下,嗯,再养两匹马,种些花树……嘿!”

    叶冀敲敲茶几:“等等,我再想想,看有没有现成的。你能想到的,总有人也能想到。看有没有置办好了想出手的。前阵儿为了楚逆的事儿,可有好些个人家败落了,总有要出手的产业。”

    姜长焕道:“都这么长时间了,该出的早就出了,哪能等到现在?”贺家的宅子都买了多长时间了?

    叶冀冷笑道:“你道清算一件事情,割过一茬儿就算完了?”

    “怎么?”

    “且等着吧,不翻二十年旧账不算完。谁个一直为楚逆说话?谁个一直说楚地太平?又有谁个纵容流寇?一样一样,都得算清楚了。还有,现在前头打着仗着,这中间有中饱私囊做得过份的,有不听军令的,有延误战机的……”

    姜长焕果断地道:“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找一个清凉避暑的地方!”

    叶冀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能有几个钱?你随父母居住,能有多少私房?”这是个大问题,子孙不好有私财的。放到古早的时候,私自置业,一顿臭揍还得交出来。搁到现在,有小心思的人多了,这么干的不是没有,却也不能说是正确。

    要是别家,不真不好说,到了姜正清家,老婆说话算数,老婆最偏疼的就是小儿子。现在又有了爵位,又有了俸禄,他说拿自己的俸禄买个散心的地方,又不是拿去嫖赌。只要略一坚持,简氏再没有反对的道理。

    姜长焕道:“放心,我会跟我爹娘说的。”

    叶冀心里嘀咕一句,这也有点不讲规矩,还是带着他先去看球杆:“订全套十根的,用起来也好使。”

    姜长焕又问:“这个好办。那地方呢?”

    叶冀道:“明天给你信儿,做全套的球棒也得些时候,包管你球棒做好了,地方也选定了。总得容我找个人去打听吧?”

    姜长焕厚着脸皮问:“哪家牙行?”

    “牙行?”叶冀嗤笑一声,“哪家牙行比锦衣卫的消息更灵通?我有认得的人。张家的二小子,补进锦衣卫了。”平昌侯姓张。

    姜长焕竖起一根大拇指:“厉害,你们都厉害。那里也是寻常能进得的?”

    叶冀耸耸肩:“正是用人的时候。”

    姜长焕心道,难道圣上对锦衣卫也有些怀疑了?都传说,锦衣卫无所不知,偏偏楚王谋逆,啥消息都没传到京城。要清洗,也是应有之义。

    订了五套球杆,谢过了叶冀,姜长焕便回家磨简氏,说想买个庄子玩。简氏打量他一眼:“我也觉得是要置业,家里也有几个钱,可你不买庄子传给子孙,拿来玩?你也长大啦,得走点心了。”

    姜长焕道:“拿我的俸禄行不行?不是全买了地玩的,一半庄田一半捶丸场,到时候娘也好去散心呐!”

    “我不去,一个孤老婆子,有什么意思?”

    “那就邀几个人一起嘛,贺家婶婶不是也来了?她家人口多——”

    贺家人口那叫多?简氏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想拐了贺二娘来,你就直说!你急的什么呀?我跟你爹都说好了,这两天就探探口风。谁知道……贺御史他上了本,现在正忙着呢?”

    姜长焕道:“那咱们先弄咱们的,行不行?包您不亏本儿。真不花家里的钱。叶国公、庆国公他们家也都喜欢的,我的捶丸还是叶国公家的大郎教我玩的呢。”

    简氏想了想,好像也不太亏,儿子又喜欢:“那你看着办。签契书之前,我得先看看地方儿。”

    姜长焕得了应允,自然是千好万好。过不半月,球杆做好了,他先拿了孝敬给简氏的一套回家、自己也留了一套,又将余下的亲自送到贺家。递话给韩燕娘:“听说府上要玩捶丸,家母也喜欢上了这个,就顺手多做了几副送来。我还在外头买了块地,正合适玩,什么时候去练练?”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连容七娘带瑶芳,都出来见他一面,谢他一谢。姜长焕觉得自己终于找对了方式,笑道:“到了京城,好些习惯少不得一一改了。又有很多事情,先前都不知道的,也得重新学。要不就显得与旁人不是一路人,人家有什么也不带着你。”

    韩燕娘原本还觉得他手里散漫,花钱太随意,不像过日子的人。听他这般解释,觉得十分有理,对他的评价又高了一层:“二郎越发有计较了。”

    姜长焕道:“也是现学现卖的。等地方收拾好了,请您去散散心,好不好?”

    韩燕娘果然应道:“好。”容七娘已经跟她禀过了,等天气凉了,就带瑶芳出去与她以前的小姐妹们玩耍的事情。韩燕娘也是巴不得,瑶芳长到这么大,是该再交几个朋友了。现在姜长焕提供场地给瑶芳练习,正合韩燕娘的意。

    姜长焕温和一笑,瑶芳有点懵——他什么时候学会这么狡猾了?

    容七娘正在说:“二郎有心了,这样安排也很好,以后二郎有朋友,也用得着呢。多多玩耍相处,朋友间才会好起来。”

    姜长焕嘴巴可甜:“嫂子说的是,谢嫂子指点。”

    瑶芳:……这么说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可总觉得被占了便宜。努力压下心底升起的诡异之感,忽然觉得韩燕娘在看自己。

    !这么安静好像不太对,瑶芳镇定地开口:“我们以前没弄过这些个,忒占地方。也不知道能不能玩好。”

    姜长焕理所当然地道:“那就从现在开始玩,又不是只有旁人能玩,你不能玩。你想做什么,只管做就是了。”有我兜着呢!最后一句话没敢说出来。

    瑶芳看他这昂首挺胸的样子,别过脸去。这小子,还真是……

    ☆、第86章 机智的选择

    一切急于表现自己的男孩子,很多时候都会像一只昂首挺胸的小公鸡而不自知。姜长焕就陷入到这样一种状态里,他认为自己表现得还不错,沉稳有度,事情也安排得很面面俱到。就是为了讨女孩子欢心,也没有纨绔败家、顾前不顾后,堪称励志少年的典范。

    他哪里知道,三个女人心里已经笑翻了。韩燕娘是长辈,有傻小子喜欢她闺女——傻小子人品还不错——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韩燕娘看一眼瑶芳,见她也是抿着嘴儿在笑,心说,难道有门儿?别是看这傻小子挺逗,被逗乐的吧?男人还是要可靠才行。怎么觉得这小子现在希望还是不太大的样子?他爹娘就不管管么?等等,万一他爹娘要是来提亲了,可怎么办呢?

    这么一想,韩燕娘的思绪就飘远了。心里知道吊着人家不好,却又不大舍得放弃这么个保底儿的。万一旁的都不合适,这个就很难得了。

    瑶芳纯是被姜长焕这样儿给逗乐的,到了她这个样子,想要一见钟情,已经很难了。看姜长焕为她做了这么多,也确实感动。也只有这个年纪的少年,才会有这样的勇气,不管不顾的,肯说“你想做什么,只管做就是了。”一低头,抿嘴笑了。对于要嫁什么样儿的人,她也是没个定论的。才放下心结,哪有那么快就进入状态的呢?但是这小子越来越招人喜欢了倒是真的。

    容七娘掩口笑了一阵儿,心说,这姜二的样子有些不大对。

    姜长焕觉得怪怪的,左瞅瞅右瞄瞄,小心地问:“你不想去么?”

    韩燕娘可不能放任着他跟闺女一问一答了,接口道:“都去看看。回去跟你母亲说,我们可是沾了她的光了。”

    瑶芳只管笑,笑声轻轻的,从耳朵钻进去,一直钻到了心里,挠得姜长焕的心痒痒的。心肝儿轻颤,带得头脑也发起热来,姜长焕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贺家出来的。只记得回去之后要赶紧催着将田庄买了下来,好好地修理,接待一干贵客。

    姜长焕走了之后,韩燕娘便将女儿留了下来,与她说点悄悄话。容七娘趁势请求回娘家一趟,说是探听些消息。贺家消息并不很灵通,贺敬文是个不敏感的人,对外界的很多事情都不通透。韩燕娘也担心他又做了错事而不自知,往常还有贺成章可以问,现在贺成章被关在翰林院里读书,容七娘自告奋勇,她便也批准了。还说让容七娘给亲家带个好,让容七娘多带些人回娘家,一路小心。

    瑶芳将嫂子送到门口,才又折回来,她看得出来,韩燕娘有话要讲,大约还是关于姜长焕的。

    韩燕娘一开口,果然是说的姜长焕:“这姜二郎是很有心的,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你究竟是个什么说法呢?好歹给我个准信儿,你看他这个样子,过不多久,他爹娘就该上门儿说话了。”

    瑶芳心里咯噔一声,犹豫着道:“我也不知道了。”

    韩燕娘道:“女人呐,总是要走这一遭的。你给我个实话,有人来问的时候,我好答话。要不然,胡乱许了,不合你意,大家一辈子心里不安,你说是不是?”

    瑶芳深吸一口气:“娘,你叫我再想想。”

    韩燕娘愁苦着脸,这要是旁个孩子,她也就代为做主了,偏遇上个主意大的,让人不敢轻易拿主意。只得暂时应了,心道,等你哥哥放假回来,我问问他的主意再说。对瑶芳道:“也好,反正你也不算大,再过两年轻省日子也是使得,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外头的事儿,我想法儿给你拦着就是了。”

    瑶芳感激地道:“谢谢娘。”

    “说什么傻话呢?一家人,你好我也好,谁还盼着自己的家人不好么?”

    瑶芳笑道:“那——咱们再把绿汀书坊开起来,怎么样?”

    “嗯?”

    “也好有个进项,我也算有点事情做。整天玩,在家里也没有多乐子,出去次数太多了,又有人要嚼舌头了。就是老君观,我也不能天天去呐。”

    韩燕娘想了一想,京里的嫁妆花费也是不少,看容七娘的嫁妆,整整六十四抬,什么都有。旁人家一件一抬,容七娘的嫁妆,满一箱子算一抬。瑶芳哪怕比不上容七娘的丰厚,也不能薄太多。容七娘还陪嫁了田地,贺家田产在京的并不多,且丽芳当时也没有陪嫁田地,只有她拿陪嫁银子买的些田。给瑶芳就不好再陪嫁多少田产,有间铺子,也是可以的。

    当即拍板:“我跟你爹、你阿婆说一声儿,这铺子以后就归你了。”

    “哎?不用的……”

    “就是你的了,换了旁人也经营得不如你。不过,要等你哥哥放假的时候,跟他也说一声。”

    瑶芳笑道:“好嘞。”

    回房去便筹划了一下,选址、雇人、进种种原料,都要仔细打听的。京城不比湘州,在湘州的时候,贺敬文是一方主官,事事方便。到了京城,贺敬文这官儿就泯然众人了,万事都得小心。然而这铺子也是必须开的,不说什么补贴赚钱,她开书铺还有一个心思——看人。

    一个人的人品如何是很难瞒得住的,面儿上装得再好,也有漏风的时候。一个极好的办法,就是拿一本书,譬如话本、故事一类,看他的品评。他是喜欢忠孝节义呢,还是喜欢投机取巧,是觉得沽名钓誉的人聪明睿智,还是觉得坦荡丈夫有担当?一回两回,就能看出人品来了。

    家里从父母到兄姐,对她都极好,婚姻大事,也都肯问她的意思,都想让她找个如意郎君。他们之所以没有一言否决了姜长焕,更有一个原因: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儿,姜长焕心里也向着她。这年头,哪有拿一群小伙子叫个姑娘处处看,哪个好挑哪个的呢?就没这么个玩儿法儿。有开明的父母,也顶多是立一屏风,你在后头看一眼,哪个合了眼缘儿,就是哪个了。性情合不合,根本没法儿挨个儿试。

    这种时候,就得看各人的智慧了。

    回到房里,往书桌前一坐,瑶芳便开始列单子。除了开书铺需要的,还有书铺里要卖什么样的书,打听京城的行情,流行什么样的本子,有哪些人爱写书稿,可以约稿,稿酬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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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头瑶芳满眼的兴奋,筹划着自己的事业。那一头,容七娘见着了祖母等长辈,闲话里关切一点娘家事儿,就将“朝上并无大事,一切皆安”的消息打听到了手,回来跟母亲说悄悄话,就被亲娘教训了。

    容二夫人自打嫁了闺女,就十分担心,很怕闺女过得不好。大概所有嫁女儿的母亲,都有这样的担忧。女婿前途没得说,可一关三年,闺女就这么独守空房熬熬熬的,也是揪心——怕女儿寂寞得抑郁了。可婆家一旦明事理了,许她闺女常往娘家来了,她又担心对女儿贤名有损。

    一见了面,先嗔一句:“你这怎么又来了?你婆婆不说你,你自己也小心着些。”

    容七娘道:“我这不是有事儿么?”

    “能有什么事儿?贺家人口再简单不过了,你婆婆、太婆婆、小姑子人也很好的,难道她们给你排头吃了不成?”

    “那怎么会呀?”

    “那是为的什么?”

    容七娘有心事。她对瑶芳的感观一向很好。打嫁到贺家来,这种感觉就愈发地强烈了。

    贺家家世,也不算差了,祖上又全是读书人,书香门第。瑶芳本人也极好,容七娘就没见过比她生得更美的姑娘,又读书识字、能写会算,闲时还会抚几曲琴。贺家的许多账目,都是她在做,条理分明。父母不在的时候,内宅事务是她在打理,一丝不乱。等长辈来了,又果断交还,做事相当漂亮。端的是事情通透,善解人意。

    样样都很好的姑娘,自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她很想让瑶芳嫁给她堂兄容七。容七之家世不用多言,容家女眷也都很讲道理。容七正是探花郎,前途无限。容七与贺成章既是同年,又是郎舅,本就是互相扶持的关系,要是再亲上作亲,那就更美了。容七娘的心里,自己的堂兄将来不是入阁拜相,也是国家栋梁,小姑子嫁了他,是一点儿也不吃亏。

    容七娘小声道:“您说,他们两个,成不成呀?都是才貌双全的主儿,珠联璧合。我那小姑子,您也是知道的,能做事的人,性情也好的……”

    “你给我打住!”容二夫人果断地道,“你又胡思乱想了!这件事儿,谁都能说,就你不能说,旁人遇到这样的事情,躲都来不及,你倒好,偏往上头凑。万一事有不谐,你里外不是人,你知道吗?”

    “可七郎年纪也不小了,真要等三年?黄花菜都凉了。”

    “那你可不要管!贺家姑娘,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儿就摆在咱们面前,你阿婆、伯母难道看不到?要说,还真是不错……”

    “是吧?那样的好姑娘,也就是前几年足不出户的,知道的人少,才没被人抢先下了手。悄悄儿跟您说一声,姜家那位小辅国将军,好像有是有意思。两家是通家之好,万一提了,那也是没法儿的。”

    容二夫人道:“那你就更不能说了,听我的,你将这件事情埋在肚子里,跟谁都不要提。”

    “那我郎君呢?”

    容二夫人一顿,细眉微皱:“也不要说吧……”

    容七娘不大高兴地从娘家回婆家去了,心里可惜得不行。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哥哥可比姜长焕那小公鸡的样子好很多!不就是个从二品的辅国将军么?七郎是庶吉士,拜相有望的。擦!从二品果然是很高啊,自己的亲爹现在也才正二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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